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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报社的朋友把方敬在网吧的照片拿给我看时，我是多么惊讶“她”苗条丰满的身段、姣好的容颜和雍容典雅的气质；当朋友又告诉我这个“美眉”是男扮女装时，我更是惊讶地赞叹起来，赞叹“她”那瞒天过海的绝技……一个男孩扮作网上美眉，那是什么感觉?而不仅扮作网上美眉，在现实的舞台上也装扮成时尚靓女时，那种感觉一定就更特殊了。
我从报刊上看到过不少变性丽人，北京有，广州有，其他城市也有，尤其是那个金 星，很出名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并不是那种变性丽人，我与她们有本质的不同；我之所以要在网上扮作美眉，那是因为好玩；而在现实中把自己装成靓女，并用女嗓演唱，并非有什么心理变态倾向，而是为了生存。
我老家在陕北，家景很穷，父母都是农民，不能很好地供我读书，于是我高中未毕业就辍学了。1999年3月，我跟随同伴南下到厦门打工，在餐厅里洗碗，在街头卖报，什么苦力活都干，还跑到火葬场帮忙抬死人。这种苦日子我一点不喜欢，整天都幻想怎样改变自己的生存状况。但是我没文凭，竞争又这样激烈，要改变状况谈何容易?
我有两种爱好。第一，就是上网，一上聊天室就忘了时间，忘了忧愁，但同时也耽误了工作，经常被老板炒鱿鱼。一天，我想，我何不到网吧去应聘工作呢，这样既轻松，也可随便上网，何乐而不为?于是跑了几天后，我终于在一家情缘网吧得到这份职业，工资虽然很低，但一到深夜，老板不在时，我就如鱼得水似地遨游在腾讯聊天室了。我的网名叫“漂亮宝贝”，资料上登记的性别也是女性，加上我头脑灵，特会聊天，许多男士都争着与我聊。一些色迷迷的男人还曾问过我是否属于“丰乳肥臀”的那类女人，逗得我哈哈大笑，开心死了!当然我也跟女孩聊，那时我的名字叫“坚果”，不过我和男人们聊的时候要多得多。
我的第二个爱好就是唱歌。我从小喜欢唱歌，有时在地头帮家里干活也要引吭高歌，来厦门打工后也改不了，只要一唱歌就变得乐癫癫的，忘了一切烦恼。1999年10月的一天，我在广场看见几个盲流歌手推着音响三轮车在那里演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很多人。有个歌手还模仿女声唱，博得了阵阵掌声。我觉得那小伙子模仿得不咋样，嗓子也痒了，加上同伴的撺掇，于是我挤进场毛遂自荐，捏着话筒模仿女声唱了一首《祝你平安》。唱的过程全场鸦雀无声，可刚一唱完，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回来后同伴对我说：“方敏，你歌唱得好，又长得那么帅，何不到酒吧唱歌，总比在网吧帮忙收入高!”这句话触动了我，第二天傍晚我就壮着胆子到红都酒廊去。听我讲明来意，酒廊老板打量我说：“小伙子长相倒不错，不过我们这里不缺歌手了……”我心里一沉，不由绝望极了。这时老板又说：“这样吧，我把你介绍到我朋友开的酒吧去，看他那里缺不缺人。”
我去了另一家叫梦城的酒吧，这家酒吧规模要大一点，里面正有歌手在唱歌，喧闹得像一锅沸水似的。酒吧老板听我讲明来意后，也称不缺歌手，这时我急中生智，说自己专唱女声。老板听了上下打量我一下，然后问我敢不敢现在就上台一试。我果断地说：“行!”
几分钟后，我描眉涂唇，化妆完毕。我本来就留着长发，不需要再戴假发了，我站在台子背后静静等着。老板捏着话筒亲自上台，声称酒廊今晚专门请来了广州著名女歌手梦娜小姐，于是台下便莫名其妙地响起一片掌声和口哨声。片刻，音乐响起，我像个新潮女孩那样蹦蹦跳跳跑上台。那晚，我唱得很投入，因为我知道，这决定着我的命运；同时，我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悲伤，有很多非常复杂的感受，把泪水也唱出来了……唱完后，寂静的场子爆出一片掌声和欢呼声。当时老板不知是高兴还是突发灵感，突然跑上台向大家宣布，我这位“梦娜小姐”是男扮女装。在老板的暗示下，我顺势掏出胸前的一对小气球，把它高高举过头顶碰了碰，还粗喉大嗓地吼了吼。台下立即爆出一阵更大的掌声和喧闹声，有个靓女还忍不住跑上台来当众吻了我。
回到台后，老板再次打量我，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竖起拇指对我一比：“高!高!……”那瞬间，我明白自己成功了，泪水便簌簌地流了下来……
这以后，我离开网吧到酒吧上班，开始在酒吧男扮女装演唱。我不仅刮去眉毛，纹了眉和唇，还开始悉心研究女人，从她们的举手投足到细微动作。由于我身段好，个头高，臀部和胸部稍稍一垫，再把细微动作做到家，简直就同漂亮女模没什么区别。不怕你笑话，我认为这也是一门艺术，与变性心理无关，也与行为艺术有别。这时另有几个帅气的歌手也开始模仿我男扮女装上台演唱。那时只要我们几人一上台，台下就会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哨声，红都酒吧和其他酒吧也对我们发出邀请，于是我们每天晚上都忙碌地奔跑于几家酒吧之间。收入骤然增多，不仅住房条件好了，手机传呼我也配上了。
但空闲时间我仍然喜欢到网吧聊天玩，有时索性就装扮成女孩坐在网吧里。着女装时，我又变成了“坚果”，专门找女孩聊，这种感觉也非常的特殊哩!一个叫珊的厦门女孩，网名叫“蓝月亮”，一段时间以来与我聊得火热。她告诉我，她父母早亡，只一个当大学教师的哥哥与她相依为命。她模样长得很漂亮，公司里追求她的男孩很多。她晚上喜欢泡网吧，那些男孩就轮流请她，一泡就是凌晨2点，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告诉她我是个男扮女装的歌手，还把自己着女装的照片给她传了过去。她很惊讶很好奇，但不太相信，认为我在搞什么捉弄人的游戏。于是我把酒吧的名字告诉她，叫她有空来看看我的表演。这以后，她果然来了，还经常上台送花给我。次数一多，我发现每当我们的眼光对碰时，她的眼神就特别的异样，有一种流动的东西，含情脉脉的样子。但我不敢造次。关于爱情，我不懂，也从未与女人恋爱过，况且我深知自己是什么东西：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
2000年3月28日，一个令我终身难忘的日子。之前，珊给我发来一封“伊妹儿”，说她今天要送我一件“礼物”。到了晚上我唱歌时，珊果然来了，上台送给我一束花：难道这就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她平时不也送过花给我吗?……我正在纳闷时，突然，她搂着我脖子吻了我一下。别的女孩偶尔也有这种举动，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偏偏是珊，她吻我时，我浑身不禁一麻，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流过心田。定神再看她，她已在一片喝彩声中涨红着脸跑了，不见了。
当晚，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被珊吻过的那个地方似乎还麻酥酥的。当她那靓丽的面容一遍遍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想，不仅是珊已喜欢上我，而且我也恐怕是喜欢上她了。
一连几天晚上珊都没来，直到星期五晚上她才给我打来个传呼。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传呼号?”她说：“你有那么多崇拜者，打听你的传呼号还不容易?”她约我星期六，也就是第二天下午去公园玩。我心里非常激动，颤抖着声音连连说：“行、行……”
公园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我与珊在湖边漫步时俨然一对恋人。但是，台上发挥自如的我，一到生活中要做个真实的恋人，就显得局促不安、手脚无措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自卑，我是农民的儿子，或者干脆说，我差不多就是农民。呸，这种感觉真不好受!然而，当我把这些感受如实向珊道出来时，她却不在乎，说她只在乎我的帅气，在乎我的歌声，并说我很有艺术天才，把女人扮演得惟妙惟肖。经珊这一说，我突然觉得像是遇见了知己!其实，平时那些歌迷捧我这“梦娜小姐”时，我清楚他们当时是受了酒精和音乐的作用，而在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个人真正从心底瞧得起我们这类人呢?但是珊似乎不同，她甚至把自己的爱也奉献给了我。一瞬间，我的自信恢复了，忍不住抱着她，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我的“问题”解决后，我就开始勾画我与珊今后的美丽蓝图。我不可能永远像这样男扮女装在台上唱歌，更不可能去变性，总有一天我会还原成生活中一个本来的我。现在我只需趁年轻多挣几个钱，把它积攒在那里。不料，我很快发现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5月中旬的一天，珊把我带去她家见了她哥，并把我的全部情况对她哥讲了。第二天与珊见面时，珊的脸上似乎多了些忧戚和疑虑的神色，原来昨晚我离开她家后，她哥哥突然问了她一句：“你一直崇拜的这位‘梦娜小姐’真是个男人吗?”珊认真地点点头。她哥倒也没再说什么，但一副什么都懂的学者模样使珊那晚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
听了珊的讲述后，我心里就像受了很大伤害似的非常难受，男人的尊严瞬间也像一尊泥塑菩萨般轰然倒塌了。珊见我的脸色很难看，连忙用话哄我，并说无论旁人怎样说，她也丝毫不会怀疑我，对我的爱更不会动摇。
但从那以后，我发现珊开始注意我的一言一行来，似乎想彻底弄明我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在酒吧演唱时，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为我鼓掌喝彩，而是在那里一声不响地观察我。当初的狂热和激情已成为过去，当我将成为一生一世伴随她生活的人时，她变得异常谨小慎微起来。可恼的是，我却不能改变自己。歌声是我的生命，男扮女装演唱也是我生存的必由之路，我正是这样才开始“走红”的，也正是这样珊才开始崇拜我，爱上我的，除此我这个农民的儿子还有什么呢?我不能为珊改变这一切，也正是为了珊，我才不能改变这一切。这种内心的矛盾一般人能体会吗?
这种矛盾一直纠缠着我，使我非常痛苦，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珊，似乎离开她就不能活下去。8月中旬的一天，对我冷淡了一段时间的珊突然在腾讯聊天室找到我，闲聊半天才说，她哥不同意我们的事，我们最好还是分手吧。要来的事终于来了，当时我像被炸雷击中似的，愣在那儿半天出不了声。过了很久，我才用颤抖的手敲击一句话：“珊，我只问你一句：你爱我吗?”珊没有回答我，在网上消失了。
那几天，我开始拼命酗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骂人，要么就在街头徘徊个通宵。我的歌声里充满了忧伤，常常唱得自己在那儿掉泪，无论听众怎样喝彩鼓掌，我也麻木不仁，一点也不激动。这是我的网上初恋，但是失败了。其实，令我最刺心的，不仅仅是我失去了所爱的人，更重要的还失去了男人的自尊。很明显，珊放弃我，并不是她哥的原因，而是她自己对我这个“青蛙王子”没有了信心。
几天后，我给珊打去一个电话，告诉她“青蛙王子”将割腕自杀，叫她永远忘掉我。之后的几分钟里，无论珊怎样给我打传呼，我也不回。其实，我并非真正要自杀，而是愚蠢地想以此来考验珊的心里是否真的没有我。
半小时后，珊急急忙忙赶来了。当她进门见我仍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时，顿时明白我在扯谎，于是气得骂了一句：“你真不像个男人!”她是说，我用这种方法欺骗，缺少男人风度。然而，就是这句话，突然戳痛了我旧有的伤痕，那瞬间，我狂暴起来，扑上去一把搂住她，粗野地在她脸上狂吻着。她一边挣扎，一边骂着：“你这骗子，你不是个东西，你……”
恨意涌上心头，占有的欲望突然勃发，我一下把她扔到床上，粗暴地扒去她的衣裙，然后把她死死地压在下面。我不是什么“美眉”，而是个男人，我有男人的雄风，这个意念占据了我脑海，支配着我做出了疯狂的举动。珊起初挣扎着，但渐渐的，她不再反抗，任我随意摆布，同时眼角淌下了两行清泪……
事后，我穿好衣服，并把她的衣裙扔到她赤裸的身上，用一种恶狠狠的声音说：“你走吧!”待她走后，我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声不吭，就这样一直到黄昏。
我以为珊永远都不会再找我了，可是事情才过去两天，珊就给我来了电话，还叫我请她吃饭，就像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而且，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还有点发哆的味道。我清楚，在珊的心目中，我的男人形象恢复了。然而，那瞬间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爱她，我心里没有了激情，没有一个作为恋人应该有的情愫。我在电话中说：“我很忙。”就叭地把手机关上了。
两天后，珊又打来个电话，开口就说：“你怎么啦?”我沉默了很久很久，这才涩着嗓子说：“珊，也许我们的相识只是个美丽的错误，你忘掉我吧，就像你当初对我说的那样。”她不出声。我停了片刻又说：“我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因此很珍惜生命中遇到的美好的东西，尤其是爱情，但是，这个对我尤其重要的东西现在被我亲手糟蹋了……”她很快说：“我不在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说：“但是我在乎……”
从这以后，珊就再没来过电话，也没再到聊天室和酒廊来找过我了。
直到今年2月的一天，我去办事时，才在一家商场门口碰上珊。将近半年时间不见，她似乎胖了一点，也显得更漂亮了一些。我认出她时，她也认出了我，我们近在咫尺，就那么呆呆站着。过了一会，她低下头去，说了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敏，以前的事，我对不起你了……”我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那瞬间我感动极了，心里酸酸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正当我以为我们就要重续旧梦时，有个打扮得很新潮的小伙子突然从一旁闪了出来。然后，他俩挽着手离我远去。
我用手撑着灯杆吃吃地笑啊笑，泪水都笑出来了。我想，这就是我的网恋结局吗？
漂亮宝贝口述
潘文伟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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