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阿桥约在报社办公室见面。可那天到了报社楼下，阿桥突然打电话上来，支吾着要求记者：“换个地方行吗？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

　　口述者：阿桥女26岁公司文秘

　　订婚那天，我不让他碰我

　　(“你晓得‘招女婿’吗？”这是阿桥坐定后说的第一句话，瘦弱的她显得格外紧张。见记者笑着点头，她像是松了口气，神情也立刻轻松了许多，接着说：“我老公凡林就是个‘招女婿’。在我们那里，正式‘招女婿’之前，还有一个叫做‘养女婿’的阶段，你没听说过吧……”)

　　我出生在上海近郊，在村里，我们家的条件算是相当不错的，加上我是独生女，因此爸爸早早动起了“招女婿”的念头。

　　凡林是爸爸相中的，比我大4岁，家住邻村。他们家兄弟多，听说常年背着一屁股债，要想再为这个小儿子操办婚事，实在无能为力。当时爸爸对我说，凡林人老实，“卖相”也不错，见了一次面，他就订下了这门亲事。

　　那时，我的愿望是考上大学、离开农村，对这种封建得不可想象的成亲方式反感透顶，可家里完全没有我说话的分。

　　高中临毕业那年，凡林住进了我们家，这就是我们那里的规矩：做“养女婿”--从他进门到我们正式成亲前，这个“招女婿”要接受我家里人的“考察”，做“养女婿”是对他的一段“考察期”。当然，我们并不会住在同一个房间。

　　凡林真的很“老实”。他既没有工作也没什么朋友，只是成天呆在房间里，常常一整天都悄无声息。我从没给过他笑脸，却常常冲他发火、朝他扔东西，凡林始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年，我终于没考上大学，爸爸一点没有不高兴，反而大张旗鼓地摆起了订婚喜酒。订婚那天，我还不满18岁，凡林也刚过21岁--谁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喝完订婚酒，亲友们把我们推进了“新房”。那晚，我说什么也不让他碰我一下。

　　(这样的故事开局，与我们熟悉的现实生活实在相去太远。阿桥很敏感地觉察出了记者的疑惑，她急切地从包里翻出几张订亲那天的照片--酒席设在阿桥家的客堂里，照片上浓妆艳抹的阿桥，的确怎么看都还只是个中学生。)

　　生女儿，我瞒着爸爸

　　我跟凡林过着名义上的夫妻生活，每天同居一室，却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一切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凡林的好脾气终于让我心软，渐渐地，我好像不再那么讨厌他了。我们试着沟通、了解，就像是老式的“先结婚后恋爱”那样--日久生情。

　　1996年6月，在我20岁生日那天，我与凡林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从那天开始，我和凡林成了正式夫妻。

　　结婚后，我在闵行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爸爸也为凡林找了份出租车司机的活儿，这让他有了起码的收入和尊严。爸爸一般很少回家，全由病弱的妈妈照顾着我们的饮食起居。

　　女儿的出生，刹那间改变了我的一切。

　　因为凡林是我家的“招女婿”，我们的孩子当然必须跟我家的姓。爸爸一直渴望有个传宗接代的“孙子”--这当然是他热心“招女婿”的唯一目的。可惜事违人愿，结婚一年后，我生下的是一个女孩。

　　我从小身体就弱，临产那天，突然大出血。女儿出生后的短短半小时里，医生先后开出了孩子与我的病危通知单。

　　既然儿子早已“嫁”了出去，对我们孩子的出生，婆婆根本不感兴趣。直到我危在旦夕，婆婆才在凡林的一再催促下赶到医院。婆婆赶到时，我已经被转移到了病房，全身插满输血管、氧气管、导尿管。听说生了个女儿，婆婆很是不快，竟然在一旁指桑骂槐地直说风凉话。我被气得一下又晕厥过去。

　　妈妈打电话通知爸爸，可懦弱的她根本不敢提“女孩”两字--爸爸以为有了孙子，立刻赶回家。这一瞒，整整一个月。

　　(记者终于被阿桥的一席话逗得笑了起来：“这怎么能瞒得住，难道你还能‘掉包’？”阿桥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如果生个男孩，不仅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更能把爸爸留在家，留在妈妈身边。否则他根本不回家……”但一个月后，阿桥为孩子换尿布时，一不小心被爸爸发现了真相，一怒之下，他当天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有病，我被迫离婚

　　按我们那里的规矩，孩子满月后，我应该带孩子到婆婆家住一个月。那天早晨，我和凡林抱着孩子去了，可从午饭到晚饭，婆婆只用一条吃剩的鱼为我炖了碗鱼汤，我根本喝不下去。“绝食”3天后，我逃回了娘家。

　　在这短短3天里，凡林的哥哥、表叔、妈妈，整天拉着他嘀嘀咕咕。从此，凡林像是变了个人。他丢了工作，除了上厕所，一天24小时躺在床上。每天早晨我做了饭，他吃完后居然把锅子和碗都摆在床边--连吃饭都在床上了。

　　“我‘嫁’给了你，你们家当然应该养我。”这是凡林的口头禅。因为爸爸根本不回家，我家的“富裕生活”完全成了空架子，全家老小的生活费就指望着我每月2000元的收入。

　　有了孩子以后，不知为什么，每次与凡林在一起，我都会呕吐不止，甚至昏过去。我跑了中山医院、瑞金医院、华山医院，所有医生全都明白无误地警告我：“你有严重的肾病，如果再不加节制，会有生命危险。

　　”我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对凡林也只能愈加迁就。但凡林对此不以为然。妈妈看不惯凡林的懒惰，带着孩子住回了老房子，对此我没敢吭声。从牙缝里省下的几万元积蓄，也被凡林偷偷取走，“借”给了他的哥哥盖新房。

　　1999年10月，我提出离婚。

　　(那张“离婚协议书”已经相当残破了，上面白纸黑字的条款让记者大呼“看不懂”，例如：女儿归女方抚养，由女方负担所有生活费、教育费；现有住房归女方所有，家具及电器归男方；女方一次性付给男方叁万柒仟元……“我们的离婚手续办得格外顺利，但拿到离婚证那天我发现，自己上了个大当。

　　”)

　　离婚草率，后果严重

　　年底，我们办妥了离婚手续，可我的恶梦刚刚开始。

　　那段时间里，我的心情糟透了。虽然是我提出离婚，可按照我的初衷，我和凡林应该是“假离婚”才对———他可以在外面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我们仍然住在一起，对外维持夫妻关系。所以当初商量离婚条款，我根本没计较他提出的财产分割方案，糊里糊涂就签了字。

　　谁知道，凡林原本全都答应的方案，在离婚当天变了卦。

　　有天下午，家里突然来了10多个人，全是凡林家的亲戚。他们大吵着要我拿钱，我不答应，几个大男人竟冲上前来，挥拳相向，我顿时满脸是血。凡林站在一边，默不作声。最后还是邻居帮我报了警，医院验伤后，几个朋友硬是拖着我去法院告他。我打心眼里不舍得将凡林告上法庭，在填写被告名字时，只是填了他的叔叔和哥哥。法院判他赔偿医疗费、精神损失费4200元--凡林至今一分未付。

　　(“其实就算他给了我4200元，我也拿不到多少。为了打官司，请律师我花了1000元，看病花了2000多，还为此丢了饭碗。”说到这里，阿桥果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泪溢出来。“其实，凡林不是那种人，我知道，全是他家里人逼着他干的。

　　”)起诉更激怒了他全家。去年春节前，我正打算告爸爸“重婚”，奔波去市区取证。突然，妈妈打来电话，让我赶快回家。

　　待我回到家里，发现房间已被洗劫一空--大到电视机、小到一斤绒线，全都被人搬走。就连妈妈的房间也被撬开房门，拿走了3000元现金。这一次，我没敢报警，只是抱着女儿大哭了一场。

　　这一年中，凡林的家人一直不肯放过我，拿着当初我根本连看都没有仔细看的离婚协议书，逼我还钱。可，结婚这些年来的积蓄，早被凡林“搬”得精光，以我目前的工资，除去孩子每月400多元的生活费，还要养妈妈，实在已所剩无几。这个“债”，我还不起。

　　今年1月，凡林向法院起诉，告我逾期不还钱，要求法院强制执行；今年元宵，正是开庭的日子。

　　(其实阿桥也很清楚，这场官司她肯定会输，因此她甚至没有为自己请律师。“毕竟是我白纸黑字签的字，谁也帮不了我。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这篇文章。我想在开庭前拿文章给他看，万一他良心发现，能够撤诉……”

　　文／冬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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