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不算是没有独立性、没有自尊心的女人，我向往好的生活、稳定的家庭和长久的爱情。很遗憾的是至今没有得到。
我自己是一个被别人抢走了丈夫的女人，之后我又抢走了别人的丈夫。我自己为了失去爱人痛苦过，却又造成了别人的痛苦。
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世界上的好男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把别人的爱人据为己有？能不能在遇见一个男人、爱上一个男人之前，先看看是不是应该和可以去爱？别说爱情没有对错，这只不过是为自私的感情找借口。
-采访/安顿
-采访时间：2002年10月7日19：00——21：30
-采访地点：成都市春熙路约客咖啡厅
陈晓，女，34岁，四川成都人，19岁高中毕业，半年后随年长自己6岁的男朋友闯荡北京，做过服装生意、和男朋友一起开茶楼，28岁，男朋友留下10万元人民币离去并与一同乡女子结婚。29岁，与来北京的妹妹一起开一家小发廊维持生计。31岁起与一名已婚男子不定期同居，半年后，该男子离婚，两人正式同居。半年后，该男子生意失败，以“等东山再起就回到你身边”为理由重新与前妻一起生活。2002年春节，陈晓回到成都，并在离开家乡15年后定居成都。
从重庆一路赶奔成都，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见陈晓一面。在此之前，我们一直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一共收到过三封邮件，三个标题分别是：《抢别人丈夫的代价之一》、《抢别人丈夫的代价之二》和《抢别人丈夫的代价之三》，其中，她把一张自己的照片作为附件发过来，照片说明是这样写的：“看看一个丈夫被别人抢去、抢过别人的丈夫并且为此付出代价的女人是不是算得上漂亮？”
说实话，那照片上的人远远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但是，真的有一种气息，一种从照片里、从挂着照片的电脑屏幕里缓慢渗透出来的气息逐渐吸引我靠近她。我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我一点一点放大她的照片，她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看看这个人，面对面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以为是她的眼神在吸引我，那里面盛着失落、疑惑、神经质、霸道、娇媚、卑微和无可奈何，等等。那眼神那么复杂，让一个女人的脸看上去一点也不干净，同时却也不令人因此而对她有一点讨厌和轻视。
见面的地点是陈晓定的，她说：“你不熟悉成都，我带你到最能感觉到时尚的地方，也是成都女孩子说起来很自豪的地方。”我说我其实还是熟悉四川的，比如许多很贫穷的小地方，我也曾经一点点走过、用胶卷丈量过。她淡淡地说话，也许还带着笑吧：“我知道。因为知道这些才想让你看看另一个极端。你就会明白，一个女人经历过贫穷又向往好生活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敢干。”
约客咖啡在春熙路步行街的中间，很优雅的一处小店。我们见面的时间刚好是天要黑还没黑下来的那个暧昧的时刻，咖啡店里的灯没有全部打开。我是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陈晓的，跟照片上比较起来，显得更要清秀一些。她甚至有些局促，当我们相认的时候，居然站起来跟我握手，长长的黑色连衣裙哗地倾泻下来盖住脚面。我还是看见了，她跟许许多多时髦的本地女孩子一样，穿着一双尖头的、显得脚特别长的黑色漆皮靴。
我们就在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来。她用略带本地口音的普通话招呼服务生过来，之后很体贴地问我想喝些什么。我要了双份的esprosso，她要了西瓜汁。她用细细的吸管一直搅拌着粉红色的饮料，却一再地只是微笑而不开口，我也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启发她进入我们都期待的那个“状态”。大约这样过了五六分钟，我的咖啡来了。出乎意料的是，那么小小的一杯咖啡，竟然让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接着，那眼睛里开始渐渐有了眼泪的光芒。
她站起身去了洗手间。重新回到座位上之后，陈晓开始慢慢地说话。
这种咖啡我认识，叫“意大利特浓”，我后来爱上了一个男人，他的前妻跟我见面的时候，在北京的一个咖啡馆，也要的这个。我印象特别深。那个女人跟你的年纪差不多，比我要小一些。她是一个很出色的女人，有点男性化，生意做得很好，人很精干。我们见面之后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离婚了，因为我的介入，她决定放弃。
这个故事很长，咱们时间很少，我只挑最重要的部分给你讲，其它的，写邮件告诉你。
我是成都本地人，家里只有姐妹两个。我妹妹现在还在北京，打理我们一起开的美发厅。我回来了，因为受不了在北京的那种生活。
我文化不高，只读完了高中。那年我19岁，毕业以后没有工作。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谈恋爱耽误了考大学，反正我没考上。我的男朋友，也可以说是前夫，比我大4岁，我上高中二年级认识他，那时候他已经小有积蓄，在做生意了。他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懂得怎样把握机会，敢投入，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尝试，所以，他比别人容易成功，当然，也容易失败。
从不到18岁起，我就跟他在一起。我的父母反对过。他每天到我家来，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坐在门口等着我放学，看见我走到门口，过来就抱住我，亲一下就走。他是那种看上去很凶的男人，话很少，做事坚决。他曾经把一把尖刀插在我家门框上，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那时候我就是喜欢他这种不管不顾，跟父母闹，还口口声声要自杀。父母管不了，只能听之任之。这样，到了我高中毕业，他提出带我到北京，那时候，他的几个朋友已经在北京发展了。父母当然不会同意，我妈哭得死去活来。我也曾经动心，想留下来，两个人一起留下来，不管怎么样也是离父母近一些。他坚决不同意。他说如果我不肯跟他走，以后，无论我跟什么男人在一起，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他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不能允许他最爱的女人属于别的男人。那时候的我就是被这些感动，我想我是个女孩子，父母再好，我总有嫁人的一天，能够跟我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不会是父母，只能是一个爱我的男人，他那么爱我，我为什么要跟他分开？
我是背着父母跟他跑到北京来的，除了身份证，什么都没带。
那时是我们的创业阶段，虽然他有积蓄，终究不敢乱用。我们在北京租农民的房子住，就在现在的燕莎那边，我还记得，那个地方叫安家楼。很小的一个院子，除了房东，还住着好几家，都是从外地来北京发展的年轻人，有的是学美术、学音乐的，也有的是做那种不太好的职业的女孩子。那时候，我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每天，他出去谈生意，我在家买菜、做饭、洗衣服，我学会了生北方的炉子，学会了用搓衣板，学会了用普通话跟卖菜的小贩讲价钱，还学会了骑自行车。
那段日子的艰苦就不说了吧。我是自己愿意的，所以，抱怨也没有用。而且，我至今不怨恨我那个男朋友，虽然他离开了我。我总是觉得，他给了我一种全新的生活，让我认识了生活中很多不美好但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到了最后，他给我留下了重新开始和活命的钱，还算是有情义。
接下来，他开始帮别人做服装生意，做假的名牌服装，我也参加进去，帮他们把买回来的假商标钉在衣服上。那时候，我认识了好多世界名牌，也知道了其实有好多人穿的衣服虽然写着是什么什么牌子，很可能也是这种假货。城里人也虚荣。
再接下来，我们和他的哥们儿一起开了个茶楼，不在市中心，在大学区，生意慢慢红火起来。我们从农民房里搬到了楼房。
我想过，他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结婚？但是我从来没问过他。他是那样一个粗心的人，生意又一直那么忙、那么辛苦，可能是顾不上这个吧。再说，我们在一起，跟结婚了有什么区别呢？何必一定要在那张纸片上纠缠？平心而论，直到我们分手，他也待我很好，至少生活上是这样。他也曾经说过，等生意做大了，有钱了，给我一个体面的婚礼，他不愿意他最爱的女人委屈着嫁给他，连一件像样的婚纱都没有。我相信他的话。我一个孤身女孩子，把身家性命交给他，跟着他来到北京，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茶楼做到很火那年我28岁。他认识了一个我们的同乡，女孩子，比我小4岁，从乐山来的。别人介绍她来做服务员。我男朋友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小同乡，又是女孩子，还有朋友的介绍，当然一口答应。这个女孩子就跟别的服务员一起白天上班、晚上住在店里。那时候我已经很少到店里去看。等到我想起来要去看一看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已经怀孕了。
我男朋友还是保持了他最初的风格，一点也不隐瞒，什么都告诉我。他说他跟我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我，也没有哪个女人有那种力量把他从我们的家里拉出去，但这个女孩子是个例外，他没有“顶住”，现在，女孩子有了他的孩子，他必须要对她负责任，只能伤害我。我能说什么呢？我只会掉眼泪。我们分手的那天，他也哭了，没有声音地哭，让我看着特别难受。两个人哭了一会儿，他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一捆一捆的现金。他说这是他现在手头全部的钱，都给我，让我开个小店或者回老家干点儿什么，找个男人好好生活也行。他说他已经替我交完了半年的房租，如果以后我还愿意住在这个地方，半年以后他还来接着交。那天他没住在家里，出门的时候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我是王八蛋。你忘记我好了。”
他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他的身份证，跟我19岁和他私奔的时候一样。
这中间的过程就不说了吧，我很痛苦，换成别人，也是一样。
一个人在北京，虽然有一些钱，毕竟是坐吃山空。二，我也需要给自己找一些事情来做，分散一下注意力。这样，我妹妹就到北京来了。我们一起开了一间很小的美发厅，雇了几个工人，生意不好不坏，勉强可以维持生活。
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就是在做美发厅时认识的。我们就叫他老程吧。给你写邮件的时候，本来很希望能把所有这些都写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写到他，就很难，写不明白，一团糟。我今年已经34岁了，这么多年下来，走了很多弯路，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我想我应该不算是没有独立性、没有自尊心的女人，我也向往好的生活、稳定的家庭和长久的爱情。很遗憾的是我至今没有得到。但我还是想说说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我、批评我。我自己是一个被别人抢走了丈夫的女人，之后我又抢走了别人的丈夫。我自己为了失去爱人痛苦过，却又造成了别人的痛苦。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世界上的好男人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把别人的爱人据为己有呢？能不能在遇见一个男人、爱上一个男人之前，先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应该和可以去爱上？别说爱情没有对错这种话，这只不过是为自私的感情找到的借口。我不想去找男人方面的原因，也许他也是自私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正在伤害别人，自己是不是把快乐建筑在了妻子的痛苦之上。我相信有这个原因，但那跟我对自己的反省没有关系。
老程是个英俊男人，常常开着车来我的店里洗头。人很随和，喜欢和我们聊天。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39岁了。他是做影视公司的，拍电视剧、发行电视剧，有些名字我一说，你就能知道，也许还看过。
这个过程我也不想啰嗦，总之就是我喜欢他，他来了，我就特别高兴，话特别多，还给他沏茶、点烟。他坐在那儿洗头，我就搬个小凳子坐在他脚边上陪着说话，仰头看他的感觉很好。就是这样，男人和女人一开始互相吸引或者互相勾引的时候情况都差不多。
接着就到了我的生日。不知道老程是从哪儿听说的，那天他也来了，带了一把鲜花，还带了一条法国烟。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我想谁都明白。
那天晚上，他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家。那是一套很小的房子，乱七八糟的，到处是光盘和书，水池子里的碗可能堆了很多天了，看着都觉得脏。墙上有他和他妻子的结婚照，他妻子挺漂亮的，比我岁数小一些。
他说他妻子出差了，她一年到头地出差，很少有在家的时候，这样过了多年，他们都习惯了，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还会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他们还有一套房子，还没有装修，因为两个人都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料理。他对婚姻不满意，我能听出来，他喜欢我，我也能感觉到。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次。
我想我是真心爱上了老程。从那以后，我们就开始偷偷摸摸地在一起。我有时候也会有犯罪感，但大多数时候不去想这些。老程经常告诉我，他妻子“回来了又走了”、“根本就是个男人”等等，他对我越好，我越期待他们离婚。那时候，我们是不定期地同居，都是在他妻子外出的时候，我是单身女人，妹妹也搬出去跟男朋友一起住，所以，我的家就成了我们俩的家。可是，非常凑巧，从我们互相离不开的时候开始，他妻子就很少出差了。这样，他就想了个办法。反正他们这种自己做公司的人也总是很晚回家，他索性每天下了班来找我吃饭，然后一起待到半夜，开车回自己的家。他妻子问，他就说陪朋友去酒吧，他喜欢下棋，有时候就说去朋友家下棋了。总之是骗。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接到了他妻子的电话。很客气的一个女人，约我见面。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去了。这么说吧，他妻子是我见过的这个年纪的女人中气质最好的一个，很温和，也很实在。她说她从老程开始每天后半夜回家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从老程的手机里找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她说她不希望老程知道我们见过面，只是想见见我，让自己死心。
说实在话，在这个女人面前，我一阵一阵地感觉到无地自容。真的，她一点都不指责我，也没有说任何老程的不好，她说她很理解老程，这么多年，给自己的妻子打工，妻子脾气又不好，换了哪个男人也会觉得压抑。她说：“老程不愿意回家，有我的责任。我比他小很多，不懂得照顾他，还总是希望他多照顾我，用事业成功来欺负他，他忍耐我这么多年，也真是辛苦了。我很爱老程，但是，我不能接受他在我们还有婚姻关系的时候跟别的女人上床，我会尽快跟他离婚。以后，让别人好好对他吧。”
一个星期以后，老程搬来跟我一起住了。他妻子要了那套没装修的房子，其它的都归了老程。
照理说，我们应该感到新生活马上要开始了，可惜事与愿违。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老程其实根本没有自己的公司。他的所谓公司其实是他妻子的，他只不过是帮助她料理就是了。现在一离婚，他就失业了。他还是开着原来的那部车，但那是他妻子留下来给他的，包括他的名牌衣服、手表、家里的一切电器和家具等等，都是他妻子留给他的。
老程其实很失落，这个我能看出来。那段时间他经常愤愤不平，说他妻子耽误了他的发展，让他人到40岁还一事无成。他摩拳擦掌要重新创业。他说他已经很熟悉原来那一行，独立运作完全没有问题，他说得特别好，说我们一起做一个影视公司，前景会很好。
他用他妻子留下的钱注册了公司，租了办公室开始要大干一场。这个过程中我们一直是在一起的。我虽然不明白影视公司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他。
终于，他买到了一本小说的改编权，请编剧改成了20集电视剧的剧本，也找好了导演。结果，没有做成。原因特别简单，人家说本来以为还是他妻子做制片人，那么肯定不会有问题，现在不是他妻子，人家就不愿意继续了。
这种情况下，老程一筹莫展，背着我去找了前妻。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老程和前妻谈过之后就告诉我，他必须要回到前妻身边，因为只有前妻能救他、愿意救他。他说让我忍耐个一年半载，等事情做成了，公司稳住了，东山再起了，就会跟我结婚。他说他前妻是个很硬的女人，绝对不会接受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有过这些事情，他们绝对不会复婚的。
我从像他的妻子一样跟他在一起又退回到过去，每天，他下班来吃饭，我们一起待几个小时，他回原来的家睡觉。不同的是，过去他总是后半夜走，现在他想不来就不来，更多的时候是过了10点就离开，节假日基本上不跟我在一起。他重新开始跟前妻共同做事，他甚至忙着给他前妻装修房子。我听见他们打电话约时间，说要去看什么瓷砖。
我能怎么样呢？我到底是谁呢？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这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回到了成都。
我曾经用很多种方法试图留下老程，我想告诉他，没钱没关系，没有公司更没关系，只要我们真心在一起、共同努力，什么都会慢慢好起来。可是他不这么认为。我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没有见到他，那天，他前妻过生日，他去买蛋糕了。我打电话重复这些话，他不出声，只是听着。最后，我问他：“钱真的那么重要吗？我要是有钱了，你就会离开她吗？我用多少钱可以把你买回来？”他没生气，很平静地跟我说：“我是真心喜欢你，可是你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也不明白我这样的男人失去了成就感是什么感觉。你有钱也没用。你跟她不一样，她有事业，你有吗？”
我没有。我不仅没有事业，现在连青春也快要没有了。我有的就是这么多年的经验——不该做的事情一定不要做，那不是谁都能付得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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