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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们只好同居
http://www.sina.com.cn 2002年03月11日11:21 南方网-城市画报

  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个非常私人的习惯:收集钥匙。准确地说,是收集我所住过的房子的钥匙。每次搬家之前,我会先配一套钥匙,一一试过都合适之后,才将原来的那套退给即将卸任的房东,或是它们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后来,我改变了策略。每次收到一套新住所的钥匙,就额外配多一套收藏起来。收藏这些钥匙的夹子是一本黑色封皮的32片装CD册,每页正面装钥匙,反面插着一张碎纸片,上面简要地记录着地址和年月(有一些日期应该是离开时的,而另一些就是进驻的时间了)。这样我终于拥有了数量惊人的钥匙。差不多有100把左右
。你知道,我并没有真正使用过这些形状各异的金属物。

  直到现在为止。

   (一)

  下午。一个女人打电话来,把我弄醒。这令人难过。她问了好几个问题,我都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最后,我才弄明白,她是想说服我去参观一个汽车展览。我说好吧,在电话另一边,她明显地舒了口气,把时间地点告诉我。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说的话。她很满意我的态度。临了我还问了她的名字(是个不知该怎样拼写的英文名),并补充说我一定会去的,到时还会找她。她说多谢,到时见。我说好,到时见,拜拜。真好,这使我的头脑完全清醒过来。

  下楼总共有143级台阶(而不是39级台阶,很遗憾)。反之,上楼时也一样。而这正是我有次上楼时数出来的。

  在街上,我遇到了这天第一件不幸的事。快到一家银行门口时,两个武装押钞员站在人行道上,他们戴着钢盔,穿着防弹背心,放在腰间的手还握着手枪。我正打算绕到人行道外侧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我想躲到一边,但已经晚了。我们就在离押钞员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打起招呼。我想不起他的名字,只是很匆忙地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刚从一个客户那儿出来,边说边指了指某幢楼房,然后问我怎么样。我说准备去吃点东西。他问我怎么现在才吃午饭。我说是啊,又补充了一句,我就住在附近。这时,我留意到相貌介乎于刘青云与吴镇宇之间的持枪者朝这边瞅着,至少5次。这无疑激起了人们的犯罪感。

  后来,沙发陪我一起到餐厅吃东西(对,他就叫沙发)。我在吃榨菜蒸鱼腩的时候,他就坐在对面喝奶茶,说着他和某个女人的事(他说了一个听起来比较苗条的名字)。他嫌她有些烦,因为她想和他同居,而他却担心这会剥夺了他的自由。他说这些的时候,也不时穿插着对工作的抱怨。不过,老板倒是个蛮丰满的女人。他笑着补充一句,笑得很真诚。我留意到隔两三桌子的一张餐桌边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头发染成浅红色,另一个一边吸烟一边比划着,两个人似乎说得绘声绘色,但我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这个情景让我觉得很熟悉,就花了不少精力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提出搬到我那儿去住的时候,让我有些意外。我只不过是顺口说过现在租的房子挺贵。我和你各出一半的房租,你觉得怎么样?我评估了一下他认真的表情,觉得也没有不好。这时,我想起来刚才的情景很像喜力啤酒的一出广告。很快(就在两天以后),沙发带着各种各样的器物搬进我隔壁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让我感到有种兴奋的新鲜感。然而,这会让我觉得更孤独。

  这是必然的。

   (二)

  我本来打算对经理说有人搬来和我同居,所以不能准时上班了。但是他只是瞪了我一眼,做了个想说什么却又没话可说的表情,走开了。所以我什么也没说,打开电脑上网查邮件。有个来历不明的人寄了几个笑话过来,有的挺好笑有的一点意思也没有。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想的。有一封信我必须用笔记在一张黄色便条上,并贴在钱包里面。另外一封Email是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来的。她说前几天和一个男人在楼道里接吻,男人说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而她觉得现在就像吃冰淇淋一样,想吃就吃了。这让我想起了什么,于是出去吃冰淇淋。

  快到哈根达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做抽屉的人(记住,这就是她的名字)。她问我去干什么,我说去吃冰淇淋,她很高兴。我跟着高兴起来。接着,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着,说了一些话,然后到7-11各买了一个圆筒雪糕。我们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吃完。作为报答,她请我喝咖啡。不知道是谈到什么,我跟她说起收集钥匙的事,她表情严肃地望着我。我有点洋洋得意,以至于碰倒了牛奶,有一滴还溅到了我的裤腿根部,她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我。不过就留下了一小块白色的湿迹。我没太在意它,只是看着她脸上笑眯眯的样子。

  结果。两个星期以后,我收到了她寄来的一串钥匙和一幅用铅笔在一张罕见稿纸背面画的地理指示图(就在楼下真实的信箱里,EMS难看的信封奇怪地凸起一块)。一共是4把。我想了想,猜不出最小那把的意义。

  我很少能够见到沙发,即使他一直就住在这儿。所以,我正在一张《南方周末》顶部的空白处列清单的时候,他敲门了。反正把钥匙全都寄回去的事也只是心血来潮,我就让他进来,顺手合上钥匙手册。和放在收藏夹里的新配的钥匙不同的是,寄来的4把正在右边的裤袋里。他问我第二天早上能不能和他一起去吃巨无霸。我让他在折叠椅上坐下,自己坐在床沿上,拿一根烟点着。他也从自己的烟盒掏了一支,用讽刺的语气说他的一个女友想要一个太空时代的史努比。你知道,就是麦当劳正在搞促销的那种把戏,明天正好轮到太空史努比。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算是勾画了一个巨型太空史努比的轮廓。那为什么要我一起去?我问。哦,因为她想要两个。这回他看上去有些泄气。我笑了笑,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问他那要几点钟去。可能要6点就得去吧。他渐渐提高嗓门,进一步补充说明。报纸上都登新闻了,你没看么?6点钟去排队才有可能买到。我差点笑出声来,但是看见他脸上沉重的神情,才一声不吭。嗯,那该怎么办呢?他站起身,又点着一根烟,开始在我的房间里踱步。有个地方响起136张麻将牌慌乱地挤成一团的声音,远远的,听起来像是某种哺乳动物的喘息声。

   (三)

  不如半夜去抢史努比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建议。他做了个古怪的表情,这使得我不得不为自己申辩。村上春树有篇小说写过打劫麦当劳的事,这比早上6点起床去排队要容易多了。我从书架上找到书,翻到《再袭面包店》递给他。在他阅读的过程中,我开始在那张报纸一侧的空白处列城内麦当劳的清单。是的,列清单是我的长项。和地图绘制模式保持一致,由北到南,由西到东,我绞尽脑汁想着可能出现麦当劳的地点。世界上到处都耸立着M形的黄金拱门。我们只要砸碎展示柜的玻璃,把史努比抢出来就行了,对不对?这样就需要抢两家店。我一边在报纸上画着,一边对他说。我已经放弃了列清单的方法,改用画图方式来设计方案。这样,我就不得不在印满字的版面上绘制地图(这无疑增加了人们的辨认难度)。他放下书,站在我身后看我画的示意图。我们应该先抢哪一家呢?他伸手在一团糟的地图上指了指,问我。也许我们应该分头行动。我含糊地说。嗯。他表示赞同。我已经感觉到头皮开始发麻,就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我们分头去不同的区,每个人负责几个目标,如果一个不合适(你知道,有些店的展示柜并不在橱窗边上,又或者它恰好在派出所或是治安岗亭附近),就去下一家店,这样机会都大得多了,你说是不是?而且逃跑起来也会比较容易,每个人只要抢到一个史努比就行了,不必再去抢下一家。我边说边用笔在报纸上胡乱画着,很快新闻纸上就布满了毫无逻辑的蓝色线条、色块和没有道理的圆珠笔油迹,这些油迹甚至爬到了我的手上,让我觉得心烦。

  记住,是太空史努比。

  我只好承认,自己是迷路了。在这之前的十几年里,我在这个城市总共迷过3次路(那都是头两年的事),其中两次都是在同一地段。此刻,我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还没有走完一条街,大脑里的指南针就失灵了。是的,我无法描述道路两旁旧式房屋的模样,看不出它们彼此的区别。倒是灰色墙壁后面隐藏的生活图像在不断地干扰着我。一想起一些身体凌乱地躺在连绵不断的建筑里面,我就不禁有些奇怪的念头,它让人想起卖楼模型里敞开的房间内部。一扇扇窗户看过去,似乎可以察觉到一些声音,比如婴儿短暂的哭声,又或者微弱的鼻息声呻吟声。也许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空气中类似呼吸的东西,缓慢、沉浊地此起彼伏。更多的还是车声,甚至从很远某处传来的空洞的刹车声。我是为了找一块合适的砖头而走到这里来的。如今,砖头倒是安详地躺在背囊底部,戴着玻璃头罩的史努比却飘到太空的另一头去了。我本来想在路边蹲下来,好好抽根烟,却只是找了根骑楼柱子靠着,吸烟。而背后是一间关着门的玉器店,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东想西。有时候,我会希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未必总是买彩票中了几百万或是坠机这样的事件,反而多半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比如。

  一辆红色捷达顶部的灯在左边路口的转角出现,并犹豫不决地朝这边滑过来。我把烟头扔在湿乎乎的路沿上,一边狠狠地踩上一脚,一边竖起拇指伸出手做了个标准的拦车姿势。当我半躺在出租车后座之后,想的是最好自己的事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在那个金黄色的M标志从车窗外晃过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无所谓。

  不。我已经下了决心。

  于是,将近凌晨3点38分的时候,我站在7楼的过道里有点夸张地喘着气。捏着钥匙的手正在发热,但并没有怎么流汗。面前是一扇大概800块钱左右的防盗门,有相当不错的金属质地。然而,四周不可能隐藏着类似门铃的物体。虽然一看就知道,那条样式卓越不凡的钥匙就是这扇门扁形锁孔的配偶之一。只要让它们如胶似漆地交合一下,另一条十字形钥匙就可以雄赳赳地和它的对象胜利会师了。我深入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把钥匙放回口袋,掏出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了。这让我暗自高兴。是的,即将展开的崭新生活令我精神振奋。所以我在门边的地上坐下来。我翻了翻背囊,砖头恰好可以垫在屁股下面,而一本刚看了开头的现代派画册《不守法的使者》救了我(可惜,它确实贵了点)。

  不过,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还不到6点,天就有些亮了。我听见鸟在叫着,却看不见它们的踪影。在不远处楼房顶层的一个阳台上,一个男人在晾衣服,是4条宽毛巾。有3条已经平整地摆放在阳台外侧的竹竿上,分别是白色、绿色和粉红。我看的时候,他正在晾第四条。我就着灰朦朦的天色,看着他弯身将毛巾摊开铺平的动作,整个过程安静而细心。那是条深紫色的毛巾,很鲜艳。这个时候,时间飞速地旋转起来。我听见各处陆续响起各种错综复杂的起床声。在它们的掩护之下,我开始拍门。我拍得很有耐心。

  果然,我喜欢看见抽屉开门时不可言喻的表情(她甚至还穿着睡袍)。我沉住气,走进房间,大致扫了一眼,就向她说明了一切。是的,一切。大意就是9个字。我打算在这里住下来。然后我搂住她,简短地吻了一下。接着,她安排我去洗澡。在这个空隙,我了解到这套房子的简单构造。嗯,狭窄的卫生间在卧室旁边,稍大一点的厨房就在进门口的地方,而宽敞的卧室里有一张关键的双人大床,一排嵌在墙壁里的衣柜被刷成咖啡色,床正对着一张梳妆台,角落里还有一张书桌挨着一个象征性的书架。客厅里比较复杂,我关心的反倒是卫生间左侧的那扇深色小门会是什么(后来证明它的确是个很小的杂物间,里面不安分地堆着一些纸箱)。我不太喜欢卫生间里坐式抽水马桶的乳白色,不过从亲切的万和热水器里喷出的热水让我很满意。我还特意读了读贴在热水器右侧的那条红色警告语:特别忠告,热水器必须安装在室外通风良好的地方。一条全新的浴巾上绣着两只靠在一起的小熊。我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抽屉在做些什么,反正等我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她还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抽烟。她示意我赶快钻到被子里去。是的,浅绿色的被子里有种新颖的味道,它懒懒地包裹着我,让我迷糊起来,直到抽屉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床上。在确认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带以后,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表示她会准备好一切。是的,一切。然后晚上下班后才能回来。我真实地吻了她,还恍惚地抚摸了一下睡袍下坦白的皮肤。在临走之前,她说了句什么,但是我没太留意就睡着了。

  一个情节离奇的梦折磨了我很久。

  醒来后,没费什么劲,我就看见了她留下的纸条,是用铅笔在一张见过一次的方格稿纸上写的几行字,用面巾盒子压在床头柜上。1.放在洗脸台上的毛巾和牙刷是给你的。2.床头上的浴袍你先穿着吧。3.冰箱里有一些面包饼干,可以吃。4.你可以叫送餐,菜单在冰箱上。5.我大概6点半回来,可以一起吃晚饭。最后还有一行字没有用数字开头。其他的你就随便吧,你的衣服都在阳台的洗衣机里。我对最后这句话有点疑惑。而且,在字条下面还有一张新版100元人民币。

  那是一部赏心悦目的JVC台式音响,就放在象征性书架的顶部。第二格象征性地放着一排CD,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这些喜忧参半的唱片,挑了张披头士的精选,盒子上稀薄的灰尘粘在指头上。列侬怪声怪气的声音带来了生气。我在客厅的21英寸纯平索尼电视机旁边找到了我带来的财产。钱包里有400多块钱,我撕下贴在里面的黄色小便条,看了看上面潦草的字。这些遗留下来的事物让我不安,就将它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我翻了翻通讯本,里面有些悠久的名字让人短暂地想起一些陌生的事情。我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确信我已经摆脱了自己。

  是的,摆脱。

   (四)

  穿着浴袍的人生并没有给我特别的感受,而且很巧的是,我在客厅里那个真正的书架上找到几本宜家的产品手册。我先是歪在沙发上翻看它们。后来,我站起身,在房间里一一找到了某些图片的实物。这令我兴致盎然。我在整间屋子里走来走去,还在厨房的壁柜里找到一些有颜色的碗和小勺。当然,这也给我带来了更多其他的发现,比如一部过时的红色电话机,平易近人的微波炉,全自动洗衣机有个令人放心的牌子,以及显然已经被放弃了的多士炉。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大部分家具命名,比如沙发已经叫做阿发,衣柜叫做千寻,而里面的抽屉也就只好改叫张学友、黎明、郭富城之类的了(厅里的基本上是按照化学元素表的顺序命名)。而现在的抽屉站在门口,拎着好几个袋子,大多是塑料带,也有环保的纸袋。我一边帮她把袋子分放在各处,一边向她说明这些重大变革。看得出来,她也很乐意见到这些变化。

  后来,我们做了应该做的很多事。

  第5天,或是第10天,我下了楼。即使在下午阴沉的天气下面,我都能感到身上的每一块布都是她买回来的。这反映了她随和的眼光。我在小区的提款机里发现我可以尽量地取钱。这是件好事。我差不多可以一次性获得自己最后的全部遗产。在超市里我买了部新式的带液晶显示的电话机。然后,在经过肉菜市场的路上,我看见路边遗留下来的一排烧香的灰烬,但是想不起来最近又到了什么日子。

  我为一高一矮两个女人开门,装作对买保险很感兴趣的样子,请她们在阿发上坐下,还泡了茶。她们说不用了不用了,连说3遍,还前赴后继地欠起身。我拿过两张名片,顺利地念出了上面的名字,并和她们确认谁是它们的主人。但是说心里话,一个太简单,另一个又太复杂,而且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我正在做晚饭。我说。她们马上作出反应:一个先用认错的语气道歉,另一个就诚恳地表扬了我一句。我不时要跑到厨房里呆一会儿,这使她们的陈述变得异常艰难。我站在她们视线之外的地方观察,她们挺直腰,双手放在收紧的膝盖上,沉默,偶尔低声对话,再重新陷入沉默。而我终于在她们对面坐下来,点了烟。这给了其中一个人勇气,开始发表关于人生、幸福、责任、爱人、健康以及生命价值的演说,另一个认真地听。我很感动地不时点头。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就大概地背了几段萨特的话。这时抽屉回来了。为了让每个人都安下心来,我提议两个客人留下来吃饭。我还特别强调了有煲了一个下午的老火汤喝。女主人立即附和了我的动议(对,反正两个人也喝不完),但是另外两个女人明显是受了惊吓。所以,我只好把她们送到楼梯口,一边意犹未尽地继续说完波伏瓦小说《人总是要死的》的故事梗概。

  对,人总是要死的。

   (五)

  有一天下雨,我钻进杂物间里,和那堆电器纸箱挤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锁转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拉门的声音,以及关门的声音。我继续呆着,让抽屉喊了我两声。我听着在屋子里走动的脚步声,感觉就快要失去这些的时候,才低声咳了一下,走出来。她蹲在客厅中间,抬眼看着我,又低下头去。我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在后来的那个月里,她出差之后,我上了一趟街。我设计了一条曲折迂回的路线。先走到汽车站,和一个开摩托车的人讨价还价,成交之后他送我到另一个汽车站。在那里,我选择了第4辆到站的车。经过以前读过的学校之后(它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了),冒险地在第7站下车。在江边,果然有个人正从对面走过来。我转过头朝一旁的轮渡口走去。过江。又坐了3站汽车。我甚至还坐了地铁。购物中心里里外外布满了久违的人群。我什么人也没有见到。书店里依然没有值得买的书。但是,躲藏在闷热空间里的唱片店老板认出了我。这让我悲喜交加,一下子分别收购了几十张CD和DVD。经过一家店铺的时候,一款深灰色的地毯吸引了我。这样,到了晚上,我接到她的电话,告诉她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关于这种地毯的。还有最后一台高倍天文望远镜,只花了230块。

  为了让气氛单纯下来,我长时间地拿着话筒(以至于放下的时候,整个手臂都僵硬着)。她轻声地说了几句,我也跟着轻声重复了一遍。有几个段落的沉默,但是没有形成足够的张力。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有那么一小会,我没听她的叙述,却想起这几乎是我拥有的唯一的生命。我的手指在话筒线上徘徊,发现它纠缠在一起。我松开话筒,让它在半空中旋转。等我重新贴近她的声音,那些缺失的语句并没有成为障碍。以后的时间过得含糊不清,我一部接一部地看着DVD,喝了不少啤酒(对应的是没完没了地小便)。是的,我一直坐在还没有铺上地毯的地板上,只记得其中有一部是戈达尔的《精疲力尽》,甚至还含糊不清地哭了一次,不过不知道是在看哪出电影时的事。

  就在抽屉回来的那个晚上,我对她说去机场接她。出门之前,我把没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按下开关。即便如此,航班还是要在1个小时以后才能抵达。我在庞大的候机厅里转了两圈,在一个报刊柜台停下来,翻了翻从政治消息到明星绯闻的各类印刷品(有一两幅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最后只好跑到门口去抽烟。几个男人灰心丧气地围着一个垃圾桶,没有人说话。远处楼顶的霓虹灯广告在飞机升降的轰鸣声中显得毫无价值。我听到航班进港的通知之后,走到国内抵达厅,里面由疏到密有规则地排列着人们的背影。我挑了一个柱位站住,看着一张张从人体夹道里挣脱出来的面孔。很快地,这种左顾右盼的流动形成一种压力。我瞥了一眼柱子镜面上近在咫尺的脸,有一小块地方不断地被呼吸染上雾气。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完成这个漫长而危险的比喻。于是,我快步消失在人群里。

  是的,继续活着。

  文/小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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