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林杰，假如现在30多岁的你还会这么执着于一份感情么？他说，不知道了。因为年轻，就邪性，就冲动。不过现在也不后悔娶个农村媳妇儿。简简单单的爱，在纯情年代，性情中人谁也躲不过。

　　文/冰缦

　　她什么都没有给林杰留下，除了印记在林杰脑海里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她那一颗质朴的心

　　林杰从外表上看是一个粗线条的男人，他的胡须茬儿很长了没有剃，又高又壮的身材，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T恤，一条棉布短裤。

　　林杰是个纯正的北京人，除了纯正的京腔京韵之外，在饭桌上也能看得出，喝二锅头，抽希尔。一杯酒下肚儿，林杰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他讲的是和他的妻子王晔结为夫妻的曲折经历。

　　最初林杰是在民政部下属的单位里做事，普通职员，月薪1000元，福利待遇都很好。只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终于耐不住外面精彩世界的诱惑，毅然辞去了一份安稳的工作，去下海了。林杰在地安门的宝钞胡同独自经营着一家新疆风味的餐厅。林杰清楚地记得，他与王晔的初次见面是在1997年，那年他26岁，王晔24岁。王晔是主动找到餐厅里来的，说自己想到这里打工，并且可以做后厨的工作。时值夏日，林杰的店里羊肉串儿卖得火爆，正好也缺人手，所以，林杰决定留下王晔，让她在店里帮忙串羊肉。

　　王晔家在河南省信阳市郊区，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她虽然身材瘦小，但是干活麻利又勤快。她除了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以外，还帮忙做店里其他的杂事，而她本人从没有提出加工钱的事情。这一切，林杰都看到心里了，王晔的纯朴和善良感动着他这个都市人。林杰开的餐厅规模不大，几个厨师、服务员都和林杰相处得像一家人，但是尽管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餐厅还是在金融危机大气候的影响下关闭了。在散伙的那天，林杰给王晔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家里的电话，而王晔没有联系方式，她是个打工妹，是个漂泊者，她走了，她又奔向下一个驿站寻找自己生存的活计去了，她什么都没有给林杰留下，除了印记在林杰脑海里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她那一颗质朴的心。

　　她留给林杰一封信，信上写道，她不配做林杰的老婆，她是一个乡下女孩，只读过几年书，她愿意认命

　　林杰失业了，他很懊丧，那段日子，林杰总是闷在家里睡觉、抽烟。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开始思念王晔，很久没有见到她人了，很久没看到这个玲珑的女孩在自己的视线里忙前忙后了。这时的林杰，总是盼着电话铃响起，盼着能听到王晔久违的声音。就在那一刻，林杰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已经爱上这个姑娘了。也许真是心诚则灵吧，有一天，王晔给林杰打来一个电话，林杰除了很激动地问候之外，还告诉王晔，说餐厅的兄弟姐妹们很久不见了，林杰为了答谢一下过去在餐厅里大家辛勤的付出，准备晚上请大家一起吃饭，聚一聚，问王晔能不能来？王晔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林杰见到了王晔，他站在马路便道上看着从对面走过人行横道线的王晔，她比在餐厅里时更瘦了，清素的脸庞上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长发在肩上飘散着。王晔见到林杰一个人站在那里很是奇怪，就问他怎么没看到别的人来呢？这时林杰才狡黠地一笑，说，电话里的话是骗王晔的，本来是想单独约会王晔的，怕她不来，所以才使了这招儿。王晔羞涩地低下了头，说，真坏！

　　这个晚上，林杰和王晔第一次单独吃晚饭，他们在东四烤鸭店点了好多菜，林杰真想让王晔能把这些饭菜都吃下，吃得胖一些，好让他放心一些。晚餐后，林杰带王晔去了长虹电影院，电影院里在放映着些什么林杰都不晓得，坐在那里的林杰心不在焉，为什么呢？因为林杰想说话，他想对王晔说一句话，但又说不出口，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林杰如坐针毡，终于他借口出去抽支烟，离开座位一会儿。东四大街上，霓虹闪烁，人来人往。林杰站在马路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在想，王晔还会接受他吗？如今的女孩子都是很务实的了，他如今是个失业者，一无所有，只有一颗沸腾的心了。一支烟的工夫不多，没一会儿带着一脑袋矛盾的林杰又坐回了王晔的身边，王晔用关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时林杰真的忍耐不住了，他说，我爱你，王晔！尽管林杰设想过当他坦白以后王晔的种种反应，但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王晔竟然紧紧地攥住了林杰的手，对他说了两个字，谢谢！原来，王晔的心早已归属林杰了！

　　林杰说，这就是北京年轻人的情感生活，只要窗户纸一捅破，自然水到渠成了。很快，他们便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了。尽管他们的经济来源不是很景气，但是两个人只要能在一起，也就苦着，乐着。这样的好日子没多久，被林杰的父母知道了，林杰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竟然要讨一个外地打工妹回来做老婆。林杰的父母跟他急了，他们不允许儿子带这样的女孩进家门！来自于家庭的压力令林杰很苦恼，可是让林杰更心烦的是，林杰从王晔的同乡那里听说，王晔的父母竟然在河南老家已经给王晔订亲了，父母包办了婚姻，在老家把喜糖都发出去了。当林杰跟王晔提及此事时，王晔承认了，林杰很撮火，质问王晔为什么不告诉他？王晔说，她只是想孝顺父母，不想顶撞他们。那天林杰把门一摔，丢下王晔，出去抽烟了。他心里承受了太多太多……

　　在林杰调整好自己的思绪和心态，准备和王晔商量商量，如何将这门婚事退掉的时候，林杰才发现，王晔已经离开他了。王晔回老家了，她留给林杰一封信，信上写道，她不配做林杰的老婆，她是一个乡下女孩，只读过几年书，她愿意认命。这一走，就会了却双方父母的很多烦恼，也不会给林杰招致更多的麻烦。

　　林杰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注定王晔是他一生一世的新娘

　　内心颤抖的林杰接着看了下去。王晔在信中又提到：她从小生活在农村，那个山村很贫穷，世世代代的村民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王晔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弟弟，为了给两个弟弟攒娶媳妇钱，父母早早地就将如花的三个姐姐先后都嫁了出去，只有王晔个性倔犟，在父母的反对下逃离了那个村庄。王晔在北京这个大都市里，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和坚强的内心支撑着自己，她虽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是她很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那是一片自由的情感生活的天空。于是，不管有多苦不管有多累，王晔都会面带微笑去做好每一份工作，因为她不想再重复姐姐们的生活。但是，就在她试图着改变自己的生活，试图着改变自己的命运时，家里来信了。信中说，王晔的父亲在一次外出干农活时，不幸受伤把腿摔骨折了，治不好就会终身瘫痪。家里已经将全部的存款都作为聘礼，给了两个弟弟的丈母娘家。谁都没想到喜事还没进门，就碰上这么霉运的事儿。家里已经做主给王晔定了一门亲事，因为除了将王晔嫁出门儿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来医治王晔的父亲，支付医院昂贵的住院费。王晔的母亲也于心不忍，觉得对不住孩子，所以花了些小钱给媒婆，托她给王晔找了个很好的婆家。这个人家男方的父亲有些知识，是邻村里的教书先生，在当地也颇体面。儿子身体健壮，在外地工程队里打工，也算是个挣工资的人。所以，王晔的父母就包办了这桩在他们看来很是不错的婚姻。

　　其实这些事情在早些时候，王晔很想告诉林杰的，但是，每当她和林杰在一起的时候，话到嘴边就又咽下去了。她很珍惜和林杰在一起相处的分分秒秒，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个孝顺的女儿，为了医治父亲的腿她会牺牲自己的婚姻。并且，她知道林杰也是个十分孝顺的儿子，为了她，却和父母翻了脸。她不想托累别人，她知道林杰现在没多少钱，所以她也不想告诉他，她怕他会施舍给她怜悯，这样就伤了她的自尊。所以，她一直拖着不肯说，甘心等着婚期的到来。

　　林杰开餐厅那会儿还有欠款放贷在外，现在他马上筹措资金，准备去河南找王晔，他要把她追回来！他要追回做出这么多牺牲的女孩！当林杰拿到一部分款子后，就对父亲谎说去石家庄做生意，一个旅行包里装了洗漱用具和几件换洗衣服，从北京站就乘火车南下了。当他到了河南以后才知道，王晔已经领了结婚证，她和她的丈夫只见过一面，后来加上一起去办手续相处的时间也没超过一天。因为那个男人在外地打工，有个工程很急，所以办完手续还没入洞房就离开河南了。林杰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注定王晔是他一生一世的新娘。

　　他们做着很平凡的工作，他们挣着微薄的工资，他们每天都很忙很累，但是，他们是最开心最快乐的夫妻

　　当晚，林杰和王晔住在了王晔的三姐家里，因为只有三姐支持他俩。但是三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王晔的父亲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老人家考虑的是，在这个年代，一个城里人怎会对一个乡下妹如此痴情？总怕自己的孩子吃亏上当。于是当晚，家里又来人把王晔从三姐家唤走了。一个人在异地他乡，林杰越想越凄苦，于是提起自己的背包也离开了三姐家，奔往返京的火车站。开往北京的火车要21：30进站，还差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林杰在候车室坐着。这时广播里放着刘德华的歌曲，歌中唱道：“如果能多爱一天，如果能多看一眼，伤会少一点……”林杰突然悟到了什么，他决定不离开了！这时，从火车站回王晔家的公车已经没有了，于是林杰打了一辆出租车，他说这次打车的车费是有史以来最贵的，花了将近300元。钱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当林杰再回到王晔三姐家时，整个村子都睡觉了。林杰是在没和人家打招呼的情况下独自走掉的，所以也就不好意思把别人从睡梦中叫醒了。林杰就这样站在深秋的季节里，站在陌生的乡村里，站在别人家的门外，站了整整一夜！这个夜，一个北京男孩在千里之外的偏僻小山村里，独望星辰，为了获得热量，做各种有氧运动。听起来，很像天方夜谭，而这所有一切真实的付出，只为了一个人，王晔！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林杰听到有的人家开始杀鸡宰猪了，后来，他被冻僵了，再后来，清晨三姐打开大门时发现了林杰，扶他回屋，用很热的水袋焐了整整一上午才把他暖和过来。

　　从这次开始，林杰决定非王晔不娶了。他开始和王晔的家里人谈心，不管是苦口婆心也好，还是真挚的感人行动也好，总之他要他们所有的人接受这份爱情，并且，解除那门没有情感的婚姻。从北京至河南，往返大约两千公里，就这样，林杰在半年的时间里，跑了一万多公里。只要他在北京讨回一部分债款，他就南下与王晔幽会，与王晔的家里人交涉，和王晔的“婆家”谈判。他把钱都丢给铁路、旅馆和电信了，他把自己的真心、真诚和真行动都展现在王晔家人面前了。曾经有好几次，王晔看到来回奔波于河南与北京之间的林杰，都很心疼。她说，林杰，你放弃我吧。你回北京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你在北京会娶到一个比我好的女人。但是林杰说，不，不行，我一定要娶你回北京的，你已经把你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了，所以你就一定要相信我！也必须相信我！我要让北京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林杰娶了王晔！

　　于是林杰五次南下信阳，每次都是把唾沫说干了，钱花完了才返回北京。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他在河南钱快花光了准备返回北京，提前买了一张火车票，包里只剩50元了。谁想到不负责任的售票员马虎地卖给他一张过期的火车票，无奈之下，林杰买站台票上了火车。一路上林杰都在琢磨着，如何解决车票的问题，剩余的钱肯定是不够买车票的。这一路上，林杰没吃一口饭，虽然饥肠辘辘，也只好忍着。他在包里发现了一块口香糖，这块口香糖便是他唯一的食物了。他一直嚼着这块粘粘的东西，起初是甜的，后来就淡了，再后来就没味儿了，跟皮筋似的，嚼着嚼着时间久了就散了，最后，咽了下去。这一小点儿算是食物的东西滑入他的胃里以后，他在火车上睡着了一小会儿，他梦见了王晔，梦见他俩正在举行婚礼，还切蛋糕呢，那是多么大多么香的蛋糕啊，让人看了就流口水。梦境总是美好的，饿意袭来时，空空的胃又把林杰叫醒了。这时恰好列车长来查票，林杰如实地把情况和他说了，这个列车长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决定让他交40元补票，其余的不到10元就留作下车后的路费了。林杰说，他非常地感激那位列车长，他在追求爱情的路程上，体会到了艰辛，在528次列车上也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情。

　　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1998年，这两个年轻人的家长都接受了这份执着的感情，王晔也解除了那份没有爱情的形式婚姻，与林杰结为伉俪。如今他们生活在北京的一隅，小窝里有爱有暖，有情有意。他们做着很平凡的工作，他们挣着微薄的工资，他们每天都很忙很累，但是，他们是最开心最快乐的夫妻。这就是简单的生活，这就是简单的爱。

　　我问林杰，假如现在30多岁的你还会这么执着于一份感情么？他说，不知道了。因为年轻，就邪性，就冲动。不过现在也不后悔娶个农村媳妇儿。说到这里时，他喝了酒瓶里的最后一杯二锅头，露出一个很幸福的笑容。我被这个笑容感染了，没错儿，简简单单的爱，在纯情年代，性情中人谁也躲不过，就像在北方的夏日突然遭遇一场太阳雨。于是简单的爱，至真至美，带给有情人的是一份快乐无瑕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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