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夜华霜(新浪网友) 欢迎网友投稿
千禧年第一天凌晨灿烂的烟火里,万众一心的人们抛弃了身后的一个世纪,沉溺在梦幻一般的想望里。
那一年结婚的人特别多,那一年出生的孩子也特别多,那一年锦帛就二十五岁了。仿 佛应该有些什么是特别的、吉利的。然而掂着脚笑笑地挤在人堆里,锦帛的脑子里还是淡淡散落的回忆的花絮,象烟火一样一朵朵燃放着瞬间的美丽,然后一切回归寂静。
没有什么剩下来,声音或者形状。除了孤独,仿佛永恒的布景,或道具,横陈在她四周,也在她身体里面。
如果回忆总是有源头的,那么孤独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她有轲,也有奎。
锦帛惊觉时间已经过去十年。她认识轲已十年,爱他已十年,回忆也已十年。
而人生有几个十年?镜中的女子不是不美丽,不是不青春,不是没有人陪伴,只是不该有如此落寞的眼神。没有人可以端详到十年前的往事,连她自己也承认回忆的暧昧,仿佛真的曾经爱过。可是她和轲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从开始到最后,都只是一段苦涩的单恋和暗恋。
而这十年里,无论她如何淡然,奎总是固执地守住与她的距离,不离不弃。虽然,他们之间,始终隔着轲。奎知道吗?她没有说过,奎也没有问过。
十年前她才十五岁,读初三。上学放学,日子千篇一律地流淌,象一条流畅的小河,没有任何蜿蜒和停顿。仿佛也将永远如此流淌下去,如果,轲没有出现的话。
开始的开始,轲是转学来的,初三的那一年。
轲有很好听的嗓音。轲不漂亮,可是举手投足,都是那么优雅。轲随意的穿着,可是看上去总是与众不同。轲总是很干净,无论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她都觉得那种颜色忽然就变得很纯粹。轲交给班主任老师的周记里常常写的是诗。轲的字写得不漂亮,可是画画得极好。轲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轲的父母是医生。轲有一个哥哥在澳洲留学。
还有,最后的最后,轲全家移民到澳大利亚了。
这就是她知道的轲的全部,没有一句来自轲的亲口描述。同窗一年,她跟他几乎没有说过话。
可是那段时间,她满心满意都是轲。无论她在何时何地做着什么,他仿佛盘踞在她心里,与她对视。即使是背对着他坐在教室的前排,她的注意力都是向后的,指向一段完全没有伸展余地的暗恋。
年少的初恋,就是那么不可理喻。然而最不可理喻的,是她记了那么深那么久。
至于记忆的方式,她也开始写诗,并迷上素描。原本她也爱的,只是没有这样固执。也许是轲唤醒了她这一部分的自己,也许是因为她有这一部分的自己而使轲的存在有了深层的空间可以端然久驻。
她的诗里,永恒的主角是轲。奎读得出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找不到比奎更好的朋友来分担那些句子背后的怅然和忧伤。因为同桌,所以近水楼台吧。可是考到不同的高中以后,她发现还是奎离她最近。
每一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会收到奎的贺卡,浅浅的问候,仿佛怕惊扰她。他们在一起,他常常都很快乐,喊她锦帛,锦帛。一递一声,是密密的针脚,缝补着她阙如的心事和岁月。
很少有他那样细心的男孩,有一阵子流行叠幸运星和纸鹤,不知他从哪儿学来的,教会她。只是他不会送她整串的鹤,整瓶的幸运星。她喜欢做树叶标本,做干花,固执地挽留留不住的美丽和岁月。轲就是如此被挽留下来,她的记忆,是爱的标本吗?奎隔三岔五带些叶子来,给她做标本用,但却从来也没有送过花给她。他对她的好,就象蜻蜓点水,轻微地触动水面,又让它恢复平静。不着力气,亦没有痕迹。
她没有理由拒绝,也仿佛没有什么可拒绝的。所以奎留在她近旁,在十年的岁月中。
她的书,奎全部都看过。她画素描,他送速写本给她;她读诗,他送她诗集。可是,奎自己是不画画的,也不写诗。他读诗,只读她的,读了就说,真好。她画的画,他看了,也说,真好。眼里是喜悦和爱慕,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可是,总是错开了一点什么。她和他,就象不配套的起子和螺钉,相互使不上劲。每一次的接触都象一次试探,失败之后又各就各位。每当他说“真好”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他要说“真好”了。每当他说完“真好”,她就回给他一笑。然后,无语,看上去是一种满足。可是,也就是看上去而已。然而因此他并没有什么不安,她也就平静着。
渐渐的,她有了厚厚的一本诗集,还有画稿,积压的是对轲的思念。奎是唯一的观者,她对轲的初恋唯一的见证人。只是,奎并不知情。她如此小心地保守,轲是一道看不见的伤口。她没有受伤的理由,又怎能说痛?
积压的,还有那些标本,失去水分的叶子脉络格外清晰,一道道如同远去的光阴延展的痕迹。还有成串的纸鹤和整瓶的幸运星,有时候莫名的烦乱让她什么也干不进去时她会偶尔叠一个,不知不觉已经攒了很多了。
澳大利亚太远了,奎又太近,她没有地方可以送出它们,只好依然留给自己。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是锦帛的第二个本命年,她二十四岁了。那一年奎在另一个城市,他是对调到那里去工作的,时间是一年。锦帛觉得那一年格外得漫长,那一年也格外得冷清,总象是少了什么。终于有一天,锦帛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忽然明白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少,只是少了奎。她过生日奎也没有回来,当然是太忙了。奎说回来给她补生日礼物,她说不用,省得你回来我也得给你补生日礼物!奎嘿嘿笑了,说,我等着。
奎在她的心里一点点清晰了。她的记忆里从来都只有轲,没有奎。奎走了,才空出了一段距离,让她可以好好地端详他。原来,他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陪了她那么久。
锦帛再翻回从前为轲而写、因轲而写的那些诗,心境迥然不同了。她热热地流下泪来,那么多年积存的伤感,终于融化在对另一个人温暖的怀旧中。
锦帛想,成串的纸鹤和整瓶的幸运星,她可以送出去了。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奎回来了。带回来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植物叶子,给她做标本用的。非常特别的叶子,象一朵三瓣的花,看上去就象扑克牌里梅花的形状。奎说没有带行李回来,已经向单位申请了继续在那个城市工作下去。奎的身边是他从那个城市带回来的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奎牵着那个女孩的手对她说,锦帛,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她和你一样,爱写诗,也会画画……
锦帛一直笑着,说,真好,真好。然后他们一起去看烟火,马上就是一个新的世纪了。
奎还是忘记了补锦帛一份生日礼物,是多年来唯一的一次疏漏吧。可是,也谈不上是疏漏了。锦帛回家来,把已经包装好准备送给奎做生日礼物的成串的纸鹤和整瓶的幸运星拿出来。她轻轻抚摩它们良久,终于失声哭出来。
锦帛没有问奎,那种植物叶子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就象是那片叶子三瓣中的中间那一瓣,另外两瓣分别是轲和奎。他们站在她的左右两侧,身前或身后。
十年来,他们一直都在,也将仍然在。只是,在爱情的路上,她仍然孤独,没有比肩的人,没有。
那种叶子,是锦帛做的最后一个标本。锦帛从此不再做标本了。
锦帛也不再写诗和画画了,因为诗与画,还有爱情,都那么容易就变成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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