28

　　丽丽莲做的很多事都让我不明白，比如说她要搞一个文化公司，拍一个什么电视剧，我觉得那根本不是她的特长，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扔进去这么多钱，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呀？

　　我的老板有一次到丽丽莲这里来找我，他有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丽丽莲找他赞助电视剧，他总得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电视剧吧？丽丽莲说让红云给你讲讲吧，剧本都是她策划的。我的老板就道貌岸然地坐下，丽丽莲找了一个什么狗屁理由就离开了。我讨厌这么做事，我觉得丽丽莲想利用我让老板投资，她事先好像隐隐约约地跟我透露过假如我能找到钱的话，可以给我一个不俗的回扣。我当时没太留心，嘴上说：好，我试试看。

　　29

　　门被轻轻掩上，但是红云还是能听到喀哒一声，撞上了。

　　红云打开策划案，对面的男人的视线迷失在她的胸前。

　　红云伸手去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她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停在胸口。她不想把事情弄僵，老板是个平庸的人，但是并不坏，只是有点委琐……后来杯子被碰翻了，刚刚沏好的热茶撒了老板一身，红云跳起来，打开门叫王姨送纸巾。然后就是不断地抱歉，红云说太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王姨一边擦一边问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红云的老板则大度地说不要紧不要紧。

　　30

　　丽丽莲靠在门上，她盯着我看，我若无其事。我又不是她养的婊子，她想让我接什么客我就要接什么客；她手里又没有鞭子，就算有鞭子又怎么样？这里又不是妓院，张导又不是大茶壶，他们还能逼良为娼？

　　31

　　过了几天，丽丽莲给红云送来一个特大的红包，红云当时以为是让她卷铺盖滚蛋的“出门费”，没有想到是回扣，她的前老板同意给这部片子投一部分资，只是这部片子中的某些细节要改。这对红云来说轻车熟路，谁投资也不是做公益事业，好歹要听一个响儿看个热闹，这心理跟过年放爆竹一样，红云能理解。比如说服装厂给了钱，那无论怎么样，在哪一集中也得跟观众交代一句：这毛衣是XX牌的，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牌子，这是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为你买的，我希望你在穿上XX牌毛衣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我的温暖。红云记得那一段戏本来是女主人公亲手给自己的恋人织了一件毛衣，结果服装厂一掏钱就直接改成买了，那些一针一线的镜头也全作废了。

　　丽丽莲说这回改动的要大些，红云说没关系，他给的钱多咱就多改，给的钱少就少改。红云最喜欢那些外国企业，他们往往不要求你改台词，他们只要求你在场景里摆他们的产品就行了。比如说女主人公背一个包，你只要把这个包照一个特写，齐了，不用女主人公像卖菜似的介绍：你看这儿，看见没有，这个标志，这是名牌！

　　红云想她的前老板之所以出手阔绰那是因为他花的钱也不是他的，他那个公司还不是国家的，有一天他不当老板了，连跟毛儿也带不走。这么一赞助，没准在送了人情之外还能落点在自己腰包里，何乐不为？

　　“你别觉得容易，你的前老板要求在这个剧本里加一条线索，一个中年企业家与一个年轻聪明充满活力的女大学生的情感故事，企业家事业有成，有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婆，这个老婆是在十年动乱的时候娶的，那个时候他对恋爱婚姻一无所知，他老婆的爸爸是厂子里革命委员会的主任，而他的父母是这个厂子里的老工人，他们替他答应了这桩婚事……后来，他上大学，提干，事业有成蒸蒸日上，他发现他的身边有一个姑娘，一个他在过去20多年里从来没有见过的优秀女子，他堕入爱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爱她。后来他的老婆像个泼妇一样地伤害了这个女子，当众伤害……”

　　“是泼了一杯可乐！”红云把身体向椅子的深处靠去，双手环抱在胸前。

　　丽丽莲笑了，很宽容地笑，她是红云现在的老板，但是她此刻很纵容红云：“对，是一杯可乐。”丽丽莲点点头。

　　红云说没有问题，要求哪天改出来？

　　丽丽莲说：你真有职业精神！记住一定要煽情。

　　红云说知道，煽情就是用萝卜刻一个花，摆在盘子边上，让吃饭的人觉得有感觉的庸俗玩意。

　　丽丽莲说不对，你说的迎合，不是煽情。对煽情的正确理解是这样的——艺术是一个婊子，煽情就是当众操给大家看。

　　32

　　张导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冥思苦想，我的面前是神情严肃的人民警察。丽丽莲死了，在死的前一天晚上我恰巧和我的老公前去造访，我们没有车，所以是张导开车送我们回来。现在我首先要说明白的是丽丽莲意外死亡与我没有直接关系，与我的老公也没有任何关系，这很好证明，因为张导昨天夜里把我们送回了我与彭芳芳合租的那套房子。我们由于把钥匙丢在丽丽莲家，所以就敲门，因为彭芳芳睡着了，所以我们就敲了很长时间弄出很大动静，我们的芳邻隔着门怒斥我们(据推测，这正是丽丽莲最后死亡的时间，所以我们有足够的不在现场的证据)。后来我们只好用手机给房间里打电话，然后又呼彭芳芳。等彭芳芳终于给我们打开门的时候，大家都不想睡了，于是三个人打车到东直门的鬼市上吃东西，那家店没有什么人，店主还送了我们一个凉菜，还有我们打车开了票，可以找到那个出租司机问问……那个警察姓侯，后来我们混熟了，他跟我说：你知道吗你当时往外摘自己，越摘越像是预谋的。

　　“张导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谢。他送我们到家门口，我们说谢谢，他说不谢。”

　　侯警察忍着笑，他后来跟我说你真逗，不过当时要不是我，是我们大个儿李，估计早给你俩大嘴巴了，大个儿李最恨人家跟他臭贫，他能打得你满地找牙，然后你就知道你该说哪句是张导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不过幸亏我遇见的是侯警察，他绷着劲儿保持严肃，说：这么着，你说说你们几点离开丽丽莲家，张导在一路上都跟你说了什么，他打过什么电话没有。

　　我说我们离开丽丽莲家可能是12点多吧，我忘了。就是那个时间前后，回到自己家快1点了。路上张导说了好多话，他说我们的钱齐了，剧本修改得差不多了，快了。

　　后来我又被问了很多问题，都是关于张导和丽丽莲的，很显然他们怀疑张导谋财害命，我觉得这个怀疑太可笑了，因为丽丽莲活着，张导才能有钱，丽丽莲死了，张导和丽丽莲又没有什么正式法律关系，他能落什么呀！除非张导是入室抢劫！

　　现场就是入室抢劫，手段极其残酷。丽丽莲家的保险柜被撬，金银首饰不翼而飞。

　　我大叫起来，你们不会怀疑我和张导伙同杀了她吧！那我们也太傻了，干什么非在她的别墅里杀她，我们可以把她拉到荒郊野外说是踩点儿，看外景，然后把她推下悬崖，回来说她失足跌下去的，多天衣无缝！

　　侯警察说那样你们不就进不去她家了！

　　我说别逗了，她家的钥匙张导肯定有。

　　侯警察面露喜色，你是怎么知道张导有她家的钥匙的呢？

　　我哑口无言。侯警察看着我，像猫看着耗子，像鹰看着兔子，像猎人看着陷阱里的野兽……我想我必须给自己找出一个好的解释，我可不想跟妓女流氓小偷在看守所里混一夜。我说在我们离开丽丽莲家的时候，丽丽莲送我们出来，后来她说自己忘了带钥匙，是张导给的她，当着我们的面。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你们没有问我这个问题呀，你不是一直让我回忆张导都跟我说了什么嘛！还有打没打过电话。

　　侯警察收起记录，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说别别，你有什么事都问清楚，我可不想天天来这里。

　　侯警察笑了，这可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33

　　真凶不是我，也不是张导，是一个民工。

　　丽丽莲送我们出来，然后她一个人回去，打开门正撞见入室抢劫的民工，她不是一下子被杀死的，她在死前饱受折磨，死后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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