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果

　　中华民族的婚姻方式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婚姻方式之一。旧时代的中国人，都习惯于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自己的配偶缺乏事先的了解，"隔皮猜瓜"的结果，只能是听天由命，低质量的婚姻生活，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商品社会的震荡，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昨天还牢不可破的传统伦理大堤，今天已经被冲刷出巨大的缺口。几千年一贯的两性关系断裂，有增无减的试婚现象格外引人注目。婚姻的列车，不再像过去那样强行拉你，你既可以"中途下车"，也可以"上车补票"。

　　想说爱你不容易——无法摆脱的生理包袱

　　酷爱广告设计的冬冬是一位大学四年级学生，前不久结束的一场感情波澜险些将她摧毁。

　　还是读高中的时候，她就听说北京活跃着一群流浪艺术家，而且聚居在一起，号称"艺术村"，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让她心驰神往。高考结束后，她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艺术村"，并结识了周。周大她十四岁，穿着很随便，不修边幅，外表不及他的谈话有吸引力，冬冬时不时被他逗得捧腹大笑。从周的眼神里，自幼丧父的冬冬好像看见了自己一直渴望的那种东西。离开"艺术村"时，她鬼使神差地给正为早餐发愁的周留下了一百元。

　　冬冬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北京一所大学。报名前，她又去找周，她天真地想，自己的到来一定会给周一个惊喜。但她错了，她去的时候，周正在跟一个女子吵架，他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让冬冬不寒而栗。听得出来，那个女子是周的同居伙伴。冬冬尴尬得不知所措，她只给周留了个地址就出来了。

　　冬冬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她想把这段故事从记忆中删除。然而不久，周来学校找她了，周告诉她，他已经跟那个女孩子分手了。这分明是把自己当救命稻草，冬冬有些不快。但不知为什么，吃饭时，她还是微笑着把周领到了学校的食堂。吃饭时，周喂了她一口鸡块。冬冬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漾起一阵温暖的涟漪。晚上在校园的长椅上，周告诉冬冬，一见到她，他就发现自己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这正是他和那个女孩分手的原因。冬冬毕竟处于情窦初开的年龄，经不起周的猛烈攻势，两人很快就如胶似漆了。冬冬每天都给周打电话，一到周末就像个急于回家的孩子，倒几个小时的车去找周。几个好友提醒她要保持警惕，她不以为然：爱情就应该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流浪艺术家的生活是十分艰难的，大多数人的生存都是靠画招贴、搞设计、拉赞助和借钱维持。周虽然比别人情况好一些，每年的作品能卖几万元，但他不是一个会理财的人。也许是出于太多贫穷心理造成的心理压力的补偿，手头一有钱，他就陪冬冬去商场买一大堆没用的高档物品，然后天天招朋引伴狂饮滥吃。挥金如土的富翁感觉虽然很好，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再当半年穷人。

　　钱花光了，两人就开始瞄准冬冬家里寄的生活费，生活费吃完了就互相抱怨。周变得更加喜怒无常，天天借酒浇愁，一喝醉就大吵大闹。原本温顺的冬冬也学会了发脾气，冷战成了两人的家常便饭。

　　大二时，冬冬不小心怀孕了。周带她去做人流，身体极度虚弱的她多希望周能对她多关心一些，可是周的表现让她失望，刚从医院回来就喝得烂醉如泥。后来的两年中，冬冬又有三次遭受了女性才会有的麻烦。她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隔三岔五觉得腰疼。她的功课也一踏糊涂，每学期都有几门补考。这时候，周为她营造的童话世界变得苍白，那些布娃娃身上落满了灰尘。由于周的工作状态不佳，作品好久卖不出去，两人的战争更加白热化。冬冬心里明白，过去的激情一去不返了，还住在一起，只不过是由于一种惰性罢了。

　　这种僵局是被一个叫晓梦的女孩子改变的。像当年的冬冬一样，晓梦也是追着周的艺术家光环而来。冬冬虽然对周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当竞争对手出现时，她还是本能地吃醋了。她感到像末日一样地绝望，无法面对跟周分手后独自一人的生活。她跟周谈判了几次，希望他迷途知返，然而周却说，艺术家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在一次大打出手之后，冬冬决心快刀斩乱麻，她一把火烧了周送给她的那一大堆玩具。

　　不管周怎么哀求，冬冬都再不"回家"了。在寝室门口那南大镜子前，冬冬看着自己苍白的面颊和干枯的嘴唇，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身材已经臃肿得像个中年妇女了。对于将来，冬冬很迷茫。她的脑子里不时闪现着出家和自杀的念头。朋友们却都告诉她应该感谢那个晓梦，使她解脱了出来，大家还张罗着要给她介绍条件比周好的。冬冬却不这么想，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周，还拿什么奉献给未来的丈夫呢？即使对方不在乎她的过去，自己还能鼓起爱一个人的勇气吗？如果他希望有个孩子，自己还能满足他吗？

　　你总是心太软——呼之欲出的法律公证

　　由于试婚本来就没有法律依据，试婚中的侵吞一直是个死角，近年来，因试婚失败引发的财产纠纷越来越多。

　　1994年，阿章告别湖南老家来到北京。她虽然只是高中毕业，却有着同龄女孩所缺乏的精明。在几家服务性场所打了几个月工后她就自己出来单干。她借了几千元办了一家小食档。船小好调头，加上她的头脑灵活，借款很快还清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改变她命运的大事。

　　在经常光顾的食客中，有一位湖南老乡吴。吴大学毕业，见多识广。他对阿章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开公司，做这种小本买卖是大材小用。"阿章将信将疑。为了打消阿章的疑虑，吴热心地出谋划策，他说自己可以跟她合伙。虽然吴的话近似于天方夜谭，但阿章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在一个凉爽的秋夜，他邀请她去吃西餐。两个漂泊者很快就落入同居的俗套。吴开始天天起早贪黑跑公司的事。说是公司，其实只是挂靠在一家小科研机构名下的打字店。总投资大约得三万元，两人约定每人一万五，阿章的小食档盘了一万多。吴却迟迟不拿钱来，吴说自己的钱借给朋友炒股了，暂时拿不出来，但生意得马上开张，因为开张越早消耗越小。阿章没有异议，就倾其所有地当起了投资人。一家专营复印、打字、名片和彩扩的打字店开业了。湘妹子甜甜的微笑吸引了许多客户，生意步入正轨。不出一年，他们就脱离了挂靠，准备自己注册一个小公司了。吴自告奋勇去跑手续。可是一个月后营业执照拿回来时，阿章却傻眼了，法人的名字是吴的。阿章虽然觉得不妥，但想想他们已经有一年的感情基础，马上就要谈论婚嫁了，也就没有在意，真正的爱是不分你我的，为"谁是户主"的问题争执不休也太小家子气了。再说自己能从一个打工妹奋斗到今天，有一半都是吴的功劳。

　　阿章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场危机正在悄悄逼近。公司开业后，吴就摆出老板的派头，每有签字的场合，他总是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吴不在，阿章签字时也自然而然地签吴的名字，女人嘛，就应该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阿章心里甜滋滋的，准备着春节一起回老家完婚。可是随着冬天的来临，她发现吴有些反常，对自己说话总是粗声大气，两人吵架的次数也比过去激增。更让她奇怪的是，晚上他总是借口有事外出，经常彻夜不归。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他的秘密，原来，他瞒着她在外面又租了一间房，跟另一个女孩同居，更让她气愤的是，那个女孩正是公司前不久开除掉的一个打字员。

　　为了挽回局面，阿章把战争与和平的手段都用上了，但这无法让吴回心转意。分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于帐务混乱，财产分割成了个大问题，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给他下了逐客令，想不到他冷笑一声，拿出营业执照："你看清楚了，这法人可是我的名字，有本事你拿出合法手续来。"阿章有口难辨。吴又叫来几个街头痞子把她拖了出去。曾经风头十足的老板娘流落街头了。要不是收回一个客户的几千元欠款，她真的会落个无家可归的局面。在人财两空的绝望中，阿章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亲兄弟明算帐，何况还只是八字没有一撇的情人呢。我问阿章为什么不上诉？她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出门前，父母告诉我，千万别去两个地方，一是医院，一是法院，那都不是穷人去的地方。"

　　前天，我接到阿章的电话，她用根本听不出一丝湖南口音的普通话告诉我，她准备东山再起，经济稳定之后，再打官司。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世纪嬗变中的道德盲点

　　从一个自称"王丽"的女性那里，我得知了"试婚专业户"于兵的故事。提起于兵北京至少有一打女性会谈"于"色变。

　　于兵虽然来自经济发达的长江三角洲，却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拮据的经济状况，使他在恋爱中屡受挫折。一次次的失败，渐渐扭曲了他的心理，他觉得自己要想成功就必须先靠女人。北京是藏龙卧虎之地，肯定有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女性资源。他抱着淘金的想法来到首都。长安米贵，居之不易，艰苦的工作待遇和生活条件，使他苦不堪言。高收入的工作找不到，而低工资的工作他又不愿干。好不容易在一家广告公司谋得一份文案工作，却因为能力有限，缺乏创意，干了两个月老板就让他"开路"了。凭着一张还算"酷"的脸，他化险为夷，渡过了失业难关。就在他失业的那个周末，女同事燕呼他了，表示想来看看他。燕是位其貌不扬的大龄姑娘，男同事们几乎从来不把她当女人看。于兵看出了这些，就向她展开了进攻。燕有些受宠若惊，第二次来，她给了他五百元，让他置办一些家具。

　　燕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于兵，仿佛是为了让他在麻将桌上认识春。春是位服装个体户，没有多少文化。但于兵却目的明确，有钱就行。他不再搭理燕，一门心思追求春。对他的信誓旦旦，春似乎不大领情。后来于兵知道了个中缘由，春是个有夫之妇，出于中年女人的寂寞，她把于兵当成了空白时期的填充物。于兵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他给春的丈夫打了电话，说明了真相。想不到，对妻子的所作所为，春的丈夫早有所闻，之所以没离婚一是顾忌孩子，再则就是因为春有钱。于兵使出各种手段，春就是不肯离婚，而且由于家事的纠葛，春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春已经变成一块再也嚼不出味道的口香糖，于兵只好退避三舍。

　　男人离开女人总能找到成打成打的现成借口，他结束了跟春的关系，并利用从春手里"借"的一万多元搬了家。他成了几家婚姻介绍所的常客，在填写各种表格时，他对自己的简历做了大胆的"艺术虚构"，对于女方则是一切放宽，年龄不限、有无婚史不限。在众多应征者中，他一一过滤，专门挑出一些经济条件好的，特别是离了婚的女性。他知道，离婚女性一般都经济稳定，最重要的是，在婚姻上，她们都处于饥不择食的状态。于兵没费吹灰之力就已经把几个离婚女人玩于股掌之间，把她们调遣得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

　　这种关系一般只持续两三个月，就露出蛛丝马迹。然而几年中于兵还是频频得手，胃口越来越大，"档次"越来越高，开始他还只是盯着那些下岗妇工，到后来，就连报社记者、大学讲师、甚至法官和律师都纷纷跌入他的陷阱。于兵能够得逞，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那些女性都没有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不过，听听"王丽"的解释，一切疑问自可迎刃而解。于兵有他的杀手锏，那就是他有一个微型摄像机，他把跟所有女性的细节都偷偷录下来。谁若违背他，他就以出示录象相要挟，怕把自己搞个身败名裂，那些女性服服贴贴地任他摆布。

　　于兵的做法固然可憎，然而引起我更大震惊的却是还在"发挥余热"传统的道德观念。在男女平等逐渐成为文明人共识的20世纪末，我们的道德却还没有拂去身上的尘土，公众对女性还是戴着传统道德的有色镜片。作为维系社会秩序的一种规则，道德存在着种种盲点，譬如在评价逻辑性和评价女性时采用双重标准。在隐私问题上更是如此，对于非婚性关系，男性可以采取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有人以此为资本，可是女性却没有这么潇洒，这种关系的暴露，对她们可能产生的杀伤力无比巨大。于兵之所以能逍遥法外，正是他抓住了女性的这一心理弱点。传统道德充当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该出手时就出手——走向成熟的当代女性

　　在众多对试婚"剪不断、理还乱"的女性中，就职于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张昕算是个少有的幸运儿。

　　张昕是浙江人，在老家有份不错的工作。五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她跟冯一见钟情，冯虽然德才兼备，但是他没有什么家庭背景。这一"私定终身"的叛逆行为惹得父母十分震怒。虽然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努力，然而收效甚微。好几次，父亲都把冯轰出门去，后来甚至到冯的单位大闹。张昕被搞得焦头烂额。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不能成为自己感情的主宰，就是因为生活在一个保守封闭的小城市，跟父母距离太近，社会舆论的重心免不了要倒向父母一边。要想拥有一场荡气回肠的爱，只有远走高飞。对她的想法，冯不谋而合。他们这一着走对了。

　　首都的开放是充分国际化的，在他们的感觉中，人们仿佛都刚从美国培训回来一样，每个人都见多识广、通情达理。你结没结婚、有没有对象，很少有人过问。只有一次，张昕因在单位接冯的电话暴露了真相，被老板炒了鱿鱼。不过归根到底，个人能力是最重要的，虽然许多单位只招未婚女性，对有确定的恋爱和婚姻关系者拒之门外。但开明的老板并非绝对没有，前年，她来到目前就职的这家律师事务所。老板十分支持她，当她的工作业绩奇峰叠起时，老板还积极为她筹办集体婚礼，并自告奋勇要做她的主婚人。

　　三年的苦斗没有白费，张昕的生活大为改观，刚到北京时，他们的家具只有两把牙刷，现在他们经济上已经能够随心所欲。事业小成，而且有了一部分存款，跟父母的紧张关系也缓和多了，父母不仅不再向他们施压，反倒经常催他们早日完婚，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张昕和冯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他们约定在正式登记之前，要先经过六年的试婚期。

　　经过在北京的三年锻炼，张昕思想进步极大。关于试婚，她有一番惊世骇俗之论："作为一种两性关系试验，试婚本身就意味着失败。如果百发百中，那就不叫试婚了。婚姻比法律出现得早，也就是说，人类一直有一个未婚同居的阶段，尤其是在中国，具有现代意义的法律在公民中普及，这还是近年的事情，也就是说未婚同居一直就不是什么新生事物，把目光往远看一看，许多'合法'的婚姻都不符合法律程序。看看我们的父辈，没有结婚证的大有人在，如果硬要牵强附会，我敢说他们至今都是'非法同居'！过去，由于从一而终的思想作怪，人们必须终身相守，即使感情破裂也要一起凑合，'一夫一妻制'成了'一夫一妻终身制'。

　　那种维持几个月的婚姻大量存在，岂不也是一种合法的试婚吗？所以说试婚有其合理性。诚然，试婚中出现了这样那样的悲剧，但是难道合法婚姻就不出现悲剧吗？其实，试婚中出现的问题在正式婚姻生活中也是屡见不鲜的，只不过有一把法律的保护伞而已。从试婚的出发点来看，虽然失败率远远大于成功率，但是长远地看，失败也未尝不是好事，恰恰是失败暴露了双方的弱点，中止了灾难。例如，避免了生儿育女和上法庭的复杂程序，将风险降至最低。这就是说，试婚即使失败了，也会有它成功的一面，它至少能够给人教训。我认为，对试婚中的失败要坦然一点，不必追求一步到位，更不要苛求它百分之百成功。这次不行，可以下次重试嘛。"

　　张昕的成熟让人惊讶。在听了她的下面一段话后，我更是佩服她的深刻。虽然张昕本人的试婚是成功的，但她却不主张所有的人都匆匆忙忙挤进有增无减的试婚大军，她认为，一个人求得自己幸福的关键并不在于他(她)选择了试婚或者不选择，而是在于他(她)有没有自己的独立人格。试婚只对具有独立人格、独立经济、具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人大开绿灯。如果只是及时行乐、玩世不恭地对待生命，把试婚当成一种时尚，"我拿青春赌明天"，那无异于透支明天、断送明天。所以，虽然挤上了奔驰的试婚车，你完全有机会补票，但是在取得完全的人格独立特别是经济独立之前，最好还是三思而后行：慢上这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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