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胡梅林

　　叶晨走之后，秀出差到黄山组稿还没有回来。

　　上半年的深圳雪尚公司董事会，安排在上海开。老田过公司之后，坐享了两个月的好日子，之后就一路下滑，已经连续几个月出现赤字。老田这时才发现肩上扛着的不是金麻袋而是个越来越沉的包袱。王毅也绞尽脑汁推出了一系列的新举措，但都没能从根本上扭转下滑的趋势。仍然是股东的齐月翻阅了一下手中这半年来公司的各类报表，从上面的数字看，销量已大幅萎缩，尤其是上海市场，差不多到了滞销的边缘。齐月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他没料到市场会下滑得如此之快。王毅在会议桌前坐立不安。这时候，他的处境是最难的。假使齐月要排他，也许老田正好顺水推舟将他打发了。

　　然而，齐月的心思并不在此。他只有百分之五的股权，输得起。便不动声色，随意地谈了谈皮毛上的建议。他暗自盘算了一下，照这样下去，老田再过三个月，必定会投降的，也许会同他商议全部出让股权或者直接就破产了。

　　会议之后，一行人去看了几家重点走货的商店柜台。其形势不容乐观。

　　回到大连，仍见不着秀。秀去了大连湾的一个岛上，参加《星海晚报》举办的一个笔会。这样前前后后倒有二十来天，没有见面了，他不竟有些思念。

　　叶晨在机场临别时的神情让他有些反省和自责。虽然之后叶晨似乎也不再提起，但他知道，叶晨的心里并不平静。假使叶晨与他大闹一场，也许他会决定一些事情，或者说让他找到某个理由，说服自己的所谓良心所谓责任去做个了断。而叶晨却并不给他这个理由。于是他抛不开叶晨又离不了秀。他觉得应该和秀谈一谈。他爱她，正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必须和她谈一谈。谈一谈也许他能下定决心。生命只有一次，他要爱他最爱。他很后悔当初没有这样坐下来和盈盈很深刻地谈一次。因为，那时太忙了，其实，这理由看起来并不充分，他们用去了太多的时间在床上做爱和接吻。也许这时候她正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听别人讲这些。也许她并不幸福，也许她还每时每刻惦记着自己，如果是这样，那问题就更糟了。

　　一天一天地盼着，秀再有一天就结束那岛上的笔会了。又恰好是周日。他正构思着去哪里会面时，秀打来电话喜气洋洋地说：“齐月，到岛上来吧，站在一个孤岛上，被茫茫的大海所包围，海天的边际是圆的，那种浩瀚的感觉，你想知道是什么样子吗？”

　　关于海的另一种感觉，被海包围，这召唤着齐月。

　　秀深知他对于海的热爱，他曾将她喻作是他天上的海。

　　从大连湾乘船过海，大约五十分钟，这座孤岛在一个群岛的东边，叫东琴岛。岛并不大。绕一周不过十公里，山顶和半腰有几家渡假山庄，小岛凹进去是一个港湾，停泊着十几艘渔船和游艇，码头附近竖着几排不高的建筑，主要是岛上几十户渔民的房子和商店。

　　齐月立于船头，将要停靠时，便望见秀朝这边挥着手，亭亭玉立着，裙子吹得飘逸起来，象海的女儿。

　　秀拉着他又是跳又是笑。她的皮肤被这岛上的海风吹得有些白里透红。

　　这岛上的确是另一种心境，真正令人感觉到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可以纵横驰骋的大地。孤岛象一只飘浮在汪洋大海中船。全然没有了那种惊涛拍岸的感觉，显得十分宁静，天是蓝的，海是蓝的，天海交融之处，一道模糊隐晦的圆孤的亮光，那就是海平线。

　　山顶俄罗斯山庄是一幢一幢的小木屋。屋里的家俱连同卫生间的小桶和廊灯的灯罩都是木制的，别有一番异国风情。他们住的那套小木屋正对着大海，可以鸟瞰大海的碧波和礁石。他们从东琴岛的一侧下到一处天然泳场，沙滩不大，但海水清澈见底。能看见一群群的小鱼在水里游荡。秀也象鱼在海水里轻盈地游戏着。齐月随着她，侧着脸欣赏着秀优美的泳姿。因为水清，他能看清楚她象鱼尾一样摆动的双腿。“美人鱼”他实在是找不出其他的词汇来形容她。

　　秀嬉笑着游到齐月的身边，环绕着他的脖子。齐月便顺着腰托住她圆圆的双臀。滑溜溜的。他再往下探，秀便有些羞意地亲亲他的鼻子，柔情地瞧着他。这时，一个大浪涌上来，猝不及防的他们没在浪里，接着又一浪将他们托出水面。这突来的大浪，增添了他们与大浪博击的快乐。“我喜欢海里的浪。”秀说。显得非常的勇敢和淘气。海浪越涌越高，有些难以招架。“涨潮了”齐月说。周围的人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岸。

　　岛上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开始涨潮，到傍晚时就浸没了所有的沙滩，一直浸到山脚下。

　　秀仍余兴未尽，俩个人互拥着哼着歌从石阶爬回山顶。

　　秀赤身裸露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有些腼腆。怯怯地护着胸，那羞羞挡挡的模样，更让齐月心飘悠往。淋着温热的水，他擦试着她娇嫩白皙的体肤。手指在她的双腿这间柔柔地滑翔着，丰润绵胀。秀终于抵挡不住伸手去止他。于是那圆月般的乳房明晃晃地俏丽在他的面前。他不能不赞叹上帝的艺术才能。

　　秀裹着浴巾，握着一杯矿泉，半靠着小厅的玻璃窗，眺望着徐徐入海的夕阳。海风越来越大，因而海天之间倒有些灰暗，一抹淡淡的暗红，不如前几天的壮丽。

　　齐月从浴室出来，秀娇柔窈窕的背姿一下映入他眼帘。稍才平仰下去的欲焰一下窜燃上来，倏然生出要与她有一次特别的欢爱的冲动。他从背后搂着她，托着她的丰乳，一只手撩起她身上裹着的浴巾。“这怎么能行。”她明白他的意图之后，想转过身去，这样，令她难为情。

　　“行的。”他仍旧继续着，松动的浴巾从她的腰际滑落下来。秀的纤腰和丰臀一展无余。齐月闻到秀的一缕清香，那儿盈出一井汨汨的甘露，熠熠生辉。他又沿着她光洁的背游离到她纤柔的后颈上，贴着她的秀发和温烫的脸颊，隔着窗俯瞰着山崖下汹涌的海浪，柔柔而又坚强地欢爱了进去。

　　“你说这是不是海人合一的境界？”他说。

　　秀没有答他，只是微闭着眼享受着他潮涨潮落的冲击。

　　“好不好？”他问她，关于海和爱的感觉。

　　“坏呀，你。”

　　她羞着，海竟还有这样的感觉。

　　山庄的晚餐是一顿原始而野趣的渔民式大杂烩。海鱼都是刚刚从海里打上来的。海螺和赤贝以及其他齐月说不上名字的海鲜排了一大溜。秀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吃法，加上齐月这个美食家，这顿晚餐安排得丰盛而又美味。他们要了一条大的三文鱼，鱼头煲成汤和稀粥。然后剩下的做成寿司，再要些海螺、扇贝、踏板鱼。大闸蟹用海水煮着，烧一壶清酒，之后再取了几盘鱿鱼、沙丁鱼、龙虾全用着烧烤。餐厅是半露天的。其实可以坐进厅里，舒舒服服的。但秀却喜欢在屋檐底下，照着马灯，吹着风的旷野之感。而且还能看得见夜幕渐浓时海面泛着点点渔火，与那天上的星空交相辉映。

　　齐月将煮熟的扇贝，从沸水中挟出来，然后掰开，抬头却见秀贪婪地盯着他的食物，于是殷情地送到她的嘴里，秀十分满足地咀嚼着，那吱吱的声音，让齐月咽着口水，真是有滋有味。他便急急地从沸水中挟出一只放到秀的碟里，再挟一只放到自己的碟里，掰开了，香喷喷的，却又见秀美丽的丹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齐月只好又乖乖地将它送到秀的嘴里。秀毫不客气地一口嚼下了。还一面哼哼哈哈。齐月被她喜形于色的模样逗乐，微笑着看着她。秀不觉妩媚地笑道：“你吃呀，我不抢你的了。”

　　齐月这才放心去挟另一只。

　　秀伸过手，纤指小心地拈着，放入齐月的嘴里，娇娇地笑道：“这是我还你的。”

　　“你有时候蛮淘气的，象个小妹。”

　　“那就当我是小妹。这样我跟你就要约法三章了。”秀忽地回味起恰才屋里销魂的那刻，暗自羞羞地偷乐起来，道：“你的花样蛮多的嘛。”

　　“什么花样？”齐月摸不着头绪。

　　“那个呀。”秀见他傻蛋傻蛋的，仍没明白，有些急了：“就是那个呀。”

　　“噢，那个。”齐月瞧她又羞又急的表情便明白过来了，也不禁会心而笑。

　　秀抿了一口酒，道出一个小小的愿望说：“我们在海边用石头垒一座小屋子，那有多美。”

　　齐月望着秀喝清酒的样子，便想起她调酒时的认认真真的神态。秀对酒的钟爱也许有着蒙古族习俗的缘故。于是饶有兴趣地问道：“蒙古人喝酒是什么样子？”

　　“用这么大的碗，喝马奶用的碗。”秀比划了一个圈，没有夸张的意思。“其实酒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精髓的组成部分。”

　　齐月点点头。他同意这种观点，山里人喝酒也是有许多讲究的，只是自己天生不太胜酒力。提起酒，秀却有些兴奋了：“我只是喜欢酒的感觉，不一定要狂饮，当然更不能醉，有时候，我端着酒杯，闻着酒香便觉得飘飘欲仙。”

　　“奇怪，你怎么对酒有那大的兴趣呢？”齐月递给他一块寿司。

　　“不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秀笑的时候，红润的脸儿挂着甜甜的小酒窝，似乎那秘密就藏在那酒窝里。

　　秀爱酒是因为她想做酒一样的女人，酒醇香怡人，色彩迷幻，上等的酒总需要数久陈年的酝酿而得，似乎这世界上工艺最繁琐，年程最长的就数酒了。从法国干邑的百年红酒到中国的故国陈香，无一不是经历了千锤百炼而成之为佳酿的。酒有千种味道，每次细品都是每次的美味和沉醉。

　　这便是秀，象酒一样酝酿着他们的爱情与生活，所以她才会悉心去营造每一次的别致与新颖，才会十九岁时，封存起自己，等到七年后才飘香出来，将齐月醉在其中。那龙王井的泉水是秀巧作陈香的源泉。

　　“我懂了。”齐自言自语道。

　　“懂了什么？”

　　“你的秘密，酒和你呀。”

　　“嗯，我知道你会懂的。”秀幸福地妩媚着俏丽的丹凤眼。

　　天黑下来时，前面山边的坪地上有人跳起舞。那是一个不错的露天舞场。有一对情侣跳着恰恰，十分的欢快而和谐。吊着的灯光被风吹得忽忽悠悠，于是这舞姿也显得粗旷和野性，竟勾起他们的兴致。秀拉起齐月说：“来吧，一起跳嗓巴舞。”

　　“我不会呀。”齐月真不会桑巴，只是见人跳过，蛮有意思的。

　　“不会跳的那种舞就是桑巴，你瞧我。”秀扭着胯，欢笑着。她跳舞的样子很疯。齐月是第一次见她跳舞，尽管，彼此相识已经七年，但仅限于漫步、聊天、品酒、听歌和最近一段的缠绵倾情。许多年以前，有一次，他约她去跳舞，到门口时她说：“你是不是以为约女孩就应该唱歌跳舞？就再没别的方式了。”于是，他之后再不约她跳舞。

　　山崖下漆黑一片，只听得见阵阵的海涛声。这伴舞的音乐飘荡在山海之中，让黑郁郁的夜色包围。海风卷起一阵沙尘，吊灯晃得愈加剧烈起来。秀吹得睁不开眼，齐月道：“我们走吧，那边好象有个钢琴吧。”

　　“那你先去，我回屋一趟，一会儿就来。”

　　“干嘛？”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秀诡秘地一笑。

　　齐月选了一个靠边的座，等着她。

　　秀从门外款款迈入酒吧时，令齐月眼前一亮。她穿着一件深褐色的晚礼服，裸露的双肩上两条吊带牵着波浪形的胸襟。弹性的乳房恰到好处地半藏在里边，腰收得很好看，脖子戴着齐月送的蓝宝石项链。她象一朵飘摇的水莲花，轻盈地飘落在齐月的跟前。眼里闪烁着娇丽而妩媚的光彩。她一歪脑袋，秀发像流水般垂泻下来。她甜甜地笑着，宛若天仙。

　　“你真漂亮。”秀的美艳令他有些支持不住。仿佛这一生的追寻就为了这一瞬间的光芒。久远的期待在这时光交错中苦苦挣扎之后。便在这一刻如脱出迷雾的一弯新月，飘荡在满天的星空，倒影在笛声悠扬的湖面。

　　她从他惊慌迷乱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美丽，她尽情地享受着这份倾慕。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为他缓缓地绽放。在柔和的小提琴音乐声中，他们喝着咖啡，谈论着他们去过的美丽的地方和那儿流传了几千年的动人的传说。秀觉着自己象个公主，她沉浸在他们目光交融，情意缠绵的快乐之中。注视着他很绅士地用钢勺搅动着咖啡，然后一手托着碟子，一手端起杯子，轻轻地靠在嘴边，细细地品味着，柔声地说着话。他从她的专注的眼神里读出几分痴恋。他不知道，该不该谈他上岛之前原来计划要谈的话题，关于他和她，他的家庭，尽管他和她总是刻意地躲避这个问题。她只想生活在大连的他的生活当中，他回到大连的时候就属于她，她没有想过他深圳的家，对于她来说，比较遥远，她害怕去想它。

　　他觉得和秀谈这样的话题时，象刽子手，让两行泪珠无情地挂在她的脸颊上。他不敢直面秀的面容，这样他一定没有勇气放弃她的美丽和多情。

　　“我说，你有没有认真想过我们的事。”这句话吐出来还是十分的艰难。

　　“指什么？”她问道。

　　“我们的结果，我不想你象个小情人一样，跟着我也没有名份，对不起，我提到小情人，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她感到齐月的表情有点严重。

　　“我不想你这么痛苦。我很想娶你，可是我又很难放弃我的责任，尽管我不是很爱我太太。但她毕竟是我的孩子的母亲。我需要向周围的所有人有个交待，我的父母、他的父母、我的朋友，这些都需要时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份耐心。”

　　“我从没有要求过你离婚。”

　　“不是你要求或者不要求，我对你同样有责任的。”

　　“我不要你负责任，我不是你太太。该离开你的时候，我会悄悄地离去。一年前，当我突然知道你已经结婚之后，我便发誓要忘记你，跟自己说不再想你。不告诉你我的行踪，我原以为真的可以忘记你的。”秀有些伤感，她从视线的余光里感觉到邻座的人影转过脸来瞧她，便垂下头，想哭，心里委屈极了。接着说：“可是当你突然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我顿时又象失去了方向的船，只有任凭你将我推着航行。我都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靠岸。齐月，你还是不够理解我。你跟我谈这样的问题，让我很伤心。如果是这样，你又何必那么辛苦地找寻我。我又何必呢？”

　　齐月顿时慌了手脚，连忙递过去纸巾给她擦眼泪。“相信我是爱你的。对不起，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

　　秀站起来，转身朝外走。齐月将两张钱压在杯子下边，跟出去。

　　酒吧外是山庄里弯曲的道路，昏昏暗暗的灯光无法看得清楚。不知秀跑往哪里了，也许是回屋了吧，他想。

　　秀靠着墙角，心里十分的委屈。她看着齐月往小木屋的方向跑去，便赌着气不理会他。一阵子，海风骤然猛烈起来。黑幕中摇曳的树叶和山下海浪的狂啸，让恐怖笼罩着这个孤伶伶的海岛上的山庄。齐月从她的视线中消失的瞬间，她立即感到孤立无助。对于黑暗和狂风的畏惧袭上了心头。她呼喊着齐月，但风声掩盖了她弱弱的呼唤。卷起的尘沙揉进她的眼睛里，让她视线模糊。

　　齐月在小木屋里没有找到秀。靠着海边的木屋檐下的吊灯与黑洞洞的山野，在恣肆的狂风呼啸中更显的可怕。旁边的几幢木屋里没有闭紧的门窗，被风吹打得咣咣直响。间或传出击碎玻璃落地的噪声，齐月意识到这也许是一场暴风雨既将来临的前兆。这时，他只有一个念头，立刻找到秀。他大喊着：“秀、秀，你在哪里？”但这喊声在阵风中淹没得无影无踪。

　　焦急与恐惧占据着齐月的大脑。他在山庄高低不平的弯道上奔跑着，找寻着秀。一定要找到秀，这么大的风是她无法抵挡的。他心里默念着，又折回钢琴酒吧去。秀贴着墙角。看见齐月的身影了。一阵惊喜涌上心头。她想奔过去，刚一迈步，就被狂风吹了个趔趄，倒在墙边。这墙正处在风口上，她呼喊着他，却没能让他听见。

　　风越刮越猛。山庄的小木屋被掀得有些摇晃。断折的树枝和碎叶，混夹于风中撞击着木墙和玻璃。斗大的雨点呼一下扑天盖地倾盆而来。忽然间，灯光全熄了，漆黑不见五指。一时，山庄里尖叫声、撞击声、风声、雨声乱作一团。人群从木屋里冲出来，最顶上的那间小屋子被风掀歪了摇摇欲坠。怦呤磅啷玻璃碎裂的声响，一阵接一阵，听着毛骨悚然。接着有一幢木屋被风整个刮倒了。慌乱的人群从山顶往下舍命地狼狈而逃。

　　齐月瞧见一个女孩，以为是秀，心中一喜便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拉着她，却看清不是秀。这阵，他更是心急火撩，这傻丫头，能跑那儿去了呢？再赌气，这会儿也该出来了。可别出什么事呀。他一边跑，一边喊。心脏怦怦狂跳不止，脑海里充胀着血，象要炸裂出来。山庄的一部分已塌成了废墟。他不能不确信这不是过路的暴风雨，而是一场可以摧毁整个山庄的海上飓风。此刻怕有十级左右，山顶上仓惶而逃的人群已经稀少，剩下的几个人也许跟他一样正在寻找着失散的朋友或者亲人。这场飓风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山庄里充斥着死亡的恐惧，狂风暴雨更加肆无忌弹地扫荡着山庄的一切。

　　他再次靠向钢琴吧附近时，终于听见秀微弱的声音。然后，他辩着声音的方向在墙角发现了已经湿透的秀。他顶着风紧紧地抱着浑身颤抖的秀。嘴里不断地安抚她：“我回来了，别怕，我回来了。”

　　“我好怕呀，我再不任性了。”秀惨兮兮的止不住哭了出来。

　　“现在好了，别怕，我们下山吧。”齐月拥着她，挡着风冲过风口。探着时高时低、湿湿滑滑的山路往山下摸索而行。转过一道墙，便看见山下人家的灯光了。齐月象看见曙光一样，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喊道：“瞧，不远了。”秀抬头去看，一分神，却脚下踏空，一声惊叫从坡上滑倒，齐月去拉她也随着一同摔了下去。他慌乱之中，一手抓住一根树枝，一手拉住秀。“别松手，别松手呀，慢慢来，抓住那根树枝。”齐月竭力鼓舞着她。她需要冷静地处理眼前的险情。秀摸摸索索攀着身边的石头和树枝，没有再往下滑。齐月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她拽上来，缓缓地挪动着身体。不远处，他发现有一条小道，便扶起秀往那道上移。

　　秀喘着气，无力地说道：“不行了，我挪不动了。”

　　“受伤了吗？”他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有些麻木。”秀感觉到大腿在淌着血，但她不想让齐月耽心。

　　齐月借着闪电，瞧见前面有一个山洞，便强撑着，将秀抱进山洞里，躲开了暴雨的淋注，他们舒了一口气。洞不大，刚好够容纳两个人。黑乎乎的只能在闪电的瞬间才能看清楚一丁点。有齐月在，秀倒也不怎么怕。齐月搂着她，感觉到她大腿上流着的不是雨水而是粘粘的，闪电照出一滩殷红，非常吓人：“你出血了。”他忧郁地说。便从衬衫上撕下一条碎布将她腿上的伤口缠上包扎好。她的手冰凉冰凉，头发湿湿地贴着脑门和脸颊。齐月瞧着心直痛，却又无计可施，真后悔跟她讲那糟糕的事。

　　秀缩在他的怀里，哆嗦着：“好冷呀，我想烤火。”

　　“我去找火”他说，象是安慰她。

　　“不要，这周围哪里有火？”

　　“我去山庄的厨房或者烧烤的地方，一定会有火种的。”

　　“不，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抱紧我。”她说话的声不住地颤抖着。她的手越来越冰。他决定去找火。抱着秀淋着雨到山下还有几里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说：“你等着，我去找火。”

　　“不要，太危险了。”她觉得自己非常的虚弱，也许是流血过多。“我没事的,要不要我笑给你看,嘻嘻。”

　　齐月禁不住落下泪来。

　　“怎么了？我还要给你生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是蒙古人呀，可以生两个的。女儿象我，儿子象你，英俊有风度，迷倒一大堆女孩子，比他爸更威。”

　　“别开玩笑了。”

　　“我是说真的，我甘愿做小，是因为这辈子唯一只爱过你。”

　　齐月吻着她的额头，搂她在怀里用身体去温暖她。将她冰凉的手放到胸口上，这样更暖和些。

　　秀感到一种生命的垂危。微弱的，飘飘的，空寂的，这种感觉象生命欲从肉体中脱缰出来。这时，她隐约看见一匹金黄色的战马，缓缓地缓缓地从山顶上摔下来，被一棵松树拦腰绊住，转而又摔下来……。再又看见齐月身着盔甲和战袍，躺在树丛中，然后是她划着一叶小船微笑着瞧着齐月在开满樱花的湖边挥剑起舞，清风拂面。花瓣漫天飞扬如雪花飘飘，非常的好看。然后是真的雪花纷纷扬扬，盖在她的身上，渐渐地被雪埋藏，凝固成翠绿的色彩……。

　　她挣扎着从这种幻觉中回转来，却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她料想自己怕是将要离去了，从此永别了痴情一生的齐月，于是她微笑着，枕着齐月的肩凄凄楚楚地问道：“你真的懂了吗？”

　　“懂了什么？”

　　“酒和我的秘密。”

　　“你不是想成就一个酒一样的女人吗？”

　　“不完全是，你记得我送你的第一样礼物吗？”

　　齐月将胸前的那块翡翠玉佩和铜币放到秀的掌心。秀露出一丝欣慰和甜美。这铜币齐月跟她说过来历。她第一眼见着这枚铜币时，心儿象触电一样猛然颤动了一下，觉得特别的亲切，却不知为何，她相信他们的缘份是天给的。

　　秀抚摸着玉佩，仰头吻一下齐月说：“我送你玉佩时，说是在普陀山买的，其实是骗你的，你知道吗？从我懂事起这玉就戴在我的脖子上。来历说不清，因为奶奶过世的早，妈说是奶奶给的，两岁多那年，奶奶给我玉时，我就一把将它牢牢抓住，死命地握在手中。三天都不放，大人要拿下，我就哭。奶奶说我是美玉转世，我想也许是真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玉。”

　　“所以你就将这块玉送给了我。”

　　“嗯。”她的眼神闪着光彩，即使在黑暗中也很明亮，“送你玉的那一刻，我就决定将这一辈子交给你了，可惜……”

　　“对不起，我……”齐月满心愧疚。

　　“我也有错，我只顾自己偷偷地梦想，总想给你一个惊喜。生命对于我是短暂，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等我到二十四岁吗？”

　　“不知道。”

　　“小的时候，我身体不好，常常病，所以，我常想能活到二十四岁就满足了。”

　　“别瞎说。你会长命百岁的。”齐月强笑着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只有二十四岁的命，但这种感觉好强烈，所以我就梦想着将所有最精彩的内容都堆到二十四岁去实现它，我要灿灿烂烂地过完这一生。”秀说着流下几滴眼泪落到齐月的手上，带着生命的温度。“我不想重复着过每一天，如果，一开始，我们就一同去创造，象今天这样，我发现了海的感觉，然后，你又告诉我海的另一种感觉。也许，生命会更加精彩。”

　　“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从头来过呀。”齐月吻着她眼角的热泪。

　　她努力地支持着越来越弱的身体，接着说：“我喜欢玉，可我只喜欢这块玉，说不上为什么那样独有情衷，我还喜欢酒，喜欢看酒的颜色，红红的绿绿的，晶莹刎透，在玻璃杯中，你不觉得象玉吗？尤其是那绿的薄荷酒象不象翡翠？”

　　齐月点着头。

　　“我一直梦想着有那么一天调出最好看最好看的酒的色彩，然后，再告诉你这个秘密，你每天喝着的其实就是美玉，那是秀的前世，我原想调出好多好多的酒够你喝一辈子的，可惜我没能做到。”

　　“秀，我爱你。”齐月拥紧她，长长地吻着她。秀悄然落下的泪水流进他们贴紧的双唇。品着她咸咸的热泪，象是品着千年的酒。

　　“我看见一匹金色的战马，从悬崖上摔下来，然后又被一棵松树绊住了……”她跟他说刚才的幻觉，因为这种幻觉又在重现。

　　“战马？”齐月顿觉诧异，与他的梦境如此相似。

　　“我想点着火，让你看着我，看着我微笑的样子，你不是喜欢我的小酒窝吗？如果有个女儿，一定也长着这样的小酒窝。你说呢？”

　　齐月噙着泪点着头。

　　她又说：“去找火种回来，好吗？你不是说，我是天上的星星吗？让我照亮你，要让你看见我的身体，如果能在我的身边摆满樱花，那多好看呀。”

　　齐月听着她的话，心如刀绞。秀的手已如冰冻，湿冷的衣服贴着肌肤，被风吹着寒刺入骨。“你等我回来。”他一咬牙，便冲出洞去。

　　他跌跌撞撞，在风雨交加中爬滚着冲向山顶。发疯似地掀着废墟上的木板和石块，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着火，找着火。他从倒塌的烧烤餐厅里找到一只炉子，竟然还闪着一丁点儿暗弱的炭火，不由一阵狂喜，又从旁边找来一小麻袋木炭。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入一只铁桶里，脱下湿透的衬衣包好了，一路连滚带爬跑回山洞。

　　秀靠着洞壁，象是睡着了。

　　他兴奋地高喊着：“秀，找着火了。”

　　秀没有答她。

　　“秀。”他轻轻放下铁桶，小心的伸手去触摸她，她僵硬着一动不动。

　　秀已经去了。

　　这黑洞如死一般的沉寂。他哽咽着，咬着嘴唇抹干眼泪，从铁桶里掏出木炭，把火燃起来，再将秀的衣衫一件件的脱下，抱着她在怀里烘着衣衫。将近黎明时分，风停雨稀了，他伸出手接几滴雨水擦净了秀的脸，理齐了头发，重新给她穿着好，扣上钮扣，抹匀口红，贴着她冰冷的脸。小声地说：“秀，太阳快出来啦。”

　　秀就这么走了。一个人独自悄然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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