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现在坐在这里，是多么的轻松、惬意！

　　他终于老了，现在只能厮混在无所事事的男人堆里，我虽然跟着他，但我不再紧张，不再痛苦，我不再嫉妒，已失去战斗激情，我作战得很累了。我现在对他，没有仇恨，也没有爱。

　　我跟着他，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几十年了，从我怀第一个孩子时，他就开始背叛我。他很招女人的喜欢。直到前几年，他已经70岁了，还是有些女人看见他就叫他“老爸老爸”的，不知算喜欢还是什么。他这辈子没什么钱，有点钱也都被我控制着，他风华正茂的时代，私人生活是被阶级斗争的最强音压制着的，可他依然寻花问柳不断。而且，除了文革初期挨了点斗，他基本上没因此倒霉。他的经历，要算是风流本性演绎的一段奇迹。

　　他的情人，我基本上了如指掌。因为他背叛我，背叛得非常心不在焉。有无数蛛丝马迹被我捉到。他想摆脱我的跟踪，也少有成功的可能。我们在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曾经决定离婚。那是因为我跟踪他淋了大雨，加上身心俱疲，大病一场。我忽然想到自己的幸福，我不能一辈子受这种背叛的折磨。我受够了，我想趁这时候离开他，也许我还有机会得到幸福。他同意了。于是我们去办手续。可是就在我们走出家门的时候，我看到他那轻松的表情。一下子，我的全部关于幸福的计划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脑子里只有从今以后他将怎么样的想象。难道我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他，让他自由自在地快活？哦！不行。我不能放他自由。

　　直到今天，我都在怀疑，离婚的那一步缩回来是不是对。因为恨，我把自己和他牢牢地捆绑了一生。这么说来，好像爱和恨是同一个目的。为了占有的完整性，我巴望他早点变老，早点失去他的魅力，因为他的物质生命越丰盈，我的精神就越受伤害。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我怀疑我此生价值何在？我看着这个糟老头子，心想，这就是我一生所希望的吗？

　　他那轻松的表情！我就是为此不能容忍，多么荒谬。这是他不可移易的本质呀。他什么时候都比我轻松，因为他从不坚持什么。他恨我吗？未必。跟我这个敌人厮守一生，到老了，他居然还有心打扮我，为了他自己的感官享受，他希望女人穿得漂漂亮亮。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让我得到的是什么？是一辈子为了一个无聊的目的而从未感觉到无聊。比如就在此刻，我应该觉得无聊了吧？不，正有一个游戏在伴随着我呢，他在哪儿？此刻你们都看不见他，可我闭着眼睛就能感觉到。这是我们玩了一辈子的游戏，在我对他没有想头的时候，我还是习惯于玩这个，我没有别的好玩的。

　　文/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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