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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年半的苦恋，两个相距9000公里，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恋人终于要结婚了。我那可爱的蓝眼睛申请再三好不容易得到了五周的假期，怀里揣着花了两个月时间开据齐全的各种结婚证明和手续兴高采烈地从德国海德堡飞到北京，时间是1998年5月16日，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早晨。
在此之前我已经两次跑到市民政局的涉外婚姻办公室。头一次去只是想详细了解一下 有关涉外婚姻的办理方法和手续。也许是见得太多了，也许是工作太忙碌，接待我的一位老兄极不耐烦，问询的口气是连审查带盘问，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你自己是身在结婚办公室，倒像是开车闯红灯让警察给逮了个正着——有点战战兢兢。感觉不好就不好吧，反正也不是今天结婚，我竖着两只耳朵努力地仔细听清楚各项要求，这老兄背着手慢条斯理地高一声低一句地让我照他说的话记下来，多年的记者生涯我已经习惯了用我自己的记录方式来记事，老兄偶尔瞟一眼发现我在速记，很是不高兴，大概是认为我不尊重他，于是像教育小学生一样让我重新写，人在屋檐下岂有不低头之理，只好又重新写了一遍，最后才轮着领取一份表格，把男女双方的简要情况填写了一下。天哪，这才是来打听的，要是真的来结婚肯定不容易。我好像已经预感到这份不容易了。不过我知道敢情来福那头开具一系列证明的时候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遵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涉外婚姻法的规定，他必须开具一系列的证明信，比如未婚证明或离婚证明、出生证明等等。因为来福虽然是在德国工作和居住，但他从来不愿加入德国籍而放弃奥地利国籍，因此，他必须持有奥地利民事部门的证明。回到奥地利老家，来福来到家乡的民政局，办事员说您的未婚妻也必须在场签字，才能领取结婚表格。来福说未婚妻在中国，没有结婚，如何能来得了奥地利，又如何签得了字呢？
那先生说请把这张表格传到北京，让她签个名，用传真传过来就是了。
回到德国，来福想了半天如何才能把表格传过去，让我签完字再传过来，他打电话来，问怎么办？
我说，你把我的签名复制一下，照猫画虎地写上去就行了，来福一想，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把那张表格放在窗户上，下面垫上我的签名，一笔一划地描了下来，寄到了奥地利老家，那办事员十分相信，毫不怀疑这是来福的杰作——因为中文签名对于他而言就像看天书和图画一样。这样，来福领到了表格。然后再由老爸爸交给大妹莉姬，莉姬又到区政府的民政局去盖章，然后又由大妹夫施代凡开车到下奥地利州府去盖章，然后又交给住在维也纳的小妹阿妮塔，然后阿妮塔又到维也纳的奥地利的外交部去盖章，这样层层证明盖章，说恩内斯特·霍夫勒先生的确是从来没有结过婚的未婚男人。然后阿妮塔又找到一家翻译所，那个翻译是个会些中文的越南人，德语都说得不利落，平时常给驾照翻译，这样复杂的文件还没有接触过，可是为了赚钱就居然接了过来，阿妮塔一看此人连德文都听不明白岂能翻译好呢？可是那人态度热情信誓旦旦，阿妮塔就将信将疑地把证明放下来。只用了一个小时，那人就译好了，阿妮塔付了500奥地利先令。
之后，阿妮塔又到了中国驻奥地利大使馆进行下一步的盖章。
谁知到了大使馆，工作人员一看说：这是什么中文水平？什么人翻译的？
阿妮塔说：一个会中文的越南人。使馆人员一听，鼻子差点气歪。说：不行！必须重新翻译，用我们的翻译来翻。阿妮塔只好又等了三天，又付了一笔钱，才算取上了这份证明。然后，阿妮塔又来到使馆的公证处盖章，证明奥地利方面出据的证明是正确属实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证明：来福同志真的从来没有结过婚。
霍家的兄弟姐妹为了来福的婚事像古代时候的驿站一样，接力而办，实在不易。
办好了证明，来福以为万事大吉，兴冲冲地飞到了北京，准备迎娶他的新娘。
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我告诫来福不可张扬不可过分表示幸福感，尤其是当着许多工作人员的时候，千万别表示出亲昵来，免得人家因为反感而拒绝发证。
大早晨，我们穿戴朴实无异，态度谦恭和蔼地来到民政局的涉外婚姻登记处。
工作人员显然昨晚没有睡好觉，哈欠连天。见我们进来，态度也不显得热情，甚至有些视若无睹。我们俩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着人家发问。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一位男士问道：有事吗？
我一听，心说：废话，没事来这里干吗？可是嘴上决不敢乱说。人家掌握着大权呢，一个不高兴就让你结不了婚。
于是，我和颜悦色地说：是来办理结婚手续的。
那人眼一翻，说：手续合格吗？就来办理？
我赶紧说：所以请你看看。
那人不友好地说：把证明拿过来罢！
我慌忙将自己的那份用辞职代价换来的结婚证明，和来福全家人跑断腿的证明递了过去。我们俩很紧张，好像命运就掌握在这人的手中似的。
那人看了看我的证明没说什么，看了来福的证明后，眉头一皱，说：这份不行！为什么第四条上没有注明是从来没有结过婚？还是离了婚？
我赶忙说：未婚的意思就是从来没有结过婚。
那人一听一翻眼睛说：是你懂还是我懂？
我说：当然是您懂。不过，未婚就是指从未结过婚呀！
那人坚决地说：不行！我从字面上看不出来他是否结过婚。
来福一看赶忙问我出了什么问题？
我解释给他。他急了，说：为什么一定要写从未结婚或离婚呢？重要的是现在可以结婚，不就可以了吗？我从来没有结过婚，那里来的离婚一说？
他的话我没有翻译。我希望尽量别惹多余的麻烦。
那人说：不行，我们中文就是讲究字面上的意思，这没有写明，我们就不能办！我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那人说：叫他回去重新开吧！
什么？回去重新开？他又不是从北京某个胡同居委会开出来的证明，哪里那么容易重新开？他只有一个月的假，我们的婚礼就定在六月六日，所有的朋友都已经通知了，让他到哪里重新开证明去？
还想说什么，那人已经开始接待下一对人了。
我们决定去求助奥地利大使馆的帮助，于是，我们来到秀水街的使馆。进得使馆把事情一说，那个主管女士萨比娜就生气了。
她愤怒地说：我们奥地利的对外证明在整个欧洲十三国和任何一个国家都起作用，为什么到这里就出问题了？这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不过了，未婚就是没有结婚，什么过去结过婚没有？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可以有结婚的权利就行。我们国家也没有重婚的现象！
于是她打电话给民政局，把以上的观点说了一遍。
萨比娜的中文讲得很好。
那边的人说必须大使亲自签名，证明此人可以结婚才行！
萨比娜只好让来福自己写了一个自我保证，上写：
我，恩内斯特·霍夫勒，今年多大岁数，什么职业，现在在大使馆，以自己的名誉担保至今未婚。
然后萨比娜找人翻成中文，打印出来，再又是大使签名，说霍夫勒先生的誓言是真的。
第二天，拿着签有大使名字的证明又去了。那位先生接过来看了看，说现在可以了，去体检吧！
说罢又给我们开了一份证明，意思是介绍我们去北京市卫生检疫中心去接受体检。然后，我们直奔卫生检疫中心。时间快到中午了，那里的工作人员忙着准备吃午饭去，我交了150元，而来福则必须交650元(大约吧)，然后在楼下的自动拍照处各自拍了两张像逃犯似的表情滑稽的照片，匆匆忙忙地跑上楼去，分别到中外检验室去检查，大致是艾滋病、传染病等等内容。
次日，取了检验报告，一看双双健康无恙，心里舒了口气。然后又直奔民政局。
把体检表格交上后，以为可以结婚了。另一个工作人员又交给我们一张结婚登记表，说详细地填好。于是，我们两个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工工整整地去填写。
只听得工作人员在“审问”另一对倒霉的鸳鸯。
看上去那是一对中年人，男的来自意大利，女的是中国人。
有人问那意大利人：以前结过婚没有？
女的急忙翻译给男的。那意大利人急忙说：没有，没有。从来没有结过婚！
又被问道：都五十几岁了，真的没有结过婚？
女的又翻译过去，意大利人急切地说：真的没有。我发誓真的没有。
女的在一旁说：是没有，他真的是没有结过婚。
问话的人挺生气：我们这是为你好！
挨了训斥的女人赶忙说：谢谢。谢谢。
正趴在一边茶几上填写表格的我和蓝眼睛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表示莫名其妙：其实对方结过婚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人家现在相爱。再说，国内的很多人不也是结婚又离婚嘛？何必一定要追究一个外国人的过去呢？其实据资料表明目前中国城市的离婚率是在世界上名列前几位的。当然，人家作为我们的娘家人，也是为我们好，省得我们这些即将嫁到海外当媳妇的同胞姐妹们受到欺骗和虐待！
填完表格，确认了来福的名字翻成中文后的字样，又让我们分别在纸上用食指蘸上红印泥在各自的名字处按了手印，我以为这下可以结婚了。谁知又被告知，明天上午再来一趟取结婚证。
临走，我不放心地问：明天一定可以取上结婚证吧？
人家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上帝，但愿今天剩下的时间里别出意外吧！
走出民政局，来福举着自己的食指左看右看，阳光下，我们的手指红彤彤地泛着鲜亮的光泽，却有点吓人。来福奇怪不已，追问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等你丢下我逃走的时候，公安局会轻易地抓到你的！你的指纹已经在中国备了案，以后行动要小心啊！我吓唬他。
来福半信半疑，说：不可能吧？
我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第二天，收拾得工工整整的，来福带上录像机，说是要把结婚过程记录下来。我说算了吧，不是像你们那里似的，在市政府里领了证明后，亲戚朋友跟着来祝贺，这里就是给你证，拿着走人吧！
来福说不行，一生就这一次，还是要留影。我只好把照相机带上。
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一张办公桌前放了两把椅子，我们坐下来，然后两位男士把两只塑料皮的红本子拿出来，然后煞有介事地又叫了我和来福的名字一遍，验明身份后，在身后的钢印机牢牢地盖上了大印。分头递给我们。
来福起身把手伸给对方，人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毕竟是喜事嘛！我连忙抓起相机问能不能合个影？留作纪念？
一位先生同意了，闪光灯闪过，我们的结婚仪式宣告结束。
终于，我们算是结好了婚。
站在大街上，举着红本子，来福找他的名字，我说别找了，这就是。看着结婚证书上被译成了中文的名字，来福挺不开心地说：连我自己都不认识，如何去展示给别人？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改成中文？为什么不能尊重我原来的名字？
我知道他说得对，可是嘴上还是说：这是在中国，就得写中文。
那天太阳灿灿烂烂，是个好日子。可是终于结了婚的我们俩却不觉得像先前那样的浪漫。一趟趟的奔波，让我感到这婚真是结之不易呀！
来福搂着我说：来吧，我的妻子，让我吻你！
我连忙说：不行，这是大街上！造次不得！
来福不解，蓝眼睛大睁：可是，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啊？
我说：谁叫你是个老外？
然后拉着他的手坐上出租车，很快就汇入了滚滚车流卷起的尘埃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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