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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聊天室的那些什么“冰点918”、“威猛男人”、“上海帅男孩”等，似乎全是“猴子”，都是他那副造型。这个飞速发展的科技时代虽然好，但它把这个世界缩小了，把人的美丽幻想给打碎了……
先说说我的老公吧。我老公是成都市某机关里的一名科级干部，为人正直，工作玩命，在家待我也好，可以说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我们结婚有五年了，由于他的原因，我 们一直没有孩子，而对于这一点，我不很在乎，只要双方感情好，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呢?然而，随着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活，不知是我们之间缺少感情的沟通，还是生活本身就是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我愈来愈觉得以前那种公式化的夫妻生活没有意思了。
我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每天下午下班后，路经菜市顺便买点菜，回去把饭做好等他，有时他要陪领导到下面去检查工作，不能回来吃饭，我就在家寂寞地咀嚼着那些淡而无味的饭菜。晚上他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酒味儿，讲讲他下去检查工作的一些见闻，然后就去洗漱、冲澡。洗漱完毕他就上床来，搂着我例行公事似的要和我干那种事。我呢，便尽量履行着妻子的职责，仰在那儿让他尽情地折腾，麻木得像个死人一般……喏，这就是我的全部。有人不是说过这样一句名言：世上最美丽的事，就是看着自己的爱人慢慢变老。好吧，我就安心过着这样的日子，看着自己和老公一起慢慢变老吧。
然而有一天，我的生活出现了“奇迹”。
那是2000年7月的一天，我正在公司上班，由于一份资料需要打印，我推门进资料室找方娜。方娜与我同年，也是30岁，但她与老公关系不好，经常吵架，最近刚刚离婚。她最羡慕的就是我，说我找了个好老公，婚姻幸福美满，每当她这样说时，我都向她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本经不好对别人说。方娜上班时最喜欢找我聊家常，可最近一段时间，她却经常躲在资料室里不出来，不知在干什么。这天，她又躲在资料室里，我推门进去时吓了她一大跳，从电脑前抬起头直愣愣盯着我，脸上红扑扑的。
我觉得好奇，走过去探头一看，原来她正在上网：“做什么呢，瞧你鬼鬼祟祟的样子?”
方娜平时与我无话不谈，她说：“我正在发一封电子邮件。”“给谁发呢?”我问，“你的情郎么?”“算你说对了!”方娜点点头，“我们在网上已认识三个月了，明天他就要飞到成都来见我呢!”“天哪，网上都是些虚拟的东西，你还相信它?”我不大相信已经30岁的方娜竟还会这样像小青年那样天真。
“你不懂。”看样子已经堕入情网的方娜立即反驳我，“要说虚拟的世界，现实就是一个更大的虚拟世界，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就没有一点儿真实的东西?再说，当你的心灵真实地感受和体验到一些东西时，你还在乎它的外化世界是真实还是虚拟么?……”
望着方娜那副很满足很得意的样子，我在瞬间突然相信方娜是幸福的，甚至比我幸福。我算什么呢?我自己就活在最真实的婚姻家庭里，可它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
方娜那番话给我带来不小的影响，直到第二天上班时，我还在想这件事。出于好奇，我开始在网上浏览了。新浪网聊天室里面有个“城市联盟”，其中有“北京紫禁之巅”、“东北黑土地”、“风情苏皖”等，我按区域选了个“西南风云”进入。这里面聊天的人很多，那些名字也取得怪怪的，什么“令狐冲288”、“浮花若水”、“红粉菲菲”，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们的对话更是热烈，一句句地跳上屏幕，使你感觉到这里的生活正在流动跳跃，如火如荼，对人很有感染力。
7月18日晚，我在狮子路的悠游网吧里进入了“西南风云”聊天室，将自己化名为“还珠格格”。这里天南海北什么人都有，相互既不照面，也听不到声音，你完全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几分钟后，我突然看见银屏上跳出一句：“还珠格格，你愿意和我聊吗?”
我的心扑通一下，仔细再看，原来是一位叫“麦田守护者”的人在呼我。第一次被人呼，我感到非常新奇，一边笑一边立即键入：“当然愿意哪!”
“我猜你是个比较文静的，有点成熟的女人。”
我的心又扑通一跳，问道：“为什么?”
“你在一旁呆了五分钟，一直没说话。我还觉得你是个新手。”
这个人的感觉十分的厉害。我说：“那么你是个‘老手吧?”
“什么‘老手’呀，闲着没事，喜欢来这里虚度光阴罢。对了，你真是女的?”
“你呢?”我故意不回答。
“我当然是个成熟男子。而且，从你刚才回答的方式，我敢肯定你就是女的。”
我没说话。
“你是哪儿的人?”银屏上又跳出他的话。
这次，我不再有何顾虑，回答道：“成都。你呢?”
“哈，我们真是有缘!我也是成都的!”我吓了一跳，问：“真的?”
“你不信吗?好吧，我这样说你就相信了。你到过府南河吗?你在滨江茶园喝过茶吗?我们成都人不就喜欢喝茶聊天吗?”
其实我老家在沈阳，我是从川大毕业后就在成都工作成家的。但我早已把自己当成半个成都人，因此在网上遇见成都人也感到有些亲切。
“我不问你的年龄，因为问女人年龄是不礼貌的。但凭直觉我觉得你有30岁左右。”
“真的，你那么自信吗?”他没理会我的话，径直说道：“我36岁，成大毕业，邮箱是：wensan@163.net”。
我犹豫片刻也把自己的邮址留给了他，同时心里在问：这个叫“麦田守护者”的家伙想干什么呢?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又上了网，同时心里在好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电子信箱里果然有一张“麦田守护者”寄来的卡片。这是一张从“卡秀”网站上下载的精美动画卡片，既漂亮又露骨：一个漂亮女人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一个男人路经那里看见了阳台上的女人，连忙踅回去从什么地方搬来一副梯子，将它搭在阳台上，又沿着梯子攀上阳台，然后从背后拿出一束玫瑰献给了漂亮女人……
看着这张卡片，我心里怦怦跳着，因为从画面上看，这有点像偷情的场面，既刺激又引诱人。突然，我看见卡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敢给我打电话吗?139××××××××……
这一夜，我失眠了。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因为一点小事我与老公吵了起来。要在平时，这么点小事我是不会太计较的，但这天我好像要故意挑起矛盾似的，竟愈吵愈凶。后来，老公奇怪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末了嘴里吐出一句：“发了神经么?”然后摔门离去。
我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对此我自己也感到茫然。糟糕的是，大吵一架后，我心里并不舒坦了，反而更是堵得慌，似乎预感到要出什么事似的。
上班后我尽量不想别的，专心工作，但到了中午下班公司没人后，我这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做贼似地先四下里看着，待确信办公室里没人了后，这才悄悄提起电话，拨响了那个令人心悸的电话号码：139××××××××。
电话拨通后，对方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嗓音：“喂，哪位?”
我的手抖起来，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方似乎感觉到什么，也沉默下来。就这样足足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对方开口说话了：“我明白你是谁了。”“谁?”我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还珠格格’，是吗?”
我咬咬下唇没说话。但在这瞬间，我不知怎的突然感到好想见见这个男人，好想在我淡如止水的生活湖泊里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当天晚上，我们约好在一家茶坊里见面。7点半，我刚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令我万万没想到的事。这时茶坊外窜进来一个人，刚进来就四下探看，我们的目光一下相对了。“李家东!”我脱口而出。“是赵敏呀!你在这儿做什么?”他也认出了我。“我，我在等一位朋友……”我连忙说。
这李家东，是我老公的一位朋友，有时星期天还到我们家玩，一喝酒就喜欢讲笑话，常把我们笑得前合后仰。由于他长得尖嘴猴舌，我们常叫他“猴子”，又因为他相貌不佳，眼光又高，女朋友谈一个崩一个，经常处于“失恋”状态，至今还单身一人。我们经常取笑他，拿他开涮开心。他今天一定是又到茶坊跟谁“约会”了。但过不久我就感到事情有点不对。“猴子”在左边的角落里落座后，竟不断地拿眼角的余光扫我，那模样像在做贼似的。加上过了约定时间20多分钟后“麦田守护者”还未出现，我心里就开始疑惑起来。
我拿出了手机，拨通了139××××××××，说：“喂，你到了吗?”
同时，我看见角落里的“猴子”慌忙取出手机，电话里传出声音说：“喂喂，我已经到了，正坐在茶坊里……”说完，他像受到什么感应似的，抬起头来直愣愣望着我。
原来，这“麦田守护者”……天哪，他竟是“猴子”!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冲了过去，那瞬间什么羞涩和顾虑也没有了，只是望着他看，把他看得很不自在，看了半天才说：“好呀，李家东，你就是那个‘麦田守护者’!”。
“猴子”显然也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讪讪地笑着，脑袋摇晃半天才说：“妈的，这个世界太小的，这个世界太小了，太喜剧了……”声音一点力度和磁性也没有，与电话里听到的那个显然是装出来的浑厚声音完全判若两人。说完，他窘迫地站了起来，不敢看我的眼睛，几乎是缩着脖子，摇摇晃晃地又窜出了茶坊。
看着他那瘦小而可怜的背影消失在茶坊门口，突然，我忍不住笑起来。网上的故事真多啊，我想，又忍不住扑哧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服务小姐走过来问道：“小姐，你的朋友还没来吗?”我忍住笑，摇摇头说：“他今天不来了。他翻船了……”小姐显然没听懂，不解地望着我。
之后，我一想起此事就恶心，再也无心去上网或翻捡电子邮件了。我甚至觉得，除了“麦田守护者”，网上聊天室里的哪些什么“冰点918”、“威猛男人”、“上海帅男孩”等，全是“猴子”，都是他一人装扮的，都是他那副造型。我还想，这个飞速发展的科技时代固然好，但它把世界缩小了，把人的美丽幻想给打碎了……
就在此事发生后的第三天，“猴子”突然给我来了个电话：“赵敏，是我，猴子。”“什么事”“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情没有对哦?”我沉默半晌，说：“猴子，你想说什么?”
也许是在电话里没打照面的缘故，“猴子”已经发挥自如，开始侃侃而谈：“第一，这件事我回想了一下，我现在是单身，应享受未婚青年的待遇，无论是在婚介所也好，在网上也好，我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可是，这件事发生后，尽管是个小小的误会，但我也应该问心无愧，因为我实在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第二，我觉得奇怪，你和我张哥平时关系不也挺好，被人称作幸福的一对么?可现在你竟参加网恋的行列，是不是你们夫妻发生了什么问题?”
我平静地说：“猴子，我也正想找你，我们还有一点话没说完呢。”“好吧，谈谈吧。在哪儿?”“还在那天的茶坊里。”
晚上，当我正要出门时，老公突然从厨房里出来问道：“怎么，你要出门?不是说好今晚去看电影吗?”我这才想起头天已说好今晚与老公一道去太平洋影城看一部美国大片。我连忙说：“明天去吧。今晚我有点急事，已和人家约好了。”
来到茶坊里，“猴子”已经先等在那里了。他今天不像上次西装革履的样子，穿了一套休闲装，又恢复了平时那种闲散浪荡的模样，嘴里还叼着一只烟。
“听着，‘猴子’……”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道：“哎，太损人了，今天称呼我名字好不好?”我又气又好笑，说：“好吧，李家东，你听我说……这次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都怪这个世界太小，我们才鬼使神差地撞到一块来了。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我，你说是吗?”
“是是……”他连连点头。
我又说道：“你是我老公的朋友，这事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很不好，要是让旁人知道，事情就更糟糕，那我俩今后怎样做人?因此，这件事从此就让它过去了，我们今后谁也别提起它，都保守住这个秘密，你看行吗?”
“是是，是这样的……”他又连连点头，很坚决的样子，“这事就让它过去了，谁也不说。”
我舒了口气，掉转话头说：“怎么，上次听说你谈了一个在川大教书的女朋友，又分手了，开始在网上寻找了么?”“猴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直直地望着我，半天才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问吧。”我说。他揿灭烟头，揉揉尖尖的鼻子，然后抬起眼睛盯着我说：“小敏，你和张哥在一起不幸福吗?”我立即打断他说：“‘猴子’，你问得太多了吧，你凭什么说我不幸福呢?”“那你为何还去尝试网恋?告诉你吧，那个地方太不真实了……”我愠怒了，红着脸说：“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可以不回答你吗?”“是是是，你不用回答我，不用回答我……”他举起双手，把头埋了下去，好像终于投降了似的。
从茶坊回去后，老公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见我回来，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我预感到什么，便问：“怎么啦?”他想了想，说：“我感到奇怪，你和那个‘猴子’在茶坊里谈什么?”我的头嗡了一声，但很快回复过来，说：“怎么，你跟踪我?”
“别别，别误会，”老公连忙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你在帮他介绍女朋友?”我顺口：“怎么，不可以?”“我想也是。”老公点头说。关于“猴子”，我们太熟了，老公绝对不相信我跟他会有什么事。
又过两天，“猴子”竟然又打个电话来说：“小敏，我觉得事情好像还没真正结束。”
“你……你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件事变得有点麻烦了。“我们可以谈谈吗?最后一次?”“在电话里谈不行吗?”“不，我要当面和你谈，只谈几句。”他的语气相当凝重且坚决，似乎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我默想片刻，为了使事情尽早地结束，不再招惹麻烦，最终还是答应了。
晚上八点左右，我想方设法避开了老公，悄悄地去了东风大桥，在桥头昏暗的灯光下面与“猴子”见面了。“说吧，‘猴子’，我还有其他事。”
“猴子”双手扶着桥栏，看看天空，看看河面，又掉头看看我，半晌才说：“我首先声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俩的事已经彻底结束了。但是……但是，网上的事似乎还没结束，还有一个结尾……”“什……什么结尾?”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有点害怕。
“就是……”他困难地咽了一团口水，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听我说吧，‘还珠格格’。我……我在网上聊天室也经常与人聊天，也有所谓的‘网上情人’。但是，我这个‘麦田守护者’自从遇见了你‘还珠格格’后，真的，那时我心里突然感觉……”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并挥挥手，好像要赶跑一个什么东西似的，“不说了，不说了，现在该结束了。”
我不出声地打量着“猴子”，似乎第一次才发现其实“猴子”的内心深处也有他真实的感情。
又过半晌，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突然说：“还珠格格，让……让我最后吻你一……一次吧，真的，最后一……一次……”他的声音战抖起来，身子也哆嗦起来，好像虚弱得就要倒下去似的。就在这瞬间，我突然觉得“猴子”好可怜好可怜，而拒绝这样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失败的男人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我……我……”他声音战抖得说不出话来，惶恐羞愧得好像就要瘫软下去。
“来吧……”我实在不忍再看他的模样，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仰起了脸。
良久，我感到一个冰冷而哆嗦的嘴唇在我嘴角碰了一下，于是我睁开了眼睛，恰好看见他那双惊慌的眼睛，正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异样的光。
我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然后平静地说：“‘猴子’，你滚吧!”
他转过身，很快逃跑了，背影渐渐消失在暗夜中。
从这以后，我再也没去上过网了。
还珠格格口述
黑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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