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宽敞明亮，完全按我的胃口来布置。吴则颐不是整天和我厮混在一起，他有他的事业，他还有他另外的家。他每隔几天来一次，通常在周末。我们白天很高兴地玩，仿佛要抓紧时间享受人生的乐趣。在麦当劳坐半个小时，在肯德基坐十几分钟，套餐没吃完就提议换个环境；刚才还在友谊广场，转眼又到了步行街。我俩匆匆忙忙、嘻嘻哈哈的样子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他有时捧着我的脸蛋说：“有你在跟前，我年轻了十几岁。”玩得筋疲力尽后，晚上我睡得很香。第二天醒来，总是发现他已经无影无踪，悻悻地踢开被子，把枕头乱扔一气。

　　一个月过去了。最初那种心跳的、新鲜奇妙的感觉消失了。我时常莫名其妙地想：我又不是什么绝世佳丽，能这样玩个痛快就不错了。转念一想：我是我，天底下只有一个我，我不应该只是别人的情妇。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无聊得发慌，泡在电视机前打发着光阴。后来我总结出一条经验，当女人把男人看作生活中的惟一时，女人就彻底完了。每次吴则颐来，我总要在一些难搅的问题上缠绕他半天，使自己的心理稍微得到平衡。我问：“我不在你眼前，是不是舒心多了？”“怎么可能呢。”“你嫌我烦，我看得出来。”“天地良心，我嫌你烦就不会来找你了。”“喔？你早作好了不再找我的打算了？”“你总朝歪路子想，就没办法。”“哈，原形毕露了吧！以前你追求本小姐的时候办法多多，现在怎么就没办法了！男人变心可真快啊！”他为了不让我再找岔儿，用嘴封住了我的嘴。我却实在没心情，把他推到一边，恶狠狠地说：“每次来除了做爱，还有别的事么？你来找我就纯粹地为了发泄么？”他更加猛烈地压挤我，我给了他一耳光：“我是动真格的！你搞清楚，我不是你的宠物，想上就上！”他楞了。良久才问：“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要你滚出去！马上滚出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歇斯底里地发作。我不是不想见他。相反，我盼望他来。他真的来了，我却这样对待他。我看他有点摇摆地立起身，朝门口走去，不禁奔过去，呜咽着，拍打着他的肩膀，揉着他的衬衣。他用宽大的手掌扫着我的脸颊，揩去了一串泪珠。

　　我实在是闲得无聊，按吴则颐名片上的号码给他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傲慢的声音：“谁？什么事？”我想，此人肯定是他的妻子无疑。我因强烈的妒忌产生一种恶意。我要捅破我和吴则颐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让他老婆也尝尝痛苦的滋味，便嗲声嗲气地说：“吴总约我今天吃消夜，我临时有事，告诉他一声，改到明天晚上9点，老地方见。喂，你是谁呀，是不是他雇佣的老妈子？”“你别管我是谁，你说，你和姓吴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我再刺激她道：“我嘛，早就和他上过床了，他的床上功夫真不赖，表现得好温柔啊。唉，我的嘴巴又漏风了。跟你说这个干吗，你又不懂----”“够了！你是哪里钻出来的臭婊子，敢挑拨我老公和我的关系？”“什么！你老公？你好不要脸！吴则颐还没结婚，怎么会是你的老公？他对我发过誓，他只爱我一个，准备下个月就娶我----”对方一下把电话挂断了。真他妈爽！我想疯狂地乐一阵子，将这种爽的心情好好发泄一下。但我笑了几声后，就觉得无聊透顶。

　　这个周末，吴则颐没来找我。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这半个月就像漫长的半年。我给他打了无数次手机，总是得到关机的信息；我拨了无数次他的家庭电话，总遇到占线。我意识到那个电话的严重后果了。他老婆既然知道了他在外面花心，怎么会不严加防范呢？我的做法好傻。可吴则颐也太绝情了，怕老婆，甘当缩头乌龟！下回见到他，有他好受的！终于等到一天，有人敲门，我欣喜若狂地去开门，原来是来上门推销皮夹子的。我没心情和她罗嗦，三言两语把她打发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我想，这次肯定是他了。门开了，我却发现一个妖艳然而并不十分年轻的女人。我已经猜出她是谁了。我打心眼里憎恨吴则颐，他居然把我卖了！我的脑直发胀，心像崩紧的弦，严阵以待。她竟对我笑了：“路过这里，顺便找你聊聊。怎么，不招呼客人坐下？”她不等我回答，便优雅地坐到了椅子上。她见我还僵立着，指着我说：“你也坐下。”我真想上去掐断她的脖子。她在我的家里摆出主人的架子发号施令，还装出特别优待我的样子，真受不了。她点了一支烟，咳嗽了几声，把烟灭了：“你瞧，我并不会抽烟，何必在你面前装酷呢？说白了，咱们都是女人，女人能懂得女人的心，有些废话就不用我说了。”我默默地注视着她，心里说：你刚才讲的就全是废话。她继续说：“吴则颐向我招了你的名字和住址。”我忍不住说：“那是因为他贱。”“哦，你这样认为？那么你错了。他喜欢你。我早就知道他在外面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我的屋子里面，说话放尊重些。”“别误会，刚才的话没包括你。我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清楚他不会动真格儿，无论他在外面怎么泡，每次完事还不都得乖乖地回到我的枕头边，哈哈哈！我并不奢求拥有他的全部，我只求拥有他的大部分，拥有他的魂，拥有他的根。”我暗暗骂道：痴心妄想！她斜着瞥了我一眼：“然而，他这次动真格儿了，他真正喜欢上了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出身的千金、淑女，向我提出分手。我好为难啊。你帮我出出主意。”“那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问一个外人该怎么办，不是太荒唐了么？”她有点沉不住气了：“你可不是局外人，如果不是你的介入，他不会跟我闹分手！”我“哼”了一声：“就算我不抢你的老公，也会有别的女人把你的老公夺走。”她换了话题：“你要多少才满足？你说个数，你说多少，我都给你，我给得起。”“我要一个亿，你给啊。”“你没有谈判的诚意。”“我才不需要什么谈判！我跟你一样，在乎的是人，而不是钱！”

　　她苦笑着说：“你有我那么在乎他吗？”我扬了扬头，毫无畏惧地望着他：“你说呢？”她回避了这个话题：“我告诉你，他当年追我追得可辛苦了。”“你的意思是，他对你很忠诚喽？”“可以这么说。”“笑话！如果他真的对你忠诚，他会背着你在外面乱搞女人吗？”“信不信由你，我可以把我们之间的故事讲给你听。”“这个城市那么多人，每一张脸上都写着一个故事。故事太多了，我没兴趣，也没功夫去听。”她自顾自地说：“吴则颐有今天，全靠我的帮忙。我老爸是台商，我老爸提拨他，他才有亚新公司总经理的位子。可亚新公司的股份权大部分掌握在我手里，他想就这么甩了我，可没那么容易。”我一下蒙了，怪不得吴则颐好久没露面了，原来他只是被老婆操纵的傀儡！但我还是倔强地说：“我绝不放弃。”她站起身，拍拍衣服：“我的原则一向是先礼后宾。”我回了一句：“我的原则是敢爱敢恨。”

　　她走了之后，我突然觉得很恶心，跑到洗手间，吐了一池。我起初以为只是受到了刺激的反应，后来想想不对劲：莫非……我赶快跑到医院去检查，证实了我的猜想：我怀孕了，而且已经有了两个月。恐怕是第一次就中的标。怎么办？怎么办？留下来还是打掉？留下来我怎么养活它？母亲？我就要做母亲了！这是一个值得骄傲但是相当可怕的事实！我还这么年轻，年轻的女人能做好妈妈吗？不行，不行！可是要把孩子打掉，我又实在心不甘情不愿。它是我和他的结晶，我爱他，我舍不得浪费肚子里无辜的生命。这个时候我的心理最脆弱，我需要他来安慰，可他其次不出现。我感到非常苦闷，只怀着一种无力和无望的期待。我想，也许只有父母才能帮助我。我打电话给他们，却遭到了无情的嘲弄。高级知识分子的理智是最为发达的，他们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哪怕是亲情。在他们眼中，唯一最重的是自己的事业；而他们的自尊心又无比高贵，一旦受到创伤，是不容易弥合的；我那次因冲动的离家出走，宁可作别人的二奶也不听从父母的安排，极大地刺伤了他们的自尊心。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不要再打扰我，我没有你这种女儿。”我相信他说的不是真心话。母亲态度则和蔼多了，她说如果我肯回去，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对我。我准备走回头路，但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终于回去了，带着一种耻辱的感觉。父母确实不再提以往的旧帐，但他们有一个要求：拿掉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让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孽种”降生于世。这个要求从他们口里提出轻而易举，似乎不须付出任何伤痛，对我来说却是一个过份的、残忍的要求。我坚守自己的意愿。我想要孩子。爱情、母性是做一个普通女人的天性。我要发挥我的天性。于是，我再次与父母决裂，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屋子。这次决裂是深刻的，此后由于种种原因我再也没有和他们联系，感情上的伤痕再也没有办法愈合。我只想选择一种孤独的、然而是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没想到吴则颐来了。我冷冷地问：“你曾经像癞皮狗一样厚颜无耻地追求过你老婆，你却对我说过你不爱她，你怎么解释？”“我不想解释。”“我来提你解释！你看中了她的地位、她的金钱，你想通过她往上爬，对不对？”“对，可是当年……”“好啦，你可以走了，请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最好是永远消失！”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爱你。”“别拿这几个字来搪塞我。”“我爱你。”“少在我面前演戏！我很讨厌你！”“我爱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好像越来越没有自信，从而激起了我的愤怒，女人最恨男人在关键时刻不坚定。我把满腔的怨恨朝他发泄出来：“总有一天，你会对另一个女孩子甜腻腻地说你爱她，然后把我像抹布一样丢掉！”“你错了。”“你才错了！”他突然抱住我，猛烈地亲我。我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我不是你想象得那么下贱！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男人强暴她、侵犯她！”他定定地、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滚！滚出去！”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我生硬地把他推出门外，然后背抵着门，缓缓地坐到了地上。我没想过，已经失去家庭支持的我，如果再失去他，该怎么办。我只感到乏力、厌倦。

　　深夜，我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打开门时，突然发现他的身影就立在旁边。我大吃一惊：“你一直站在这里？”“你可以不相信。”“假如我连续几天足不出户……”“我就一直站下去，等到你出来为止。”“不吃不喝？”“不吃不喝。”“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对你来说，花里胡哨总比死守在这里强。我并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不值得你这样。”“不，我认为，你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伏在他温暖的怀里，轻轻地啜泣着：“为什么要遇到你，为什么要遇到你？为什么偏偏是我，今生今世缠在一起。”他说：“前一段时间，我和她闹得很僵，我要离婚，她不同意，就这样。”“你也和她离婚？”“然后和你结婚……你见过动物园里面的狮子老虎么？它们本是凶猛的动物，但它们被驯兽员驯得服服帖帖，在皮鞭下不得不表演供人娱乐的节目。可它们不是一味驯服，它们也有反抗的时候。”我来不及体味他话中的深意，只是静静体验着一种幸福的感觉。我暂时还不想把怀孕的事告诉他。我要把这个小秘密保持到我认为该告诉他的时候。”。(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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