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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曲线.LOVE(九)

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3月08日11:17 新浪生活

  新浪网友:莫须有

  第九章 红豆馆……

  阳光逐渐由温柔转为热烈,生气勃勃的日子一天天开始了。

  公司又在开始为下一个旺季作准备。办公室里的杂活慢慢多起来,来自各地的电话一声声催魂夺魄,让人在纷繁忙乱中感到晕头转向。尤其是熬夜之后,在这种环境里呆着,粉侯感觉更加难受。前后就这么一段时间,他对工作的态度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不光自己吃惊,连上司都看出了蛛丝马迹。

  “你最近怎么搞的,状态不是很好啊。”顶头上司问。

  粉侯搪塞道:“也没别的,就是有些精神不振。”

  “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病就得赶紧看,别往下拖,最忙的时候就要来了。”

  粉侯笑着说:“生病倒不至于,缓两天也就该好了。”

  上司回答说:“我也希望是这样。”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紧盯着粉侯,似乎想要从粉侯的双眼里看出什么隐藏在心里的秘密。

  粉侯对这种刺探的眼神很不感冒,可是他得承认上司的关注是有道理的,换了别人,照样会觉得奇怪。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而且原本属于“人来疯”和“比赛型选手”那一类,一向是工作越多越容易兴奋的,突然就变得没精打采起来,的确会让人怀疑。其实上司已经给他留足了面子。就在前几天,他训斥一名心不在焉的同事,使用的句子是:“晚上干嘛去了?这么有气没力的!”对方当场就闹了个大红脸,僵了半天还下不来台。

  粉侯有时候也问自己:“到底怎么了?”可以用来回答的理由很多,比如说,夏天来了,正在换季,人有些疲倦;晚上跟王泣花聊天时间太长,耽误了睡觉等等。如果真的是这样,缓两天也就真的好了,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粉侯认为也许不止这么简单。

  有一天,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对王泣花是真的动感情了,整天其实心里都在想着她,别的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还不止是这样,王泣花那种冷静无为的想法也慢慢地渗透进他的思想,现在发觉很多原来认为非常有意义的事情都变得可笑起来,越想越可笑。这种状态同时也有些可怕。什么事情都能看穿,什么事情也都会慢慢想开,以前像谜语一样具有神秘的吸引力的事物也失去了意义;人却越来越敏感,不想知道的事情偏偏就在偶然中知道,一些不相干的细节突然之间就给什么事贯穿起来,自动显示出发展的逻辑,一览无余地横在眼前。生活失去了神秘的光环,这种神秘包含的美感和喜剧色彩随之消失,剩下的是清澈见底的客观现实,就像悲剧本身一样冰冷坚硬。

  这样的心态是粉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它带来新鲜感的同时也带来了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恐惧,让他感到一阵一阵的心烦意乱。他虽然不便于详细解说,却也在聊天的时候含糊提到发生在自己心里的变化。

  王泣花对他说的这种烦乱感觉表示同情:“人经常是这样,粉侯。我自己现在相对平静,以前也容易烦躁。”

  粉侯:王泣花,你觉得这真的跟季节也有关系吗?

  王泣花:可能吧。不过夏天是个好季节。

  粉侯:每个季节都有很好的方面,夏天当然也是这样。什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之类。可是夏天太热,蚊子又多,我不喜欢。

  王泣花:这些轻微的不利因素可以忽略。

  粉侯:炎热就够受的了,蚊子还算轻微的不利因素?王泣花,我真佩服你的忍耐能力。

  王泣花:这也说不上。挂蚊帐、点蚊香,都可以解决。并且蚊子也让人联想。

  粉侯:除了轰炸机和打针,我是再想不出别的什么来。总不成它们也有美感吧。

  王泣花:以前有人把成群蚊子振翅的声音称做“蚊雷”,也算有趣。

  粉侯:这不过是在驱除不了的公害面前表现出来的无可奈何的浪漫。

  王泣花:浪漫经常源于对现实的无可奈何。

  粉侯:这样说起来倒有点儿意思。可是美化之后仍然得挨叮哪。

  王泣花:据说爱出汗的人被叮得多些。

  粉侯:我屋里的蚊子总是成群结队,见了我跟见了亲人似的,没命往身上扑。

  王泣花:这说明你经常是“汗出如浆”。

  粉侯:让你见笑了。不过我又不害怕什么,为什么要汗出如浆?天生挨咬的命吧。

  王泣花:你倾向于认命吗?

  粉侯:在跟蚊子的关系上,只好就委屈地认了,还能怎么着?

  王泣花:看来蚊子给你的伤害很大,去别的方面寻找补偿吧。

  粉侯:夏天还能给我什么补偿?吸走的血又不能还回来。我倒想也咬蚊子几口,可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咬起。

  王泣花:别光想蚊子,可以听雨,赏花,吃新鲜水果。

  粉侯:雨就别提了,北京还下沙雨呢,让我赶上一次,头发都黄了。

  王泣花:水果还可以吧。

  粉侯:水果当然不错。什么葡萄啊,香蕉啊,倒是挺多的。我特别喜欢吃芒果,荔枝也可以,只是太甜了。

  王泣花:很多人爱吃西瓜,你呢?

  粉侯:我不明白为什么把西瓜叫水果,淡而无味,不过是怪模怪样的蔬菜罢了,吐籽儿还特别麻烦。打死我也不吃!

  王泣花:我也不爱吃。

  粉侯:西瓜是带有欺骗性的,颜色倒生得好,多数人都被外表给蒙了。你不吃说明你很有眼力。

  王泣花:需要我回赠夸奖吗?

  粉侯:没有必要,我一直认为自己也算得上聪明。

  王泣花:有时候。

  粉侯:别气我,王泣花。就算出于礼貌和同情,也该给我一点儿面子吧。

  王泣花:好吧。

  粉侯:不知怎么搞的,我看到水果,经常有一些很搞笑的想法。自己都觉得好玩。

  王泣花:给我看看。

  粉侯:嗨,有的东西挺那个什么的,你看了没准儿会不高兴。

  王泣花:随你。不过你好像一直都有香艳的趋势,还很夸张、奔逸,偶尔甚至放纵,可以说风格独特。

  粉侯:不是笑话我吧?不过也无所谓,就给你看看也无妨。

  王泣花:有特点的人不会被笑话。泯然众人、人云亦云才是笑话,而且可悲。

  粉侯:结果就出现含泪的微笑。

  王泣花:你说的这种表情有技术难度,阅历丰富的人才能掌握。

  粉侯:就算是吧。反正我自己不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成什么样子。

  王泣花: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粉侯:哈哈!当心刘禹锡跟你拼命!不过这么用也算贴切。

  王泣花:跟你学来的手段。

  粉侯:要学也学好的方面啊。你看我,我就专拣你的优点学,缺点就放过一边了。

  王泣花:我的缺点太多,学不过来。

  粉侯:比如说现在这样的谦虚,也是缺点之一了。

  王泣花:我不是谦虚的人,但比较有自知之明。

  粉侯:那也算难得了。

  王泣花:人迟早都会这样。

  粉侯:我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

  王泣花: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年轻的时候热情是主流。

  粉侯:可是你也很年轻啊,大家都是年轻人,有的早慧,有的糊里糊涂,岂不是太不公平?

  王泣花:这才正常。性格、经历不一样。

  粉侯:唉,跟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总是头脑简单,而且还老是沉不住气。

  王泣花:你现在的状态很好。何必自叹?

  粉侯:算了,这些事也说不清楚。王泣花,你既然喜欢赏花,自己也种花吧?

  王泣花:今年我种了一株荷花。

  粉侯:种荷花?不会是在北大吧,未名湖一带已经有很多荷花了。尤其是米万钟那个勺海,过几天开起来,又会让人看了走不动路。

  王泣花:不是。我自己找的藕,种在一座小院里。

  粉侯:什么样的小院?啊,对了,是你以前提到过的红豆馆吗?

  王泣花:对。红豆馆。

  粉侯:红豆馆这个名字很陌生啊,我对北大也比较了解,怎么就没听说过?问过几个学生,都说不知道。

  王泣花:红豆馆是别名。地方在第三教学楼东边。我现在不怎么去了。

  粉侯:三教我知道,也去那里上过自习,旁边的小院我还真没注意。可是北大其他的学生怎么也不知道?

  王泣花:地方在学校里边,但是修建资金不是校方募集的,只有两三个系的学生比较熟悉,一般不对所有学生开放。去过的人,也很少知道它的别名。

  粉侯:看来那个绿袖子就是其中之一了?

  王泣花:绿袖子?

  粉侯:对,这个人当时在网上对西门小哥说,你既然知道红豆馆,应该跟北大有一定渊源。

  王泣花:有些印象。算是陌生的校友或系友。

  粉侯:这还陌生?没准儿你们曾经打过交道呢。

  王泣花:可能。不过换了面孔上网,就谁也不认识谁。

  粉侯:人们在网上迷失了本来的面目和各自的姓名,“纵使相逢应不识”。

  王泣花:不迷失自己,还认识自己,这就够了。

  粉侯:妙论!对了,红豆馆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王泣花:我只是从门后的牌子上看了几句。这是清朝的贝子载治的园子,也称“治贝子园”。因为他的儿子溥侗特别喜欢京戏,所以别名红豆馆。后来又多了个名字叫“农园”。别的也不清楚了。

  粉侯:啊,农园食堂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你有那个牌子上的原文吗?

  王泣花:我贴到墓志上吧。毕业后没地方借书,找不到关于红豆馆和载治的更多说法。

  粉侯:我知道,北大图书馆不对自己的毕业生开放,很难理解!

  王泣花:人多,也管不过来。

  粉侯:可是毕业生还捐钱呢!几本书也不值什么,一借一还其实能增进感情,何乐而不为?没准儿以后校友的捐款会比现在要多。

  王泣花:想法不一样吧。

  粉侯:那你去北图看过吗?北图书也不少。

  王泣花:古籍和外文一般借不出来,要看读者的干部级别。

  粉侯:嗨,我还说什么时候去呢,这样看来也就别去了。我又不是干部。

  王泣花:你是。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就自动获得国家干部身份。

  粉侯:哈哈哈!头一次听说!原来我也是国家干部!那你也是啦。王干部,你好!

  王泣花:粉侯,你真有意思。

  粉侯:好啦,不瞎扯这些了。对了,你在红豆馆里怎么种荷花?那里难道也有池塘?我记得旁边只有一个游泳池,不会把荷花种在游泳池里吧。这样的话,去游泳的人岂不是成了癞蛤蟆?

  王泣花:荷花跟癞蛤蟆有什么关系?

  粉侯:我见过一首歪诗,描写济南大明湖的景象,哈哈!其中单提荷花和癞蛤蟆……

  王泣花:我知道……别说了。

  粉侯:好不容易想起一次,还是温习一下吧。“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种荷花。荷花上趴了只癞蛤蟆,一叫一蹦达”。……哎哟,我的肠子都快断了!

  王泣花:欢乐到肝肠寸断。难得。

  粉侯:偶尔开开心也很好啊。你的荷花到底种在哪里?

  王泣花:红豆馆里有一口荷花缸,从圆明园搬来的。

  粉侯:我看你是真会讲究。当年席慕蓉好像也写过在院子里种荷花的故事,可是她哪能跟你比?顶多找口大瓦缸,胡乱买一捆藕,往里一插就完事。

  王泣花:别这么说。那缸不是我去搬的。看它闲着,就种上了。

  粉侯:你的荷花现在好吗,希望它们贵体无恙。

  王泣花:春天我常去,一边看别的花,一边注意荷花的长势。它一直都很好,估计也快开了。

  粉侯:这么说你最近不怎么去红豆馆了?

  王泣花:从南方回来之后,我只去了一次。以后不会去了。

  粉侯:为什么不去了呢,王泣花?这么好的园子,天天去也值得。还有你种的花。

  王泣花:我已经是毕业生,不适合常去。春天那样频繁造访,其实是很任性的。

  粉侯:是不是也跟你的思想变化有关?

  王泣花:有一点儿。花开花谢都只一瞬,不必太执着。

  粉侯:好吧。我已经习惯你的悲观了。

  王泣花:不算悲观。我心情平静。

  王泣花的这种平静,在粉侯看来,很可能跟她嗜读古书有关。粉侯对古典和传统只是从课本里学了几句,当然说不上有多少体会,可也隐隐觉得那些东西里边似乎藏着无限悲哀似的,表面上平淡从容,内里却有多少曲折!到了宋词泛滥的时候,这种忧郁的情绪则被明明白白到处传唱了。当时好像有本书说过,凡是有井水的地方,都唱柳永的词,这柳永一生官场失意,偏生词写得格外婉约,他的悲哀就不自觉地成了时尚。别说是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连当时的范仲淹、欧阳修之类大人物,写出几句,也都是欲说还休的样子。这就是传统啊。

  他看了王泣花贴在墓志上的那一段文字,不用说出自今人手笔,却大有古风,也蕴藉着一点儿物是人非的意思。如果从前的世界里尽都是哀愁和忧郁,王泣花,你还活在里面干什么?可是粉侯对这些东西毕竟不熟悉,不可能去和王泣花深入讨论,也就在自己心里嘀咕几句罢了。

  知道了红豆馆的位置,粉侯下班的时候,就绕道去北大探访了一次。院子不大,是传统中国的建筑式样,果然有些精致的模样,上面挂的牌子却不大招眼,毕竟北大里面这样风格的院落不算少。旁边多了一尊长者雕像,以前好象没有,估计是新树起来的。他对传统文化所知不多,一时也分不出是老子还是孔子,也就不再深究下去。

  门是虚掩着的。粉侯拈起门环,轻轻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应门,就旁若无人地钻了进去。从台阶上下去,迎面就看见天井正中那口荷花缸,缸体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痕,和有些模糊的花纹交错在一起,光是看起来就知道很有来历,恐怕除了圆明园,别处也很难再找到这样遭遇坎坷的荷花缸。几片荷叶无声无息地浮在二尺见方的水面上,一支绿箭从水里冒出来,尚未露出花蕾,几只蜻蜓倒先在旁边飞舞。

  四面的屋门关得紧紧的,雕花的窗格子里一点灯光也没有,留下一地芳草凄然自绿,几朵月季寥落地开放。粉侯叫了一声:“有人在吗?”除了回声,没人答应。他在回廊上转了一圈,到处看了看,终于找到王泣花说的那张牌子。位置确实不太显眼,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就是王泣花呆过的地方,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地方适合她呆。可是她却再也不会来了。

  粉侯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步路,心中默默指认王泣花去过的屋子,坐过的地方,陡然间一抬头,看见三教的窗户里伸出几个脑袋,几张更年轻的脸笑得很开心,有人正在对他指指点点。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出门离去。

  只是一墙之隔,外面活力无穷,里边却幽静无声,这样的反差,到别的地方也实在难找。可是王泣花就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日子。估计也是这里的环境铸造了她的性格吧。

  天气越来越热,粉侯找出泳裤和泳帽,开始每天游泳。他先去了一次北大,那里票价从来就不贵,人却是一如既往的多。校方曾提供数据说各种学生加起来超过一万名,如果属实,只要有十分之一喜欢游泳,池子里也就会人满为患。粉侯不喜欢在游泳池里下饺子,所以只好另觅他处。

  下班回来,跳进碧清的水里,感觉真是太好了。粉侯虽然游泳技术高超,可是他真正喜欢的不是游泳本身,其实只是这样一动不动泡在水里的状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就这样让别人在身边扑腾,带着自己漂吧。传说人类的远祖是从海洋来到陆地的,游泳也算得上是对早年生活方式的一种追忆。也是人对子宫环境的追忆。此外的种种花活,蛙泳也好,蝶泳也好,还有什么仰泳、自由泳,等等等等,不过是附加的作秀姿态而已。最重要的是人和水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这种完全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水的自由感觉。

  不知道王泣花喜不喜欢游泳,她能接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裸露吗?粉侯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无耻,可是在聊天的时候,还是顺便问了问。

  粉侯:你喜欢游泳吗,王泣花?

  王泣花:经常去。

  粉侯:是吗?我还以为你为人保守,会不好意思呢。

  王泣花:你认为我保守?

  粉侯:怎么说呢?反正觉得是比较含蓄一些吧,不一定会喜欢这样肌肤袒露的方式。

  王泣花:我快被你逗笑了,粉侯。不喜欢游泳也不等于保守。

  粉侯:好吧。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王泣花:你问。

  粉侯:你不害怕有人在游泳池里欺负你吗?

  王泣花:不会的。没有这样的经历。

  粉侯:我上学的时候,有时候顽皮,就跟几个伙伴儿从水底下往上看小姑娘。

  王泣花:这不奇怪。年纪越小越不懂事。

  粉侯:你好像很宽容啊,王泣花。我们当时挨了不少骂呢。

  王泣花:骂也是应该的。对方若不骂,看的人就要得寸进尺了。

  粉侯:所以其实她们不见得是害怕被看见,只是觉得在礼节或者程序上应该有所反应,对吧?这样看来,也许她们是很不情愿地骂了我们,其实心里没准儿遗憾不能被继续瞻仰下去。

  王泣花:这是你自己的猜测。应该庆幸你们没有遭到报复。

  粉侯:我们那会儿很不要脸,怕她们报复干什么!再说,她们怎么报复,也钻到水底下回看?我们不会在乎的。

  王泣花:报复有很多方式。不一定现场表现。

  粉侯:你说得挺可怕的。不过,我有一天看见一个孩子,可以算是个报复的例子。

  王泣花:孩子?

  粉侯:很小的孩子,更准确地说,是个婴儿。我把那天的过程当作故事写给你看吧。

  王泣花:好。但是婴儿和报复很难联系在一起,也许是你自己想得太严重。

  粉侯:我承认纯粹是个人看法。不过,我游泳的时候,想法更多,简直是满脑子乱跑念头。好像水特别能给人灵感似的。

  王泣花:我也有这种感觉。

  粉侯:那你在游泳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呢?

  王泣花:内容很杂。有一次我希望自己是一条鱼,无知无识,在水里游泳,却不会被捕捉。

  粉侯:奢侈的梦想。你比常人敏感得多,却希望比常人更少受到外界影响,太难了。

  王泣花:我知道。

  粉侯:我告诉你我昨天的一个想法吧。游泳的时候,我发现一条真理,可以说放之四海而皆准。

  王泣花:是真的吗?

  粉侯:当然是真的。我发现男人都比女人穿得少。

  王泣花:这只是现象。

  粉侯:那你听我说从中得出的结论吧。我的结论是:男人比女人更虚荣。

  王泣花:为什么?

  粉侯:对肉体的炫耀。

  王泣花:你说得太简单,我有些看不懂。

  粉侯:这个题材太敏感,说得过多容易显得色情。这样吧,我试着用英国散文那种禁欲的口吻写几句,让你批评一下吧。

  王泣花:我对英国散文的风格不了解,看不出好坏。你何必担心。

  粉侯:这叫动手之前先讨饶,省得到时候没了退路。

  王泣花:从游泳说到动手,你的思维很会跳跃。

  粉侯:不好意思,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下。王泣花,你喜欢游泳的什么地方?

  王泣花:水很清。

  粉侯:看起来清吧。水里漂白粉不少呢。

  王泣花:视觉效果好。别的不管。

  粉侯:如果游泳池里长荷花,视觉效果会更好,你会更喜欢了吧?

  王泣花:荷花需要污浊的环境,游泳池脏得不够。

  粉侯:我是说“如果”。

  王泣花:说不上“更”。我对荷花没有特别的爱好。

  粉侯:可是你明明在红豆馆里种荷花了呀!

  王泣花:你去看了,对吧?

  粉侯:给你猜中了。我去过一次,荷花都快开了,不过当时院里没人。

  王泣花:荷花缸闲着,我才种的。

  粉侯:那你喜欢什么花呢?

  王泣花:以前喜欢兰花多一些。现在感觉都很淡,只是名字不同的植物。

  粉侯:你倒是有兰花的感觉。很幽静。

  王泣花:不知道。你呢?你喜欢什么花?

  粉侯:我当然喜欢梅花了。你知道我喜欢梅花的原因吗?

  王泣花:我想想。不会是陆游描写的那样,“寂寞开无主”;也不应该像毛泽东所说的,“他在丛中笑”。一时找不到现成的类比。——就算是梅花,你也该是嫁接出来的新品种。

  粉侯:哈哈!王泣花,你想得太美好了!我呀,我喜欢梅花,是因为我是南方人,皮实,冬天也不怕冷。

  王泣花:果然有些像。

  粉侯:人家说北方人在这里长大,对寒冷忍受能力强,我原先也这么以为。来北京一看——不行!他们一到冬天就裹得严严实实,跟木乃伊似的,身上格外臃肿,行动迟缓,带累得反应也跟着迟钝。

  王泣花:环境恶劣,他们也是没办法。

  粉侯:他们?难道你也是南方人?

  王泣花:你反应很快。是因为冬天穿得少吗?

  粉侯:瞎说罢了。不过我冬天确实不爱穿太多。怕麻烦。

  王泣花:北京下雪的时候很冷。

  粉侯:你不是说我像梅花嘛,当然不怕下雪。下雪我才高兴呢。你看梅花就是在下雪的时候才开。

  王泣花:一个比喻,别记太深。

  粉侯:很好的比喻啊。我以前还胡乱涂了几句诗,讲的就是梅花和下雪,回头找出来给你看看吧。

  王泣花:拭目以待。

  粉侯计谋成功,心里不由得大喜过望。在对话过程中,他明显感到王泣花和自己越来越熟络,言语也比以前放得开了些,这时候顿时福至心灵,一下子多了个心眼儿,就这么胡诌了一句,没想到王泣花还真相信了。其实像他这样对文学半通不通,怎么会有动不动写诗的雅兴呢。这样说法,也就是找个借口试探她一下而已。

  不过话已经放了出去,他也只得勉为其难地凑几句出来。要想容易,当然是堆砌几个长短不齐的句子,美其名曰“自由体”诗,甚至可以硬说自己是某某流派之类,估计也能勉强充数。可是他往常从来不读时下的各种诗歌,早不知道它们发展到什么“主义”了,根本不可能提起笔就瞎编出象样的东西。更要命的是,他听说过的诗人也非常有限,不过是聂鲁达、海子之类,像梅花这种题材,连抄都不知道上哪儿抄去。

  后来他干脆一狠心,就厚着脸皮写了几句旧体诗,反而觉得好对付一些。他古文功底原本谈不上,对诗词格律也不熟悉,写出来的“诗”自然不成体统,连平仄也分不清楚。这一点本来让他有些沮丧,可是他想到王泣花似乎很有些古典修养,自己再怎么精雕细刻也入不了法眼的,也就心安理得了:反正她为人宽容,不会计较他的文字优劣。关键是她对内容的反应,这才是粉侯最想知道的。王泣花反应非常快。粉侯读了两遍她回贴在墓志上的一首咏兰花的绝句,明白自己又碰了个软钉子,只好自叹命苦,心说这次先这样,以后再看机缘吧。无论如何,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想法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Email

  我看了你的email,真逗。你说话总这样幽默吗?

  再过一个月就要毕业了,好多同学都要开始上班。我们寝室就我自己出国,也没人商量该准备什么。

  荷花快开了,我这段时间天天去鸣鹤园,就是靠近西门那个小亭子一带。那边的荷花开起来最好,去的人也不多。

  今年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北大的荷花了。有点儿难过。不过想到就要去美国读书,心里又好受了些。

  水果的夏天

  夏天是属于凉席和裸体的季节。整个夏天的大多数闲暇时间,他的年轻光滑的裸体,都慵懒地平放在凉爽光滑的竹席上。

  热气蒸腾,他的纷乱的思想和年轻的身体,在挂着窗帘的屋子里,毫不羞涩地陈列在凉爽光滑的竹席上。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之内,总是有很多很多新鲜洁净的水果。这些水果的身体像他的身体一样年轻,在热烈的夏天,同样毫无矫饰地陪伴着他,呈现出同样动人的姿势。

  初夏.香蕉

  虽然香蕉本来应该是秋天的结晶,但他认为,在行为模式上,它应该是夏天的水果。水果中带皮带壳的很多,这在无意中增加了想要亲近它们的人和其它生物的麻烦。所以人们往往很不耐烦地拎着闪闪发亮的、冷兵器时代的刀刃,连皮带肉地对大多数水果进行分割,连水果之王芒果也免不了这一劫。至于椰子,那简直是罪大恶极,不但身具厚壳,甚至还长着毛刺,这让人对它又爱又恨。然而香蕉典雅的明黄色外皮简直就是人们在夏天的衣服,生来就是为了被脱掉,而且脱起来一气呵成,快速简洁,直到尽情展露出牙白的躯体。在人们储藏水果的技术明显提高的今天,原本在秋天成熟的香蕉一直要在他的生活中缠绵到5月份,才终于在他依依不舍的心情中暂时退场。开朗、随和的香蕉,既不曾刺伤他,也不曾把体液溅上他的皮肤和衣服,它总是有求必应地在他灵巧的手指简单的拨弄下就除去掩饰,把一具甜香四溢、丰满娇嫩的果肉呈现到他的眼前,进而转侧于他年轻芬芳的口腔和敏感灵活的舌尖,直至最终和着甘美的唾液被输送到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咕咕直叫的胃里。

  仲夏.西瓜

  一张暗绿色的长沙发横放在门厅里。他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听凭从阳台过来的凉风吹拂着自己赤裸的身体。一块原本鲜红的、因为几次洗濯而略微有些发旧的浴巾胡乱搭在小腹上,胸脯、胳膊、大腿挣脱这红色浴巾的掩盖,毫无顾忌地在幽暗的灯光下散发出年轻身体特有的丰润悦人的光泽。沙发旁边是一张长条形的墨绿茶几,其长度和宽度非常和谐,基本上达到了黄金分割的要求。半只西瓜孤零零地放在除此之外就空荡荡的茶几上,新鲜多汁的瓜瓤嫣红中掺杂着一些白色的条纹,一把水果刀随随便便地插在这样的一道白色条纹上,只露出顶多一厘米雪亮的刀刃和整个油绿的刀柄。他注视着西瓜,发现光是这种观察本身也能带来身下的竹席同样带给身体的清凉境界。严格地说,他不喜欢吃西瓜,这种水果的果肉中潜伏着多如恒河沙数的籽儿,味道却如同自来水,不值得为它耗费时间和心力。与它那平淡庸俗的体液相比,西瓜的内瓤却非常可观。娇艳、妩媚、明朗,有什么样的水果能有这样浓淡相宜的红色呢?在明净的穿堂风的习习抚摸和作为观赏水果的半只西瓜的陪伴下,他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幸福的梦乡——即使在梦里,水果刀插进瓜瓤的美感也仍然让他愉悦。

  夏末.葡萄

  他很少独自吃葡萄,孤独的品尝不适合带籽儿的水果中他唯一心仪的这一品种。葡萄是一种串生的水果,很少会一粒一粒、孤苦伶仃地结在一条藤上。在洁净的白瓷盘里,在透明的玻璃碗中,成串的美丽的葡萄作为一个群落,水汪汪地引诱着人们摘取和品尝。他总是成双成对地吃葡萄,并认为是对待这种集体主义水果的最佳方式。常见的葡萄往往呈暗紫色,那是傍晚的云朵中常见的美丽色彩;透明的果肉如同琥珀,精心呵护着一粒果核,呈现出一种柔情缱绻的姿势。他经常在众目睽睽之下,耐心细致地剥开葡萄的外皮,将完整的赤裸果肉放进口中;或者直接将葡萄喂入口中,让双唇自行啜饮稠滑的汁液、吮吸光洁的果肉。他知道在葡萄的果肉和果核之间存在一种水淋淋的默契,如同持续很长时间的酸甜浓烈的情感。通过这样的啜饮和吮吸,他一次又一次在众人毫不知情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体验一种细腻温柔的感觉,那是存在于他和葡萄之间的秘密。

  治贝子园重修记

  有清以降,皇室名臣纷置庭园于燕郊,治贝子园为宗室贝子载治之别业。光绪中叶,其子溥侗继有此园,因酷爱京剧,别号红豆馆。迨入民国,是园为燕京大学购得,易名农园,星移斗转,昔日临湖晓山,嘉木庭林,抱厦游廊,半已倾圯,半已夷平,惟后殿数间,东西回廊尚残存矣!名园盛衰,能不感慨系之乎!陈鼓应教授雅好博古,钟情是园,奔走呼吁,其友人雷永泰校长,陈金发董事长,嘤气教庠,慷慨襄助,重修残园,遂得今日之辉光。乐斯园之延寿兮,享嘉义而文昌,乃作此诗以铭。

  婴儿的报复

  大热的天,餐厅里真够闹腾的。轰轰烈烈的说笑声把我和对方的谈话淹没得无影无踪,干脆大家安安静静吃东西,除了偶尔碰一下杯,就不再交谈。烟雾缭绕,咳嗽声不时响起。突然一声尖锐哭喊从这所有的喧闹中脱颖而出,很多人都忍不住寻找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婴儿。他身上松松地挂着一幅鲜红底描金线的肚兜,一个人站在离我们七八步的地方,紧挨着柜台。白胖胖的胳膊拼命拭泪或汗水,遮住了眉目,只看见张得圆圆的小嘴和小嘴里露出的几颗牙齿,连续不断的锐声正从红润的嘴里冒出来。显然他是在召唤擅离职守的父母。

  一位丰乳肥臀的中年男子仓惶从洗手间的方向过来,灰白格子衬衣的下摆猎猎飞扬,露出松软的腰身。婴儿立即扑在他怀里,哭声转急。中年人赶紧把他抱起来,抚拍几下,婴儿却哭得更响。中年人挠了挠头,又对婴儿说了几句什么,婴儿一脸委屈地转向柜台的方向,伸左手指点了一下——从这个角度,多数人不难发现,他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当爹的果然不肯让儿子吃亏,马上抱着他走近柜台,装腔作势摸了一下柜台的一角,动作轻得生怕沾上柜台的油污。

  这时候,婴儿出手了。他幅度很大地扬起胳膊,使劲儿打了柜台一巴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正在埋头算帐的小姑娘蓦然回首。婴儿立即收泪止哭,挂着晶莹泪珠的小脸蛋上若无其事地绽出一点儿笑容。他的小鸡鸡不知出于什么原理生气勃勃地昂扬起来,甚至还随着他父亲的走动点了两点,宛如花朵在风中颤抖的雄蕊。

  如果不出意外,十多年后,我们的这位婴儿将发育成熟,成长为一个生龙活虎的英俊男人。他会记住此时对柜台的瞬间报复吗?或者仅仅是现场解决所有恩怨,然后立即忘掉?毫厘不爽的报复是否会成为他的行为模式,并随着健全的生殖能力传递给新的婴儿?

  “你们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耶和华启迪早期淳朴愚昧的人类说。今天,现代人在婴儿时期就已经开始自行领悟这一法门,并进行尝试。可是,现代人是否会记得耶和华通过耶酥传达的另一句训诫呢?“你们要原谅你的仇人和兄弟,直到七十七个七次,”耶酥说。

  论裸露

  男人和女人之间存在诸多不同已是老生常谈。其生理因素早已被各种科学书籍描述得纤毫毕现,气质上的重要差异也屡经探讨。但人们倾向于相信一种误解,即女人比男人更虚荣,而男人则相对内敛深沉。事实上,这种说法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至少在卖弄肉体这一点上,男人的虚荣和不谦虚是较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一般认为,在对待自己的身体方面,女人因为生性轻浮而更喜欢暴露,而且流行的风气是露得越多越性感。舆论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致女人也逐渐开始接受上述评判——因为单就严肃的着装而言,女人的确有比男人更多炫示肉体之美的机会且时时充分运用。究其实质,一方面因为人们公认女人为世间尤物,天生来就应该给人类(包括女人自己)欣赏;另一方面也源于一个心照不宣的审美习惯:极少有人可以想像男人身披华服,袒露胸背腿臂等处的冰肌玉骨供世人赏鉴,因为这种欲言又止的风格似乎不够阳刚。然而社会礼仪又规定在正式场合不能完全赤身,男人除了对拥有局部裸露特权的女人心怀不满甚至大肆攻击之外,若要表现肉体之美,只好另寻良策。

  但是人类——尤其是男人——毕竟善于发挥。在又一种默认的情形之下,男人选择在较为自由的场合遮掩更少,以弥补在冠冕堂皇的环境中不能展出肌肤的缺憾。其结果显而易见:在游泳池边,在海滩上,在私人居所,人们对数目众多的男人身上只带着巴掌大小的遮蔽物逡巡来去这一现象习以为常。此时人们在承认男人的裸体别具风味的同时,往往忽略了一个事实:在这种情况下,男人们对自己身体暴露之多,甚至到了毫无自知之明的程度。以一个特定的部位——胸部——而言,男人较之女人通常是大为逊色的,即令是胸肌发达的超人,其丰美程度在女人的酥胸之前也不值一提,何况大多数男人都贫瘠而单薄。可是男人居然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短处,到底敢于在众人面前袒胸露乳,一任两点苍凉的黑斑在阳光下招摇,全然不顾拥有插云双峰却深自敛藏的女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此时此刻,男人在心满意足之余,对待女人则相对温柔敦厚;女人则因为男人的任性放纵而更加认识到自身这一品类的端庄优雅,情不自禁要芳心窃喜。于是双方会心一笑,进而惺惺相惜,最后终于莫逆于心甚至水乳交融起来。

  早梅

  蜂蝶无语鸟无影,

  老绿深红守霜晨。

  剧怜群芳犹浓睡,

  笑迎春雪说春情。

  兰

  清影只合舞晓风,

  幽谷荒岭亦从容。

  平生未解风流恨,

  独寄芳心岩上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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