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身上是挺脏,怎么也得洗下二斤泥来。我炒完了干扁牛肉丝,他们还在洗手间没出来。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一个烧鸡和一袋松花蛋,但只剩一听啤酒了,就出门去楼下小超市买啤酒,顺便拿了一条烟。
回来就发现旺财变了样。
它在我的床上,趴在毛巾被里哆哆嗦嗦,毛搭拉着,耳朵也搭拉着,肖可正拿着吹风机给它吹干。那吹风机是雷颖离开北大时我帮她搬家拿回来的。
变化在于颜色。它本来是黄黑相间的斑点狗,但现在成了一条黝黑黝黑的正宗黑狗,黄纹全不见了。而且看上去比原来瘦了,长了,这可能是洗过澡的原因。
“这谁啊?”我说。
“旺财啊,”肖可笑起来,“它身上的黄色原来是染上去的,一洗全没了。”
“我说不洗吧?这多难看啊。”
“没有啊,这样挺精神的。是吧,旺财?”
我就和肖可开饭。肖可一边吃一边打听干煸牛肉丝怎么做,我得意起来,就说这烧鸡其实也是我自己做的,松花蛋是自己变的。啤酒有包装,不好说是自己酿的了。
“旺财还没吃饭吧?”
“没,这就去给它弄。”
肖可去卧室找旺财,我收拾锅碗瓢盆,再给旺财捭罐头。
“嗯?旺财呢?”我听见肖可说。
“不在屋里么?”我说,“它老乱跑,你找找。也有可能在床底下,它爱啃鞋。”
肖可转了一圈。“没有啊。”那声音憋得慌,估计正趴着往床底看呢。
我觉得她够笨的,于是出来帮她找。可是真奇怪了,屋里确实没有旺财的踪影。
“它到底去哪儿了?”
“我知道了,我说为什么不能给小狗洗澡呢,原来是会人间蒸发。”我边说边在想它到底有可能藏哪去了。不会是被女人洗澡感到了羞辱,跳楼自尽了吧?
“咳。”有人咳嗽,“咳咳。”声音就在这屋里。
我和肖可面面相觑。
“你听见啥了?”
肖可拼命点头。
“我也听见了。”我说。
“是我。”有人说。声音还挺清脆。
“你谁?”我听出声音在写字台上。那上头放着雷颖的包。
“我是旺财啊。”
肖可嗷地一声抓住我的手,同时身子往墙角缩。我没被旺财吓着,倒被她吓着了,被她一下拽了过去。
“哼,这里没别人,你们要行苟且之事也不用钻墙角啊。”旺财说。
肖可顾不上不好意思,继续紧攥着我手。
“你先从包里出来。”我其实也吓得够呛,心里没底。
“别出来!”肖可大叫,“别出来!我不想看侏儒!”
“我不是侏儒,我是旺财啊。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不过我不能出来,狗说话太难看。”旺财在包里说。
那声音其实挺好听的,音线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口气却跟我这般年龄似的。关键在于,那声音既不老成也不诡异,没有怪笑也没有嘶嚎,全无恶意。
我清清嗓子,说:“我给你吃的,给你喝的,晚上搂你睡觉,给你买玩具,肖可刚才还给你磕瓜子,给你洗澡。这些事,咱们都得摆清楚了,你自己得明白,不能忘恩负义。”
旺财说:“荒唐!我又不是害你,我跟你是哥们啊!再说我就会说个话而已,我又干不了别的,你现在一棒球棍闷过来我就根儿屁着凉了。”
“哥们?那你还这么吓唬我们?你要想说话你找个正式的时候严肃点说啊,这算怎么着?我差点被她非礼了刚才。”我说。
“可是我憋不住啊!我只有身上的颜色被洗掉了才能说话。我老早就让你给我洗澡,你丫不干。还是肖可够意思。”旺财气鼓鼓地说。
“喔,”我说,一时不能适应这件奇事,脑子混乱之际脱口而出,“倒春寒哪!”“别打岔,我刚洗完澡,身体虚弱,不能说太多话。我是有事告诉你。”“你说。”
“第一个事是那天你看到的那个字条,是一个女的写的。”
“我知道。我后来见着她了。你们不是一伙的么。”
“谁跟她一伙?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她包里了,然后又跑到你这里。”
“啊?那你从哪来的?你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会说话?”
“这说来话长,一时也解释不清楚。第二个事,雷颖快把你长什么样子给忘了。你要想将来还能破镜重圆,起码得让她记住你的样子。”
“就这事?成,我这就给她mail一张照片。你要是累了就别说了。不过你今晚别出来了,在里面呆一宿,让我适应适应。”
“那不成。我得出去透气。--你寄照片没有用,雷颖不会看的,你得让她天天看你的照片。”
“那我怎么弄啊?我总不能弄张照片贴她脑门上吧?”
“能啊,怎么不能?你墙上不是有雷颖照片么?你在它对面贴一你的照片,不就完了?”
“我有神经病啊?平时还有人来我这玩呢,已经有人说我往墙上贴照片是变态行为了,再这么一搞谁还敢跟我混呐?”
“我是为你好。你不信拉倒。走着瞧。”旺财又气鼓鼓了。
肖可终于说话了:“贴吧贴吧,你就贴吧。旺财说得有道理,很有道理。”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事如果不按照旺财说得办,今天晚上不定发生什么。
“好吧,”我说,“那就贴了。我一世英明算付诸东流了。”
我一说贴,肖可立马缓过劲来,脸也不痉挛了,呼吸也顺畅了,甚至开起玩笑来:“动物会说话,打破了生活学传统,这是你今天说的。看来你确实有大发现。”
“是啊,你要是继续这么紧抓我的手,就不光打破生物学传统了,我没准要打破道德传统啊。还有,虽然我脚背上有茧护着,你鞋根老搁上面踩着也不是个事吧?”
肖可这才发现她的形象不太雅观,脸红起来,把我的手甩开。
那天晚上我们真的贴了照片。我把我的一张照片用A4纸打出来,然后又打了张雷颖的照片。我的墨盒是黑白的,我们两个人的面容在纸上一尘不染。
为了对准视线焦点,我和肖可一人贴一边。那时候旺财已经从包里出来了,跟从前无异,除了肤色。它静静地站在地上看着我们。
我贴雷颖的照片。那是在石景山游乐园,“急流勇进”旁边,我给她照的,歪着头,嘴有点撅,那时候她说自己穿的裙子不好看,不想照,可是我很喜欢那条白裙子,非照不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照片同会说话的狗一样奇妙,它们都让你在恍惚之间不知身在何处。如果没有照片,我是不是也会忘掉她的面容?
我回过头,看见肖可背对着我,正在用手抹平我的照片。我没看见我的样子,和眼睛,被肖可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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