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先例，所以我知道今天的一切都会不正常。果不其然，车是我们去年夏天坐过的那辆车，售票员是我们去年夏天遇到的售票员。雷颖总是对我的记忆力表示不解，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喜欢说话，而在不说话的时候我一般在安静地看。我看一切东西，或者说一切东西的特征。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风格，比如说这辆车去年夏天空调在滴水现在还在滴水，比如说这个售票员去年夏天的时候左手掴了仨金戒指现在左手还是掴着仨金戒指。

　　我们是坐在前车门对面第一排座位上的，现在那里坐着一个自鸣得意的女中学生，靠外坐着。我大大咧咧从她身边挤进去，一屁股墩在靠窗的座位上。她果然骂骂咧咧地挪了窝。

　　我斜着眼睛看她，表示自己大获全胜。我知道自己这是在撒臆症，不过没办法，我不知道今天我将会遇到啥，没准我会大败而归，比如被“雷颖的灵魂”揪去做第六次指示什么的，所以现在趁能横行的时候多横着走两步。

　　长途车的特点是两头站多中间站少。这个特点我去年就观察到了，而今年依然不变，足见世上有永恒的东西，呆会要是雷颖的灵魂跟我臭摆霍，我就要把这当成我爱拼才会赢的证据之一。

　　路上的风景很好。我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记住沿途的一切。不过好在我知道我曾经和雷颖一起透过这个窗户向外看过这些东西。所以我现在在看的时候很心安理得，很惬意。我感到似乎有两双眼睛在向外看，我感到雷颖就坐在我的旁边。我甚至觉得我是那第三双眼睛，看着一对无忧无虑的孩子手拉手朝外看风景。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也难怪，两个小时的长途车呢，就算我再有多大冤屈也不可能俩小时一动不动歪着脖子朝外做多愁善感状。

　　但我知道我什么时候醒的。那是在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水之后。

　　我抬起头，看到她坐在我旁边。

　　“又闲着啦，你？”我问她。

　　“是啊。”她说。

　　“咋不从始发站上车？”

　　“没赶上时间。不好意思。”

　　“赫，你们也有计算错误的时候？”我大为惊讶。

　　“是。不好意思。”她脸红了，笑起来。

　　她穿着绿色的Baleno，她穿着蓝色的仔裤，她穿着锐步的旅行鞋。这都在我意料之中。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的面容。那是一种你有时候在见到非孪生的姐妹时会有的感觉，也就是，她并不跟雷颖一样，甚至相当不一样，但是眉眼里骨子里总让你能想起雷颖来。看来强生的隐形眼镜不错，上回我能隔那么老远感觉到她像雷颖。

　　好像有点冷场。看来神仙也不善言辞。

　　“噢……你用这个香水啦？”

　　“是啊。”

　　“资生堂。”我自己点点头。这是雷颖寒假回来我送她的圣诞礼物，当时还没说到翻脸，但我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她拿到香水后很客气地说“谢谢你”来着。

　　“资生堂。”她说。

　　我大不耐烦：“我靠，你把我大老远地勾搭到这来，就往我旁边一坐什么不干啊？”

　　“你小声点，”她说，不安地看看四周，“我没有想让你来这。我只是一时兴起在你桌子上写了加马可滑道而已。没想到你会来。对不起。”我faint！敢情弄了半天我自作多了。

　　“那，也好吧，”我说，没办法，不能跟神仙打仗，何况还是个女神仙，“弄得我还带了刀子防身，现在只好用来剪指甲了。”

　　我掏出钥匙链，用上面的指甲刀开始剪指甲。

　　她扑哧一笑。

　　“我说，你是谁？我以为你是雷颖的灵魂什么的，”我这么说得时候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居然能想出什么灵魂来，这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哦？当然不是。不过，也许有关吧。”

　　“那你叫什么？”

　　“嗯？”

　　“你，叫什么？”我问，“你的名字。”

　　“这个不重要吧。你只要记住雷颖的名字就好。”

　　“那还用你说。我自然记得住，想忘都忘不了。”

　　“那不一定。不去有意识地记，没准会忘的。”她说。

　　“没准的事多了去了。没准这车立马就要撞到树上，咱们全死屁。”

　　我话刚说完，身子突然剧烈地向前倾，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在一刹那感到巨大的恐慌。天哪，完了，我想，脑子飞速旋转，我要死在这了，我给雷颖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没送呢，死活让我苟延残喘一个月啊。

　　但是我旋即发现我好好的，车子也好好的，只是停下来而已。我看看旁边的这位，也好好的，不过脸色有些绯红。车上的人开始呜央呜央地骂起来。

　　“你丫挺的找打啊？”司机回过头来，冲我大喊，“你说什么哪？一张臭嘴，傻比啊你！”

　　我心想真他妈倒霉，去年夏天我跟雷颖为什么选司机后面的座儿呢。

　　车上的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我是理亏，可也我不能白挨骂。

　　我正待还嘴，旁边这位踢了我一脚，然后对司机说：“开车吧。”

　　她似乎还确实有点魔力，这句话蕴藏着某种力量，我感受到了，司机也感受到了，他跟那眦了一会牙，一声不吭地回过头去发动，换档，继续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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