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莫须有

　　早在以前，李晓莞就曾经和冯青青讨论过这个话题。只不过因为大家随便说说，没有当回事。

　　本来两人只是互相开玩笑，到后来冯青青有些受不了，这在她是少有的时候。“晓莞，我看你说话也太过分了。一点儿分寸没有，不知道轻重，让人听了寒心。”

　　“没这么厉害吧？我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样子就行了。”

　　“光想这个有什么用？人家说人心隔肚皮，话说得温柔体贴还不见得让人相信呢，何况你这样刻薄狠毒。”

　　“其实是开玩笑而已，大家胡乱说说罢了。”

　　“开玩笑也要看对象。我是能够理解你。有时候听你话说得恶毒，当时心里就发毛，仔细想想你心肠还好，也就相信你是开玩笑。那别人呢？别人跟你可不一定比我还熟，承受能力更强的只怕也不多吧。”

　　“不好意思。下不为例。”

　　类似这样的对话也有好几次了，却远远没有结束。事实上，冯青青已经越来越能够容忍他，她的承受能力日趋强大。但是，李晓莞自己已经有意无意地开始寻找舌头变得锋利无情的原因，小桃红的email给了他一个集中反省的机会。

　　轻口薄舌。

　　为什么会变得轻口薄舌呢？李晓莞一家人都没有这样说话的习惯，基本上还都是温柔敦厚的。偏偏他给人的印象是轻口薄舌。关系一般的人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他们从来不敢当面评论，一向是背后中伤。然而小桃红说他“轻口薄舌”。秦淡眉这样认为，梁挽涛、甚至冯青青也都说过类似的话。

　　好像他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铁嘴钢牙，只要一开口，就会对所有的人造成伤害似的。他有这么厉害吗？李晓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可笑。

　　虽然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他还能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的一些情景。那时候，他实际上非常不爱说话，见了生人就红着脸往一边躲，别提开口，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哥哥姐姐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他们的性格基本上都还比较活泼，口齿伶俐，从小就会讨周围的人欢心。只有他自己，天生的笨口拙腮，沉默寡言，在父母眼里脾气古怪，但又不安分又不老实，变着法儿捣蛋惹麻烦。虽说是这样，家里的人都还挺不错的，谁都让着他几分，哥哥姐姐从来没有欺负过他；记事以来挨过老爸一次揍，还是因为偷家里的钱，挨打属于罪有应得。除此之外，他的生活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在家里的不善言辞并没有让他感到有任何不便。

　　直到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他初步接触社会生活，才算知道害羞和口舌笨拙的后果。由于是首次离开家到大群陌生孩子中间，他显得格外羞怯，头天剃的光头引来了一个小孩子的戏弄，然后两人打了一架；被阿姨拉开之后，他只知道哭，问了半天也不说话，所以阿姨始终不知道当时居然怎么就会打起来，她们可不像家里的人那样有时间来猜小孩子的心事，问两声不答应，就只好随他去了。上幼儿园第一天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虽然梁挽涛过来跟他说了一会话，但是他的大多数时间基本上都是孤零零地度过。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听说还要去，他在父母面前哭闹了半天，一直折腾到幼儿园门口。

　　谁会想到，这样可怜巴巴的傻小子，本来连话都说不清楚，后来竟然会被人说是“轻口薄舌”！

　　这样的变化太大了。就算他本人，陡然间遭遇如此强烈的对比，也发现一时难以接受。认真想了半天，他倾向于觉得自己原本非常简单乏味的生活里似乎蕴藏着某些当事人本身没有注意的曲折。也许只是小小的细节或者一时的心理波动，但这些微妙的变化对成年之前的人来说，尤其是对他这样表面上迟钝其实非常敏感的人来说，影响会非常大。这种迟钝是一种复杂的伪装，不由分说地生长在他的性格当中，让他难以抗拒。小时候，它的表现形式是发傻或者言语笨拙，人们都忽视了他其实很早就能识字和数数，只知道他不爱说话，所以很多事情都被他看见、听见而且慢慢地预感到了；长大一些之后，傻呼呼的愚蠢样子慢慢褪去，接替它的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很少有人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的是什么事。但是这些都只是外表，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脆弱而且敏感的，有时候简直说得上心细如发，明明什么都不想知道，可是身边发生的那些事很难逃过什么都不想看见的眼睛和什么都不想听见的耳朵。愚钝的表情和敏感的内心都没有本质变化，这些他比谁都清楚；如果说确实发生了什么变化，那就是表达方式变了。也就是说，他的表达方式给了人新的印象。

　　这个过程他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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