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莫须有

　　初中生活几乎就是小学的延长。除了课程更多，老师更喜欢唠叨之外，简直就没什么区别。李晓莞虽然上课不爱开小差，也听话地预习和复习，心里却很不喜欢上课。老师在课堂上花大量的时间分析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或者在黑板上演算几道例题，课本内容是搞得滚瓜烂熟，却说不出几句有意思的话来。他不光觉得跟老师的距离很远，还很厌烦必须反复阅读的课本。这些教材远不如五光十色的杂志和小说让他感兴趣。

　　他想了好多办法来对付家里那两只锁得牢牢的、从不向小孩子开放的大箱子。以前家里对他防范不够严密，他还能隔三岔五地从大人身上偷到钥匙，取出一两本书来，草草翻过去，又放回原处。什么《红楼梦》、《白话聊斋》、《飘》、《傲慢与偏见》之类，都是这样匆匆忙忙看完的。可是这种行为才上初中没几天就给发觉了。家里的人，当然，主要是统治者，惊讶地发现：最小的孩子除了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之外，还敢偷东西，哥哥姐姐都不敢做的事他偏偏要做！据老妈后来回忆说，那时候老爸气得当场就要捉他过去施刑，结果被当妈的及时拉住。所以李晓莞记得自己当时被父母一唱一和地训了一通，说的都是什么“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现在偷钥匙，过两天就该偷钱，以后就要把房子都偷来卖了”之类的话，反正以引申和类比居多。最后他不得已主动保证期末一定考第一，才算让父母大人想起自己的某些好处，暂时平息了他们的怒火。但是这以后他再也不敢去偷钥匙了。后来还是梁挽涛的表哥杜小毛帮了他的忙。杜小毛是天生的锁匠，只要给时间，什么样的锁他都能打开。为了挣钱，他初中没毕业就不读书了，在路上摆了个摊子。有天下午，李晓莞和梁挽涛就逃了半天课，带杜小毛去家里捣鼓了半天，把箱子都给弄开了，还给额外配了钥匙。

　　传说箱子里的这些中外小说是“少儿不宜”，看早了有害的。李晓莞已经反复听到过多次训诫，却固执地认为大人都能看自己也应该看。可是他对这些书的利用不止是阅读本身，还在不自觉地用它们来对照自己的生活，理解跟自己有关的各种事情。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受到了影响。“爱与性”、“生与死”之类的少年禁忌话题，不再成为秘密，他多多少少地有了一些感觉，慢慢开窍了。等到长大之后再回头审视，他知道那是自己在情感方面的启蒙时期。

　　冯青青在他心里的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的外表早就今非昔比，不像以前那样黄瘦干枯，小小的脸上镶着两只大眼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是很漂亮的小姑娘了。眼睛又大又亮，嘴巴红红的，老是撅着，一副笑意迎人的样子。李晓莞一直就觉得她极其可爱，但是从前单纯因为她的聪明伶俐，而且大家认识的时间已经很长，熟得不能再熟了。现在又加上美丽的外表，而且他自己心里又有各种想法在蠢蠢欲动，所以她就不再只是一个童年和少年的玩伴。但是到底算什么，却很难说清楚。“恋人”之类的词在当时是不敢想像的，谈恋爱在学校和家里受到的待遇都跟现在的“扫黄打非”差不多，一位同学看言情小说《初恋的吻》受到了处分，更有人因为传播手抄本《少女之心》被学校开除。因此他含含糊糊地给冯青青的定义是“比好朋友还好的好朋友”，有时候路上没别人，就不顾梁挽涛说怪话，厚着脸皮拉拉青青的手什么的。

　　然而一起上学的孩子们可不管他怎么想，虽然梁挽涛总是跟他们形影不离，那些眼尖的人还是看出了一些苗头。“李晓莞跟冯青青好上了。”他们说。那时候“灯泡”这个词还不流行，梁挽涛因此没被人说成是“灯泡”，却是众所周知的掩护者，起到了欲盖弥彰的作用。事实上梁挽涛也并不时时刻刻待在李晓莞和冯青青旁边，他人缘非常好，年纪不大却有大哥的架势，课间跟所有的人都能玩到一起去。只是放学后，三个人一道打发时间而已。

　　平时他们也就是街道上走走，东瞧瞧西瞧瞧，晚上还抽空看看电影什么的。周末有时候就跑得远一点儿了。有一个星期六中午，他们放学之后，想了半天不知该去哪里，索性到郊外梁挽涛的一个叔叔家里玩。在此之前的一个周末，梁挽涛和他表哥杜小毛去那里钓了一次鱼，感觉挺好玩的。

　　三个人约好时间，冯青青还向家里撒谎说是几个小姐妹一起出去玩，才终于得到允许。不到十里路，大家一路嘻嘻哈哈过去，见到不错的地方就停下来呆一会儿，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们在汪汪汪的狗叫声中穿过一大片绿沉沉的竹林，进了村子。没想到梁挽涛的这位叔叔一家人都不在，门锁得死死的，估计吃过饭就到地里干活去了。那时候还是包产到户最初的几年，农民劳动积极性都挺高的。开不了门，钓竿拿不到手，钓鱼是不用想了，梁挽涛也懒得去找，就带着大家径自去那口池塘边玩。

　　这口池塘也掩映在一丛翠竹中间。池塘旁边除了一位洗衣服的老太太，再也没有别的人。池塘挺大的，小小的浮萍铺满了半边水面，水浮莲就像一只只小鼓，从水底下伸出来，顶端开着蓝色小花。一些无主的荷花也在静悄悄地绽开。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水面上来回奔跑，各种颜色的蜻蜓兜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圈子，飞累了就得意地落在花朵和叶子尖儿上，有的干脆就把浮萍当作栖息之所，就像电影里那些小巧的水上飞机。李晓莞小时候在村子里呆过一段时间，对乡下的环境还有些印象，冯青青从小就没出过城，见到什么都觉得非常新鲜，高兴得又唱又叫。在企图捕捉蜻蜓遭到失败之后，她又拼命想伸手去摘离得最近的一朵荷花。

　　洗衣服的老太太本来瞧着这几个细皮白肉的小孩子觉得挺好玩的，突然就叫了一声。梁挽涛正在削竹笛，李晓莞忙着剥开卷起来的竹叶寻找里面的虫子，都被她吓了一跳。原来冯青青在那边摘荷花的时候，怎么都够不着，干脆就想下水了。“水深，别下去！”老太太说，“以前淹死过人。”“那怎么办啊？”冯青青眼巴巴地说。梁挽涛坏笑一下说：“让晓莞摘去！”其实李晓莞觉得这池塘里的水挺脏的，他到底也是中学生，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愿意乱抓乱摸了。可是小说里那些英雄美人的故事告诉他，要尽可能地让小姑娘高兴，所以他一定得去摘下一朵荷花来。他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顾不得害羞，就脱光了身上的衣服，用梁挽涛教他的狗刨式游到池塘中间，挑了一朵最大最红的荷花，细碎的浮萍沾了一身。

　　这件事后来成了梁挽涛屡次攻击李晓莞的一个经典话题。不为别的，主要是说冯青青当时表现出来的大胆。她不像在城里上学的时候那样假装是很乖巧很害怕别人说闲话的小女生了，反正这里不会有认识的人嚼舌头。李晓莞脱衣服和穿衣服的时候她也不避到一边，连装模做样地扭头的动作也没做一个，反而笑嘻嘻地说他“比鱼还白”。李晓莞刚上岸的时候，她竟然还大大方方凑过来用小手绢给他擦身上的水珠。旁边那老太太瞧着大概觉得新鲜，她端起盛满洗好的衣服的洋铁磁盆，扭着小脚一路走，一路“啧啧”连声地说：“这是哪家的丫头，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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