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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三十五-三十七)
http://living.sina.com.cn 2001年09月03日15:21 新浪生活

  三十五

  日子就这样过去,说确切一点就是“春天的日子就这样过去”。说到春天我想起有一首词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大概说的是春天易逝,有情人不再相见的意思,很别致的一首词。

  在春天的日子里,我除了上班,就是与蝴蝶呆在一起,东逛逛,西逛逛,然后想回家去的时候,就回去看一看。偶尔到郊外去走一走,文雅一点的说法是叫踏踏青什么的,骑着摩托车去,自行车早被老爸卖了废铁,早就不用那东西了。蝴蝶坐在我的摩托车后座上,轻轻地抱着我的腰,我们奔驰在城外的道路上。骑摩托车的感觉和骑自行车的感觉很不一样,与快和慢显然没什么关系,与心情有关系。蝴蝶说在农村的道路上,最好用两只脚走路,赤着脚走,连自行车也不要。我赞同蝴蝶的观点,说古人为什么天性如此浪漫,无非是他们没有汔车可乘,没有索道可坐,只有一叶扁舟,几匹车马,两条腿走路,他们以自己全身心的喜怒哀乐投身自然界,与自然界融为一体,最终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写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才很自然,绝少做作,这是后人难以模仿和超越的。

  遇到大一点的城镇,我们照例会停下来,补充一点小吃什么的,郊县的小吃很有名,地地道道,一进城风味可就变了,吃起来似是而非的,看起来也面目可憎。在人多的集镇里,我们停会下来逛一逛,然后再继续前行。这种做法我们多年前曾有过几次,现在做来已毫无新意,但我们仍保留着这一点点可怜的浪漫,不刚刚是为自己,也为新世纪的男男女女们。在二十一世纪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刻,人们更乐意于在面目全非的网络上,在灯光暧昧的舞厅里,在装饰精美的商店饭馆里展示自己的爱情。爱情像是一件精美的物件,被人克隆了成千上万次,夜色暗下来,灯光亮起来,便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准时上演。

  我为爱情沦落到这种地步悲哀。

  在春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当然还有其他事情发生。我给铁头打电话,追问张红红的下落。铁头先是说等一等,暂无消息。后来又说有几个女人打来电话,但不是张红红,显然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后来我又打电话给铁头,问了几次,几番下来,铁头便说没了消息,算了,不找了,就当做了一场梦。我问张红红在铁头心中的位置到底在哪里,是在心里还是在肉里,这样老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铁头沉默了半响,然后说:我和张红红以前是很亲密的朋友,你知道的。我找她没别的原因,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的生活,她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这对我很重要。我现在很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找到,但钱不是什么东西,张红红就不需要,如果她需要,她早就来找我了,但她没有,她自己过着自己的生活,挣钱,然后过日子。

  铁头说:西客,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说:不知道。

  我说:铁头你知道张红红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吗?你认真想一想。

  铁头说:卖唱,然后挣钱。

  我说:还有呢?

  铁头说:还有什么?

  我说:夜总会是一个是非之地,怎能容得下清白女子?

  铁头说:西客,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

  铁头说:张红红不会去做鸡的,你不要污蔑她。

  我说:怎么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之你看问题要现实点。

  铁头说:知道。

  我说:知道就好。

  铁头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失去的东西就永远失去了,因为历史不可追寻,有一天铁头会明白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是旁观者,我又没神经病,我当然清楚。

  有一天星期天,我和蝴蝶回家去,老妈老爸很是高兴,说是今年刚好是龙年,现在结婚还来得及生个龙子龙女出来,你们两个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好办法,干脆结婚得了。我照例说好好好,别着急,快了快了。老妈说:什么时候,说一个时间,我们先给你们准备准备。我假装想了想,说:再过一二个月吧。我想先得把老妈老爸的口堵上再说,不然没得个清静。对我的回答老妈老爸不是很满意,但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老妈说:你姐姐今天说要回来,怎么还没回来?我说:姐有说过今天要回来吗?老妈说:说过,今天早上一大早打电话过来,说是两人准备结婚了,今天把你姐夫带过来,叫我们再认真看看,最后把把关,没什么问题的话,他们过一段时间就去领证了。我说:领了好,迟领不如早领,早领早安心。老妈说:你这孩子还是那样油腔滑调的,长大了,也没个正经。我笑笑说:老妈,你看过不吃屎的狗吗?没有,改不过来啦,没办法。

  果然等了一会儿,姐姐带着我未来的姐夫过来了。姐夫还是以前很农民的那位,现在在我家里话已经说得很连贯了,在姐姐的栽培下,现在看起来已是一表人才了,偶尔还会冒出一二句很经典的话来,逗大家乐一乐,看来士别三日当真要刮目相看了。姐姐走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老妈抢着回答说:一二个月左右。姐姐眼睛看着我,问:这次是真的?我赶紧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开什么玩笑,谁开玩笑?姐姐说:不开玩笑就好。

  老妈在厨房里已经忙开了,蝴蝶进去帮老妈洗洗菜什么的。老妈说:现在的女孩子,连菜也不会洗,洗菜当作是做啥,打仗啊。于是我把蝴蝶拉出来,说:过来过来,老妈嫌你洗菜洗不好,你不要越帮越忙。蝴蝶大笑说:怎啦,洗菜又怎啦,不会洗还不让学?老妈说:得啦,得啦,你坐那边去休息吧,六点半咱们准时开饭。

  果然,六点半,老妈准时开饭了。我们坐在餐桌上,吃着老妈做的饭菜,心情很是愉快。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没有好好聚一聚了,大家都很高兴,因此说着一些高兴的话。当时大家没有一点预感,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和其他夜晚没什么两样,大家连想都没想到老爸会在吃过这场晚饭之后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然而事实就是这样,那天晚上老爸忽然去世了。老爸的忽然去世,让我们一下子维于接受,我想在很久以前,老爸就可能得了一种病,那是什么病我们当然不知道,它很致命,却了无痕迹,一天一天侵蚀着老爸健康的肌体,直到那天晚上,它才露出狰狞的面目,给老爸以致命的一击。如果这样,那年夏天老爸莫明其妙生的那场病就可以得到解释。

  那天晚饭的情景看起来多么像是一场预约好的最后的晚餐,它最终被定格成一些主要片断,留在我们的心中,留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永恒。

  三十六

  在家里吃过晚饭,我和蝴蝶回到我们宿舍里,当时已经近晚上十一点钟了,我们说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话,然后上床睡觉。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和蝴蝶当然知道珍惜时间。春天的气候很好,不冷不热,不湿不燥,很适合做梦,所谓春梦了无痕。在这样的天气里当然也很适宜做爱,所以我们夜夜箫歌,相拥而睡。从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基本上天天晚上做爱,蝴蝶说既然已经爱了,咱们就放开手脚做吧,只要不要把BABY做出来就好。我和蝴蝶常常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开始做床上运动,这种运动很累人,但也充满刺激,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我们乐此不疲。

  那天晚上,我和蝴蝶做完爱刚沉沉睡去,电话铃把我吵醒,我说操,是谁打的电话,这么晚了,搞什么搞。我把电话拎起来,老妈在电话里大叫起来,说:西客,你老爸出事了。我说:啥事?老妈说:晕倒了,你快来。我一把放下电话,抓起衣服就往外面跑。蝴蝶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问:西客,你干啥?我说:老爸晕倒了,我得去看一下。蝴蝶说:我与你一起去吧?我说:好。我们穿起衣服,衣杉不整地跑下来。我骑上我的摩托车,蝴蝶坐在我后座上,我们急急地向我家赶去。

  一路上,我们没有什么话,气氛显得有些紧张。几分钟后,我和蝴蝶赶到家里,家里早已灯火通明,左邻右舍都起来了,乱哄哄的,一副鸡犬不宁的样子,好像鬼子进村了一样。我和蝴蝶马上从车上下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是老妈的声音,一瞬间,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想糟了,老爸可能没了。

  老爸果然没了。我们进去的时候,老爸已经停止了呼吸。老妈站在旁边,哭着,不停地掉眼泪。我默默地走上前,用手给老妈擦去眼泪,我说:妈,不要难过,人死不能复生,难过也没用,还是节哀顺变吧。老妈哭着说:怎么会这样,刚刚人还好好的,说没就没了。我把老妈扶在床头上坐下来,老妈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我说:妈,不要难过,生死自有天命。一个穿白大褂的进来,看了看老爸的样子,说:可能是心肌梗塞什么的,以前有过什么症状吗?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前几年老爸曾大病一场,查不出什么病因来。白大褂说:这就对了。白大褂然后出去了。过了一会,姐姐也跑过来了,也陪着老妈掉眼泪。我说:蝴蝶你陪陪她们吧,我出去一下料理后事。

  我出来,发现天已经发白了,过了一儿天转眼就亮了。我先是给七姨子八姑子什么的打电话,以一种沉痛的心情向他们通报老爸去世的消息,叫他们相互转告一下。然后,出去到外面早摊点上买了几份早点,油条煎饼什么的,今天这个时候,老妈是再没做饭的心情了。我把早点打成几个包,拿回来,老妈仍在伤心,说吃不下。只稍稍吃了一点,剩下的给蝴蝶和姐姐吃了。到了早上十点多,家里的左亲右戚差不多都来了,挤满我家院子,大家动手的动手,动口的动口,帮我打理起事情来。我从没处理过这些事,多亏了他们帮忙,要不不把我也累死才怪。事情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的去买东西,吃的用的,有的生火做饭,准备午餐和晚餐,有人去请来了乐队,在我家院子里吹起了哀乐,有人去联系了殡仪馆为遗体火化的事,约好第二天早上车就过来。

  我就在这种乱哄哄的地方过了一天,到傍晚,铁头听到我老爸去世的消息,送来了一个大大的花圈,和其他花圈一起堆在我家院子里,风吹过来就哗啦啦一阵响,院子里充满了亲朋好友对老爸的无限深切怀念。铁头过来,问我,说:你没事吧?我说:我没事,很好。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流过一滴泪,我只是感到很难过,毕竟和老爸父子一场,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就离开了我们,从此与我们的生活一刀两断,生生断了联系,不知彼此冷暖,没有关怀,从此人鬼殊途,要相见是万万不能的事了。

  铁头说:节哀顺变。

  我说:节哀顺变。

  第二天一大早,殡仪馆的车子就过来,我们把老爸的遗体平平整整地放在车上,然后上去,老妈又难过起来。想要大哭的样子,姐姐上去,把老妈暂时安抚住了,于是我们开车,向殡仪馆驶去。

  三十七

  老爸的遗体火化了,装在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面,我把他放在客厅的台子上。老爸去世了,老妈仍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们不知道要怎样去提醒老妈,老妈才会明白,我们可亲可敬的老爸确实已经死了。死了!他的音容笑貌印在我们心里,他的声音似乎还在这个屋子里飘荡。他的灵魂升了天,但他的身体化成了灰,静静地躺在那个小盒子里。他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在我们家的院子里触手可及。

  吃饭的时候,她仍在老爸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摆上一付碗筷,在才能妈眼里好像老爸只是出去了一会,去上一趟厕所什么的,过一会就会回来。那付碗筷在我们就餐的整个过程中,就这样一直摆在那里,寂寞无声。老妈往里面倒上满满一碗酒,说你们父亲喜欢喝酒,就让他多喝一点吧。

  我们吃过午饭,开始在院子里清理老爸的遗物。主要是一些衣物什么的,老妈触景生情,看着那些东西,眼泪自然而然地就流下来。我让姐姐扶老妈进里屋去休息,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我把一些旧衣服什么的放在一边,没有人穿了,准备丢掉。一些包呀什么的,我一个个认真翻了翻,看里边有没什么东西。我看见一个包,我拿过来看了看,是我高中时期用个的一个,黑色的背包,我早把它丢掉不用了,不知道怎么这次又出现在我眼前,给又翻出来了。我把包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我把手伸进去,我想像着它原来的样子,这曾是一个多么漂亮的背包呀,这是一个很让我自豪的背包,这是一个陪我度过了整个高中时代的背包,现在它破旧了,不中用了,它是被我扔掉了的,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老爸捡回来了,它上面沾满灰尘,像一只漏气而不得不瘪下去的皮球,它灰不溜秋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把里面夹层的拉链拉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出现在我眼前。

  这就是多年之前我遗失的那个信封,那个暗示我生命来源的信封,它是我的历史,我的出处真正之所在。现在它突然地出现在我眼前,和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一样让我不知所措。我小心地把它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辰,我相信它会告诉我事实的真相,就像因和果,迷之于迷底一样。因为真相存在于天地之间,真相永远不可抹杀。我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在它真正到来之前,我只有静静地等待,让时间自然而然地过去,让森林般的胡须在我脸上丛横交错地生长起来,让我从小到大,最终长成一个男人的模样。

  等待是不需要现由的,只有放弃才需要理由,就像你爱一个人,你明明知道她今生今世也不会来了,而你仍固执地坐在开满鲜花的路边等,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我把自己杂乱无章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收起来,一抬头看见那棵老杂毛树,它在风里摇曳着,悠然自得的样子,在我们院子里自成风景。老爸说你们以为它只是一棵树吗你们以为它只是一棵树吗你们以为它只是一棵树吗你们以为它只是一棵树吗?

  我想那确实只是一棵树,老杂毛树不会生出一棵小树来,树没有儿子。

  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听到姐姐叫我进去,我便进到屋里,看见老妈已经坐在客厅里,气色稍稍好了一点,姐姐坐在旁边,于是我和蝴蝶坐在另一边。我想老妈可能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气氛显得有些严肃,老爸刚去世,我和姐姐从此没有了父亲,老妈没了老伴,老爸的去世对于我们都是一种严重的损失,我们心里轻松不起来。老妈缓缓地看了我们一眼,慢慢地说:有些事情要跟你们说一下,你爸在生前就交待过我,一些事情一定要告诉你们。我心里一下格噔动了一下,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走到老妈跟前,坐下,说:妈,爸刚去世,有什么事你可以以后再跟我们慢慢讲,并不一定要现在告诉我们。老妈摆摆手,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老妈开始讲起来,老妈的声音很特别,不温不火,不快不慢。思维很连贯,没有明显的停顿现象,像溪流在山间静静流淌,娓娓道来,水到渠成。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应该知道,老妈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以前我总是嫌她说话婆婆妈妈,没完没了的烦。这是我们的耳朵常常忽视诉说的过程,而直奔结果的缘故。诉说的过程其实远远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乏味,女人天生就是一个诉说者,年纪大一点的女人更是。

  老妈开始讲起来,从与老爸相识开始讲起,从相识到相爱,时间跨度很大,其中一些不乏文学色彩。我无意去编另一个版本的《我的父亲母亲》的故事,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张艺谋刚好想再拍这个版本的《我的父亲母亲》我也不反对,但首要条件是要征得我老妈同意。

  老爸老妈的相识很简单,老爸不是教书的,与《我的父亲母亲》的故事很不一样,老爸是个唱秦腔的。当时城里有一个很有名的专唱秦腔戏团,老爸就在那里谋生。秦腔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是太懂,我只是简单提一下:秦腔是一种具有陕文化特色的文艺形式。江浙一带有越剧,广东一带有粤剧,安徽有黄梅戏,陕西人有秦腔。在陕西三秦大地,男女老幼不论水平如何,都会来几句秦腔,那是一定的。在陕西三秦大地,有井水处皆有秦腔,只是到了现代,唱的人才少了点,但秦腔爱好者还是很多,大家集在一起便唱起来。老妈说老爸天生一副好嗓子,据说是从我爷爷骨子里传下来的,我爷爷年轻时也是个大嗓门,大嗓门吼起秦腔来地动山摇,在方圆几十里秦地里头小有名气。

  老爸以前是个唱秦腔的高手却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自我长大以来,我就没听老爸唱过秦腔,老爸只是偶尔把那个破收音机拿出来,把原汁原味的秦腔从那里面倒出来,他则躺在竹躺椅子上,眯着眼睛似听非听。老爸年纪大了之后沉默寡言,一天难得憋出几句屁话来,整天喝酒打牌,不知是什么缘故。老爸已经去世了,事实与否难以考证。但老爸声音洪亮高亢却是事实,老爸骂人的时候,双眼圆瞪,眉头紧皱,声音从脖子深处汹涌而出,活脱脱秦腔《铡门案》里的一个黑脸包公。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老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爷爷秦腔唱得好,你老爸秦腔也唱得不赖,全亏了祖传的好嗓门。老爸唱秦腔时已进入了新社会。新社会人民翻身做了主人,人民心里高兴,自编自演了不少革命题材的新曲目,日里唱,夜里唱,劳动的时候唱,休息的时候也唱。那时候秦腔很流行,唱得好的人很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其是容易引起姑娘小伙的注意。那时候活动总是很多,常有什么文艺演出什么的,有点像现在街道社区办的纳凉晚会什么的,老爸理所当然地经常义务参加这种演出活动。老爸会唱《铡门案》,《玉堂春》,《三滴血》什么的,声音洪亮,铿锵有力,是秦腔中的一朵奇芭,舞台上的一根台柱。

  我想像着年轻的老爸站在临时搭起来的简陋的舞台上的样子,伸着脖子,气盖山河地吼起来,两眼看着人民群众,他的左邻右居们,或者唱到高亢处,双眼翻白望着秦地的天空,是何等的风光。

  老妈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上了你爸,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九岁。我想老爸那时候应该只有二十岁,比老妈大一点,长得个大膀圆,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不要说老妈看上老爸是可信的,就是其他姑娘看上老爸也是完全可能的。老妈说那时候虽说新社会提倡婚姻自由了,但真正自由恋爱的人还是不多,说和谁在自由恋爱是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我想老妈对年轻的老爸产生爱意之后,便把那份爱埋藏在心底,在人跟前是万万不敢拿出来示众的。如何让老爸知道自己的那份少女心事,是一件很折磨老妈的事情,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说爱就爱,见面不到半分钟就敢一本正经说我爱你,大街小巷“I LOVE YOU”满天飞,完全有把具有几千年中国历史文化传统的专为有情男女牵线搭桥的中国红娘赶尽杀绝的意思。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日子,大约是七七四九天,因为这个日子很特别,来得恰到好处,因此说四九天是可行的,可信的。《西游记》中提到重要的日子都这样标记。就在老妈对老爸情有独钟的第七七四九天,事情发生了变化,在一次演出中,老爸他们刚好有一个女的没有来,少一个小旦角色。按理说只要不是很重要的角色叫谁来唱其实都无所谓,只要是陕西人大家都会哼唱几句秦腔。当时老妈端着凳子和其他的大姑娘小姑娘坐一起,就等着演出开始了。老妈对老爸情有独钟后,每次演出是必到的,只要老爸一出场,她就血压升高,心跳加快,眼睛死死盯着年轻的老爸看。

  后来老妈惹上的高血压心脏病我想多半是那时惹上的,老爸得负主要责任。再说三十多年前戏里少一个小旦的角色,有人就过来问,谁愿意过来临时替补一下。老妈想都没想就站起来,红着脸说我来试试。老妈迈出了勇敢的第一步,这在那时是很需要勇气的,其意义不亚于红军长征迈开了第一步,要不然就没有我和姐姐了。那天晚上演出正式开始,演的是《玉堂春》,老妈满怀激情心情激动地客串了一回,从头到尾只有几句台词。但这并妨碍老妈和老爸的相识。就这样,老爸老妈正式相识了。

  老妈说又过了一些日子,老爸那边请媒婆子过来说亲,好事就这样定了。当然在这老爸老妈从相识到明媒正聚这段时间里,肯定有不少故事发生,就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但老妈不说,我们当然不得而知。

  老妈说1968年冬天生下了西南,当时城里都在闹革命。满大街的红卫兵和大字报,派别斗争很厉害。你们爸当时并不是很热衷于派别斗争。但在那个年代,没有人能置之度外。老爸有一天也给卷入了那场运动,不是主动的,是被动的,起因是有人揭发老爸几年前在唱一场革命题材的戏的时候,把“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一不小心唱成“革命是请客吃饭”。人民群众很有意见,叫老爸老实交待问题。你爸当时脾气很犟,知道是有人乘机想整他,便死活不肯承认错误。

  不承认错误便天天挨批斗,就在XX路中学里,有人叫嚣着有一天要砸烂老爸的狗头。老爸一时性子火起,在一天月黑风高的晚上在那学校里放了一把火,火烧起来,照亮了半边天空。那天晚上大火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把一幢办公楼生生烧了一半,剩下另一半孤伶伶地立在那里。所幸那天晚上学校里没住人,伤亡事故没有发生。

  那天晚上老爸跑到那中学里放了一把火,没事一样回到家里。那时候姐姐已经刚出生,他可能抱了抱姐姐,用胡子拉渣的嘴亲了亲,便早早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一大早期,老妈便听到XX中学被人放了一把手烧了的事。左思右想感觉哪里不对劲,越想心里越是空落落的,越想越怕,便死死地盯住老爸,反反复复地盘问,老爸被拗不过,承认了放火的事实。老妈当时吓得眼泪一下流下来,哭着说这下怎办呀,惹上这样的大事,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呀。老妈就在那里哭,老爸抽着烟,闷着头,一声不响。过了好一会,老妈止住了哭声,便想起应付的对策来,想来想起觉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好。于是老妈起来,抹干眼泪,很坚强的样子,走到老爸跟前,老妈说:你走吧,到外面去先避一避,好汉不吃眼前亏。老爸当时不肯走。以老爸年轻时的脾气,这是完全可能的。老爸不走,老妈就哭,就闹,就要死要活地把头往墙上撞。老爸拗不过老妈的死缠烂打,就答应了走,决心离开西安城,远走高飞。

  事不宜迟,老爸就在当天晚上一个人悄悄离开了西安城。

  说到这里,我打断了老妈的话。我说当时老爸决定往哪里去呢?世界这么大,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老妈说:当时想的是去上海,那里有个远门亲戚。我说:后来老爸到上海了吗?老妈说:没有,他中途下车了。我说:他究竟去了哪里?老妈说:江苏常州。我想起了那个信封,那个寄自常州的信封。于是我把它从口袋里取出来。

  我不想打断老妈的回忆,但我已经把那个信封取出来了。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上,我相信这是老爸留下来的不多遗物之一。

  我想像着老爸在它上面书写时的样子。

  老妈的诉说还在继续着,而我的思绪却已飞到九霄云外,飘荡在半空里,像一朵朵洁白的云彩,缕缕不绝。透过岁月的烟云,我好像看到了老爸的影子。

  于是很突然地,老爸南方的一段生活就出现在我想像的南方城市里。我的脑海里出现一条残旧虚弱的小巷里,巷里深处陈列着三只马桶与几柄拖把,墙里透出袅袅的炊烟。我看见一座破旧的房子,只有江南才有的那种老房子,因风雨侵蚀而斑驳的青砖古墙,疏密有致的木质窗格。

  正是日暮时分,天上似乎还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我看到一条河,江南的河流丰富,四通八达,就在河边的一座小房子里,从窗格子里透出一盏微弱的灯。我看见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他伏在桌子上面,眉头紧皱着,手里拿着一支破旧的圆珠笔,在一个纸上写着什么。

  我就这样看着他,写了几十分钟,他仍没完成,对于他,这似乎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他写了又撕掉,撕了又写,不声不响,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最后,他终于站起来,他终于在一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小心地把那纸折起来,塞进一个很普通的信封里。外面雨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一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站起来,他坚决地站起来,向着那漆黑的天空看了看,然后跑了出去。雨点打在他的身上,是江南的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细雨。他在雨中跑着,穿过孤独清冷的街道。街上偶尔有男男女女走过,是那种典型的南方人。

  他是北方来的。他显然与他们不一样。他是北方人,他以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这座江南小城里。他在这座城里隐藏下来。

  现在,他是赶着去到邮电局寄一封信。一封很普通的信。在他长期的隐姓埋名的日子里,这是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现在,他去寄一封信。他穿过大半个城市,他要到邮电局去。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邮筒。邮筒是封闭的,只留出一个刚够一封信能塞进去的口,只进不出,有大锁锁着,很安全。他只要朝那邮筒的口里塞进去,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知道在另一遥远的西部城市里,一个女人会拿到它,然后对着它流泪。

  他终于把那封信掏出来,雨点从漆黑的天空上飘下来,落了几点在那信封上。他伸出手在上面擦了擦,但是已经迟了,雨水已经及时地渗透进去。多年之后它面目全非,字迹模糊,就变成目前这个样子。

  现在它静静地躺在我手上,不声不响。

  再说我把那个信封取出来,我把它放在我的手掌上。老妈已经停止了诉说。她接过我递过去的信封,她轻轻地说就是这个信封,你老爸从常州寄过来的。老妈一句话,就把我多年以前的所有种种猜测打击得支离破碎。

  我一直以为我是南方人的,而现在老妈说我不是。

  老妈说完这番话,长舒了一口气。姐姐给老妈倒了一杯水,我看看表,已是下午四五点了。

  老妈说咱们该做饭了。(待续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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