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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量中关村(十二)

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4月23日11:53 新浪生活

  新浪网友:罗萍

  有人给中关村白领画了一幅“标准像”:

  1、发型为平头。

  2、穿着随意,衣着休闲,一般为单色T恤加休闲裤,不戴领带,穿套装的人为另类。

  3、开口闭口讲策略伙伴。

  4、追循潮流,拥有高薪和期权,多数人从传统行业跳槽而来。

  5、越老越不值钱。

  6、做1年消耗6年的经验及学习积累。

  7、都是工作狂,每天工作14小时却不承认加班。

  8、积极、活跃、疯狂、有创造性、不循规蹈矩。

  9、都是各行业的精英。

  10、工作的公司有随时倒闭的可能。

  这幅“标准像”显然是写男士的,但在中关村,实际上已经没有性别之分,这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在一幅标准的素描下忙碌穿梭着,掐去头尾,宝筠就占了中间非常重要的几条。

  但是以前宝筠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她没有意识到这些并不是因为它不存在,而是因为对高仓的情感掩盖了她对自己的生存状态的认识。在生活中,很少有人能够定义什么叫做“事业”,更少有人抓着一份工作就当成事业;而因为高仓的存在,却使宝筠很自然地把美好集团的这份工作,当成了她自己的事业来做,因此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公司或者说高仓亏欠过她什么。可是这次,宝筠却开始反省了,她开始追问自己在高仓心里的位置,她还在追问这几年来自己在美好集团如此卖命,是不是高仓设下的一个圈套。

  从圆明园回来后,方弘略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激动,与高仓的谈话,使他的自信一下子回复过来,伤疤还没好就忘记了疼痛,完全把与李世雄之间的龃龉抛到了一边。其实不止是方弘略,中关村的男人都练就了这样一副跌倒爬起的本领,因为他们年轻,他们有的是不断尝试的时间和能力。

  鉴于方弘略已经出院,宝筠又开始表现出她狂热的工作精神。深夜回到家里,突然发现方弘略正光着脚丫蜷在沙发的一堆报纸里,两眼发光地翻看着这段时间来所有的报道。好不容易把方弘略的注意力从报纸堆中转移出来,才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象她想象的“在家里关了一天”,而与另一个与她密切相关的男人笑谈风月、指点江山去了。

  当方弘略以无比兴奋的心情,告诉宝筠他这一天是与高仓在一起,并且高仓有意请他出任美好集团下属网络公司的CEO时,宝筠再也笑不起来,她这才发现高仓原来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根本就不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这么一件事情,这么一件她极力反对的事情,高仓居然在背后与她对着干了,宝筠开放的容颜,很快就收敛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她只能借故进了卧室;方弘略并没有留意到宝筠的变故,他一转头又沉浸到他的文字世界里,只要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方弘略做得总是比什么都更为痴迷。

  宝筠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躺在床上,用力地想理清自己的思绪,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法想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高仓找方弘略,这将会意味着什么?

  不,她不愿意失去目前这种平静的生活,她不能失去方弘略,她已经失去过他两次了,她刚刚把他找了回来,可是又有人要来把这种平静夺走,而这个人,正是她最为信任也最为依赖的男人。她不知道高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还要背着她这样做?为什么?难道为了他自己的商业目的,他就可以牺牲别人的一切?宝筠难道不是他高仓的女人?难道她还是别人吗?他为什么不为宝筠想一想?

  这些问题是宝筠一时无法想明白的,她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必须尽快阻止这一切往前发展,可是她能阻止谁呢?她又有什么理由,足以让方弘略放弃美好集团的机会?并且对于方弘略想好的事,宝筠从来就没有能力阻止过,除非是方弘略自己主动放弃。难道她又能阻止得了高仓吗?如果她能阻止他,还会发生让他来找方弘略的事?

  宝筠心里怒火万丈,她想骂人,她甚至想大声喊叫,可是却碰不到高仓半根毫毛。尽管她曾经对高仓充满眷恋,她平时也没有去衡量他和方弘略在她的心里谁轻谁重,而事情到了这样的时刻,她本能地意识到她原来更看重与方弘略这种天长日久的感情——不,实际上方弘略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绝对不能没有他。

  宝筠睁大眼睛,看着无限深远的黑暗,心里充满了焦躁和不安,她慢慢平息着对高仓的怒火,躺了好一会才坐起来,然后走出门边。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方弘略的后脑勺,她突然觉得这个她一直不太摸得透的脑袋此时那么脆弱。她让方弘略和自己一起蒙受了耻辱,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一点也不知道。她走近方弘略,这个男人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过份的激动让他没有看出女人眼里的忧愁。

  “弘略,你是怎么想的呢?”宝筠问。

  “什么?”方弘略回过头来。

  “你真的要到我们美好集团来?”

  “没想好。”方弘略笑了笑,他的笑里有一丝狡诘。

  “美好集团是一个已经成型的企业,它对你是不合适的。”

  “那要看你怎么去理解。”

  “你慎重考虑一下,我觉得咱俩在一个公司不好。”

  “你别那么老脑筋,都什么时代了。”

  宝筠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有点象自言自语:“如果你到美好集团,我就退出去。”然后歉意地看了方弘略一眼,转身进了房间。方弘略忡怔地看着宝筠的背影,不由有点莫明其妙。

  一夜宝筠没有睡着,她觉得最重要的是尽快跟高仓谈一谈,她要告诉高仓,这件事其实是在玩火,其实一点都不好玩。第二天上班,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仓,可是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的影子,他要么在开会,要么说在谈重要的事,宝筠即使是水,也无法插入他的日程安排之中。连续几天,高仓都没有给宝筠“谈一次”的机会,也许是无意的,也许他真的忙得无法安排与宝筠面谈,但是在宝筠看来却是故意的回避。宝筠象一头发疯的困兽,在自己的逻辑中不断挣扎着,时间越长,那条臆想的绳子,把她勒得越紧。

  不,客观地说,高仓是跟宝筠谈过一次的,在一个会议的间隙,宝筠把他堵在了办公室。其实高仓早知道了宝筠找他的意思,但是他并不认为事情象宝筠想象的那么严重,他总想事情过去之后她会想明白。他匆匆忙忙翻找着材料,一边轻描淡写地对宝筠解释:“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咱们是朋友,是好朋友。”也许高仓是想说明另一层意义,他是想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情人”的范畴,他们应该更多一些支持、理解、信任和宽容,但是宝筠却并不这么认为。是的,她没有时间来好好理解高仓的意思,高仓也没有给她这个时间,宝筠只是在心里想着:“好啊,我们只不过是朋友,只不过是‘朋友’?!”在她看来,“情人”不仅代表一种亲密的程度,更代表着一种地位;至于朋友,随便对一个人,都可以称之为“朋友”的。高仓象个兄长似的拍了拍宝筠的支在桌面上的手背,然后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宝筠本来应该追出去,应该对高仓大发雷霆,但是多年形成的修养最终把她局限在原地。

  宝筠绝望地琢磨着高仓丢下的语言,她的心越来越凉,她想她是拉不回这匹跑出去的野马了。她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只不过是高仓一个使惯了的工具,是的,不管做任何事情,她都克俭尽职兢兢业业,可高仓什么时候又曾经考虑过她?以前她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以前的事都是纯粹的公事,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现在事情涉及到她的情感和利益,她才发现自己在高仓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或者说什么也不是。她开始追问自己这么几年来如此奔波的意义,她象突然睡醒似的,发现自己原来是上了一种生活的当,而这个大当,是高仓引着她一点点走进来的。她对高仓满怀愤怒。

  结束半个小时的主题演讲和一个多小时的记者采访后,高仓从记者的包围圈中,被一群手下护送出来。他站在中国大饭店的大堂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时正是下午6点35分,太阳还在饭店门口的角落里,非常不甘心地蹲伏着。高仓看了一眼西晒的太阳,小心地打开了一直关闭着的手提电话,就在手机开启的瞬那,一种他非常熟悉的呼唤的声音响了起来。高仓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那是一个他所不认识的电话,并且这个电话是“65”打头,一看就知道是从附近打来的。高仓稍微想了想,就按下了接听键。

  “高仓,你在哪?”一个女孩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声音就象一直就在高仓的耳边似的,熟悉得让他简直没经过什么思索就回答了她:“我在中国大饭店门口。”回答完之后,他才在想这个声音到底是来自谁的,这一想,让他的手“腾”地抖了一下。

  “我在嘉里中心饭店,你过来吧,咱们一起吃晚饭。”女孩说。

  “书蕙,是你吗?”一个关闭了多年的世界,突然之间被哗地全部打开。高仓站在这个世界面前,一种深藏着的疼痛一下子释放出来。

  “你过来吧。我在1645号房。”

  一种久违了的召唤,让高仓融解在傍晚的阳光之中。作为一个众人瞩目的高科技企业的高级总裁,这个钟点对于他来说一直是陌生的,或者说这个点对于他一直是一种误会,他几乎从来就没有想到他能够在这个点上回归为一个脆弱有情的男人,可是这天的这个电话,却让他象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样,产生了一种回家的感觉和冲动。他抬起头来,咽下了涌上心头而来的泪水。

  从中国大饭店到嘉里中心,步行不过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是激动之余,高仓却走进了嘉里中心的写字楼,他在那里转了很久,才转到西边的饭店,因此到1645号房门前,他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门是虚掩着的,他知道这扇门,对于他永远不需要按门铃。

  ——那个女孩就背对他坐在公寓的门里,还象从前那样娇俏。仿佛这个女孩子一直就坐在这里似的,她坐在这儿,慢慢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五年了,这个蜕变的过程是那么美,那么惊心动魄。

  高仓推开门的瞬那,她转过身来,高仓看见了她眼里如水一样闪动的东西,静静地。他几乎没有犹豫,就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抱住她的时候,他们都哭了。

  他们已经失散多年。不,这么多年里,杭书蕙在一个高仓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默默地观望着她爱的这个男人。她隐藏在他的生活里,可是他并不知道。高仓于是又想起杰克松说那个离奇的故事,想起那个叫“飘”的女孩,她与杭书蕙是什么样的关系。

  晚餐是杭书蕙叫上来的。几碟江南小菜、一个车螺芥菜汤、一瓶烟台红葡萄酒,摆在客厅的小桌上,象过去一样,一切都很普通,就象是一顿简单的家庭晚餐。这顿饭摆好的时候,过去的一切一下子全部苏醒,其间这五年的离别,好象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们重新聚在一起,仿佛从来就没有分离过。

  杭书蕙看起来很快活,坐下来后,她把椅子用力地挪近桌子,然后把那双好看的脚丫搭在高仓的怀里,高仓打了她一下:“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在吃饭的时候把脚往我怀里蹭。”

  “可是那是干净的呀。”杭书蕙狡辨。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一个动作,也是高仓最无可奈何的。

  高仓任由她的脚丫蜷在那儿,“那好吧。来,给我倒酒。”

  杭书蕙嘻嘻地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满的,然后又给自己满上。在这个女人面前,高仓好象被饿了几千年,他狼吞虎咽地扫荡着那几碟小菜,直到终于吃饱喝足,才发现这个女人一直在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吃?”

  “我觉得看你吃比自己吃更加过瘾。”

  “自己吃点吧,啊,你的脚放我这里,都没让我吃好。”说完小心地把杭书蕙的脚从怀里移下来,放进鞋子里,他那神状,就象是捧着一个易碎的花瓶。

  吃完饭收拾干净,杭书蕙拿了件睡衣给高仓换上,然后他们在沙发上一起打扑克。这副扑克是五年前高仓在深圳买的,质地非常挺括,抓牌和洗牌感觉都很好。扑克牌的牌子是“猎手”。看到这副扑克牌,高仓心里又抖了一下。

  他们玩的花样是“拱猪”,为了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牌,他们把牌分成了四摞,每人抓取自己面前的那一摞。不巧的是,每次“猪”都在杭书蕙的那一摞里,为了把那个该死的“猪”送出去,杭书蕙又是撒赖,又是捣鬼,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他们总共玩了两圈,高仓一次都没让她,让杭书蕙气得“哇哇”直叫。

  玩了两把后,杭书蕙不想玩了,两人就一起观看国安队与海狮队的足球比赛,高仓抱着杭书蕙的脚丫,两个人如痴如醉地跟着欢呼叫喊,每一声欢呼过后,杭书蕙都在算计着飞逝的时间。看完足球,已经是夜里12点多钟,高仓看了看表,又看了杭书蕙一眼,有点歉意地站起来,慢慢地换回自己的衣服。

  杭书蕙还坐在沙发里,紧张地看着高仓的每一个动作。“你要走吗?”

  高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不可以留下来吗?”

  高仓再次苦苦地笑了笑,“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杭书蕙慢慢从沙发上下来,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她提着一个很大的纸袋和一本很厚的影集走了出来。

  她把影集放到一边的茶几上,把纸袋里的东西一点点抻出来,然后展开。那是一件黄黑相间的鸭绒服,颜色看上去十分干净鲜亮。杭书蕙把衣服抖了抖,对高仓说:“这是买给你的。”

  “这才什么季节?”高仓说着拿过来,穿在身上试了一下,还挺合适,看上去也满精神。

  “早就买了的,一直没给你。”杭书蕙帮他在一边抻着。

  “好象年轻了一些。”高仓转了一下身子。

  “可不是吗?我买的东西。”杭书蕙站在一边轻轻地说,嘴角流动着装出来的快乐。

  高仓把那衣服脱下来,叠好,重新放回纸袋里。“先放你这里吧,冬天我再拿走。”然后等待着杭书蕙要给他看的另一件东西。

  杭书蕙坐回到餐桌的旁边,对站着的高仓说:“你过来吧。”她给高仓展开这本影集的时候,动作有些迟疑。高仓看了看她,然后坐到杭书蕙的身边。

  影集一打开,高仓就看见一个扎着小辫的四、五岁的小女孩,那女孩在照片里天真地望着他,好象要对他说些什么。高仓疑惑地看着杭书蕙,杭书蕙嘴唇嚅动了一会,然后轻轻地对他说:这是我们的女儿,高洁。

  施文斐一直有着很深的恋校情结,他爱上杜菀莺,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杜菀莺是小学教师。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施文斐经常在学校大门口等杜菀莺。因为他在门口等的次数多了,就跟看门的大爷熟络起来,两人经常在一起聊天抽烟。当时为了不影响杜菀莺上班,施文斐从来都不去她的办公室,有时在门口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让杜菀莺感动得不行。结婚以后工作一下子忙了起来,施文斐就免了这档子事,除非有事,他一般不到杜菀莺的学校里来。这天施文斐恰好路过,突然想起很久没来了,站在门口,不禁有些怅然。

  施文斐的小学是在他们村里的大队部念的,那时他们的学校是大队部的一个四合院。

  靠北的大间用作“礼堂”,礼堂两头分别有两个厢房,供几个单身教师办公,施文斐和同学时常趴在窗口,看老师修改作业,有时作业做晚了没来得及交,也直接从那个窗口塞进去,老师也习以不常,并不责怪他们。“礼堂”靠里面有一个小杂院,是给教室家属烧饭用的,几个住得远的教师,经常在这里开火。

  也许因为这间用着“礼堂”的大屋子是学校的“指挥中心”,因此施文斐一直觉得它十分神秘,它居高临下地立在那儿,站在它的门口,就能对院子里五、六个教室的情况一目了然。当时施文斐觉得那所学校还是满大的,那时候他看那所学校,用的不仅仅是地理范围的尺度,同时还用了一种年级的等级距离来进行衡量——几个年级的学生,从一个班到另一个班,都有着一长段路要走,那时他们都十分盼望快点长大,因此在对学校面积的感觉上,就包含了岁月的长度和广度。

  那所小学离他家住的地方有几个山头的路程,工作后即使回家也难得去学校一趟。多年后他有事到山那边去看望一个亲戚,当他看到自己最早接受教育的那个院子时,不禁感慨万千。他站在学校四盒院的外边,一些学生透过窗子在看他,那些老师好象早换了无数波,他们也用非常奇怪的眼神与他对视着,在这个他曾经那么熟悉的大院里,他早就成了一个彻底的异类人。

  走进院子,他第一次发现那所学校竟是那么小、那么破。当年视为禁地的“礼堂”,原来也就是三、四十平米,并且里面光线很暗,甚至还透出一股潮湿的霉味;那些教室的木头门窗都已经被风雨褪成了灰白色,窗棂残缺不齐,一个长桌子配上一个长条凳,高矮不一地摆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他站在那个院子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穿越时光邃道的感觉,同时还有一种穿越胸膛而来的悲伤,他无法想象,当年他就是在这所学校里学习并且长大的。一瞬间他突发奇想,想变回原来的模样,他沿着墙根蹲下身子,一直蹲到他当年的那个身体的高度,他突然发现,他的母校又变得开阔了,那一发现,简直就叫他热泪盈眶。……

  想起很久没到杜菀莺这儿来了,刚好没什么事,心里一动就走了进去。学生们都在上课,校园里静悄悄的,施文斐一边打听着往里走,一边回忆当年等杜菀莺的情景,这么想着就到了杜菀莺的楼上。几个过往的教师都拿眼扫他,倒也什么都没问,他就一路一直走进了那栋办公楼二层的最里间。

  他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时候,恰好一个年轻的女教师走出来,他就问杜菀莺老师在不在。那女老师转头朝里喊:“杜菀莺杜菀莺!”喊完什么不说就走了,把接下来的交给了施文斐自己处理。施文斐伸长着脖子往进而瞧,一眼就看见杜菀莺正在一台电脑前,一脸沉迷地看着什么。

  俗语说“吃一堑,长一智”,施文斐因为上次发现了杜菀莺与安童的情书,因此从那以后就特别留心,经常趁杜菀莺不在,偷偷去她的电脑里查看她的邮件。还好,他后来一直没再发现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就慢慢地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施文斐径直朝杜菀莺走去。杜菀莺抬头一看是施文斐,突然显得有点慌乱,施文斐走到她的面前时,她已经关闭了窗口。

  “在干嘛呢?”施文斐并没有留意到杜菀莺的脸色变化,他还在想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打字呢!怎么不来个电话就闯进来,把人家吓一跳。”杜菀莺莺看来有点象在怪他。

  “怎么,你不高兴啊?我顺路进来看看你,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担心万一人家有课你白来一趟吗。”杜菀莺一边说一边关机器。

  “白来我也愿意。”施文斐说着,一下来了情绪,“看看你们的机器,什么时候也装了电脑,现代化了啊!”一边说一边抢过杜菀莺手上的鼠标。

  杜菀莺以为他要干什么,一下子发了急:“你干嘛你干嘛?新机器呢,别弄坏了!”一把把鼠标抢了过来,眼睛里仿佛有一只惊慌的小兔子,一闪不见了。

  杜菀莺不让他看,施文斐也就不看了。但杜菀莺的神色却让他一下子起了疑,那些如刀子一样的信件,又在他的心里翻腾起来,这时候,杜菀莺已经娇滴滴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苏蜜娜是施文斐的避护所,在她这里,施文斐无须掩饰,也不必掩饰。他把自己的麻烦和病痛一点点向她倾诉,她则象一个麻利的医生,毫不留情地解开他的伤口,大刀阔斧地剖析他的病痛,然后用消毒水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尽管苏蜜娜的动作简洁得让施文斐心惊,但他还是忍不住把杜菀莺的那个结扣,重新摆在了苏蜜娜的案前。这个女人看了他很久,然后从头发里探出那张小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爱情正在腐蚀着人类。”

  这是苏蜜娜下的诊断。施文斐心说“是的”,可他害怕苏蜜娜没完没了地跟他讨论下去,因此什么也没有说,点燃了一支烟,交给苏蜜娜,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难道你不觉得爱情让很多的事物变得扭曲了?”苏蜜娜坐在微弱的光影里,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

  “把灯打开吧。”施文斐说,于是伸手自己把灯拧亮了。他害怕黑夜。

  “爱情绝对是一种精神病。”苏蜜娜又说了一遍。

  施文斐没有看她,他弹了弹手上的烟灰,接着她说:“并且这种病无药可医。不知道它曾经毁了多少的天才。”

  “你开窍了?”

  “早开了,可我仍然是凡夫俗子。”

  “照我说,你可以破译出她的密码,看看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施文斐看了苏蜜娜一眼,发现她的目光在灯下漫不经心地流淌着。

  “你害怕了?”

  “倒不是,只是觉得有点,有点不够道德。”

  “嘘,道德?”苏蜜娜“咭咭”地笑起来。“病态的存在还有什么道德可言?爱情里面没有道德,也没有信誉。就象所有的海誓山盟,只不过是为了抒情的需要。”

  “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神秘的撕开、撕碎,就一切都见鬼去了。”

  “可我找谁帮这个忙?”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

  “看不出吧,我可是黑客级的。”苏蜜娜掐灭了手指间的那支香烟。然后他们一起站起来,走到了外间的存放电脑的屋子里。

  这一夜,施文斐有幸又看到了他的太太杜菀莺小姐与那个名叫“安童”的男人的对话。

  杜菀莺——

  仿佛与你坐在一个音乐轻送的咖啡馆里,静静地诉说着,你是我的朋友。能够这么与人诉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现在的人们已经不习惯也不敢吐露自己的内心了,偶尔的一次也要借助于酒精来壮胆子。你一定记得大学或中学时候,那时候人与人的交往那么单纯,爱与恨都是那么纯粹,苦与乐都是那么透明。

  安童——

  虽然这两天突然忙起来,但我还是打开了信箱,还是及时看见了你的来信,还是及时回了信。没有感到回信的感觉,似乎在与你谈什麽别人的问题,好象看见你也在灯光下听着音乐,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爱读的书,外面是否太静呢。昨天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至少我们也是最早醒来者,生活着是美好的,我似乎从中感受到什麽。

  杜菀莺——

  也许你一定早就意识到,我之所以那么不倦地给你写信,一定是别有原因的;我之所以不太愿意早早见到你,也有自己的隐痛。我阻止自己去见你,是希望能够公正地对待你,并用时间来淡化对你的要求,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好朋友。我想我差不多能够做到了,当我有一天见到你时,我会让你高兴的,并且绝不会再说晦气的话。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我能奢求什么呢?我只能乞求你:不要不给我写信,不要不理我。

  安童——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更理解你不愿告诉我的一些事情。但是我更愿意结交真正网上的挚友(也许这对对方来说未必公平),因为在实际交往中,我的异性朋友多数走到了超越普通男女朋友界限的地步,一起吃饭、游玩、作爱、激情消失、回归普通朋友。因此我对异性朋友不得不作远距离考虑,我不在乎什麽但我绝对考虑朋友的感受及她的未来、她的青春和幸福。我不知道你来的那么突然,又那样随缘,彼此好象突然卷入了漩窝,来不及更多的说明,好象是多年的朋友,真的很贴近,真的很亲切,真的很温馨。不是你乞求我,而是我要乞求你:不要不理我!

  杜菀莺——

  我想见你。

  今天一醒过来,就疯狂地想见你,这一欲望使我无法解脱,更使我感到怒不可遏。

  我想见你。比今天更早。

  也许我没有理由这样,但我控制不了心里那种表达的欲望。我无数次拿起电话,想约你出来一叙,尤其在深夜,我发现自己心里有很多的话如同潮水。

  安童——

  你的上封来信情绪很低落,到今天依然很不快乐,甚至更不快乐,如果从恨能产生快乐,那麽你就恨我吧,如果聊天能使你快乐,就让我陪你聊天吧,但不要不理我。找一个能谈得来的朋友,使你牵挂的朋友真的是很不容易。……

  施文斐象着了魔一样,他一边叫自己不要再看下去了,一边又无法不再往下看。他象一只被扔进锅里活鸡,被这些信件一点点地煎煮着;他的体内有什么在燃烧着,仿佛要把他的胸膛撑破。这无形的网络,把他生生地阉割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对手是谁。

  他的眼睛发着一种灰暗而耻辱的光泽,他渴望有一条地缝能让他钻进去,可是他只能赤裸裸地站在苏蜜娜的面前。好在苏蜜娜并不在意他的这种“赤裸”,或者说这个女人就是为了承接他赤裸裸的灵魂而存在的。她并没有阻止施文斐往下看,或者说她原本就希望他往下看,她喜欢看施文斐那种被刺得鲜血淋漓的样子。

  “我帮你查一查安童是谁。”苏蜜娜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这句话正好暗合了施文斐心里那声嘶力竭的叫喊:“安童是谁?安童是谁?”

  “从审美的角度,他们的信写得挺棒的。”苏蜜娜又说。

  苏蜜娜说这话时显得有点冷酷无情,她的冷酷正好说明这的确是一个事实。因此这个事实经她的嘴一说出来,施文斐就感到深深地气馁和绝望,仿佛错误的在他而不是别人,不是杜菀莺也不是那个王八蛋安童。

  “没准那个安童是一个女的。”苏蜜娜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这句话算是给了施文斐很大的安慰。他一下子又从刚才的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苏蜜娜的手指在键盘上翻腾跳跃着,屏幕上不断出现一串串的数字,苏蜜娜如同穿街走巷,熟练地穿行在那些数字和符号的小巷之间,她的手指在弹奏着一支轻快的小夜曲。可是今夜施文斐却没有心情来领略这首轻曲,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他对苏蜜娜的那双手寄予了高度的信任,他相信她能替他拨开一层层的屏幕,最后挖出那个叫“安童”的浑蛋来,他甚至隐隐觉得苏蜜娜能让那个叫“安童”的,最终变成一条狗。

  可是最后苏蜜娜非常遗憾地告诉他:“安童在网上留下的资料是假的,”苏蜜娜还耸了耸双肩,“一般网民都不会留下自己真实的信息。”

  苏蜜娜的话,对施文斐来说等于什么也没有说。他咬牙切齿地记下了安童的邮件地址和被苏蜜娜说成是“假的”的那些信息,然后按照上面提供的电话拨了过去。可以想象,他得到的是什么结果。

  施文斐真正是化悲痛为力量,他压下了万分的耻辱和痛苦,终于写成了那篇叫做《企业高层谁在说话》的文章。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施文斐改变了原来揭皇朝公司短处的初衷。杜菀莺的那些情书,严重地挫伤了施文斐的自尊,尽管他十分努力,那支犀利的文笔还是变得迟钝甚至有些屈辱。

  这篇文章,虽然名字有点让人产生悬念,但实际上仍然是在向李世雄和方弘略献媚。

  2000年8月的一天早晨,中关村西区开始了大规模的拆迁。上午9时正,随着大铲车的阵阵轰鸣,八一中学分校数分钟内被夷为平地,施文斐在这震耳的轰鸣之中,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心里突然感到非常的不安。

  伴随着这种不安的成份,施文斐起床收拾完毕,然后拎着笔记本电脑,打了一辆夏利,赶到报社时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上午本来有一个新闻发布会,但是他对跑会已经没有了任何兴趣,就把请柬给了另一个同事。

  坐下来后,施文斐正准备修改一下那篇《企业高层谁在说话》,就接到了皇朝Jack的来电,Jack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他:“施先生的文章是不是已经写好了?”他念那个“施”的时候,很象是念“死”的发音。

  Jack一再地交待:“‘死’先生写好后,请务必给我们李总发一个E-MAIL。”

  “你们李总在北京吗?”

  “不在,他们现在正在美国。”Jack用了“他们”。施文斐不知指的是谁。

  “安达在吗?”

  “她不在,她也去美国了。”

  “你们现在有什么重大活动吗?”

  “有的,会有的,‘死’先生会有的,到时候我们一定请你来。”Jack说。Jack毕竟不熟悉中国的语言文化,有点答非所问。施文斐心说“谁稀罕去了”,于是笑着说:“好好,那先到这里,再见。”

  “再见,别忘了给我们李总发E-MAIL。”Jack又交待了一遍。

  施文斐写文章一惯很认真,他花了几乎两个小时,又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全捋了一遍,在确信没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才打算发给正在美国的李世雄。

  他找到上次记下的李世雄的两个E-MAIL地址,非常认真地填写着发件人一栏,可是写到第二个地址时,却感到有些眼熟。他停了下来,再看了一遍,突然心里“咯噔”响了一下。

  他抖着手找出“安童”的个人资料,把两个纪录非常认真地放在一起,没错,这两个地址一模一样,“安童”就是李世雄!

  天哪!施文斐简直要疯了!他“叭”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声音之大,让满屋子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如果不是办公室有那么多的人在场,施文斐一定会破口大骂。

  此时此刻,李世雄正站在那斯达克的大门前。

  黎明前的等待是激动人心的,黎明前的等待更是漫长的。李世雄和所有的上市组成员,由香港、新加坡,转道意大利、纽约、波士顿、旧金山等城市,马不停蹄又疲惫不堪地进行着上市路演,直到正式挂牌上市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他才相信皇朝终于度过了争取上市的漫漫长夜。看着皇朝的英文名在那斯达克大厦的荧屏上跳动时,李世雄激动地抓住了身边的徐安达的手,这一瞬那,他的大脑里突然闪过戴卿卿的影子。

  ——那个漂亮多情的女子正在中国的大街上四处游荡。

  戴卿卿逃不脱虚荣、逃不脱青春、逃不脱男人的诱惑,在一个酒色迷醉的夜晚,她重新跌进了李世雄的怀抱,仿佛这个男人象陷阱一样地在等待着她。从生死线上走回来后,她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她反省的方式与别人不同:她不断地找人倾诉,不断地找人喋喋不休;她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毫无意识地诉说着她那莫明其妙的痛苦,她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爱情故事,她向别人诉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就象在揭着仇人的隐私一样过瘾。

  就在她的倾诉欲望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施文斐给了她搬弄事非的机会,但遗憾的是施文斐却把这好不容易酿造起来的事非疏散了,分别采访了方弘略和李世雄后,笔锋一转变成了拍马屁,搞得戴卿卿好没意思。这时候她回头去找石磊,发现石磊也正在落魄着,那里已经没有了她需要的安慰和温暖。

  在一个媒体举办的沙龙上,她很偶然地又碰到李世雄,她的仇恨终于找到了发作的对象,她坐在李世雄的面前,挑衅地看着这个导致她如此痛苦的男人,刻薄的语言如果黄河之水滔滔而下。戴卿卿精妙的言词再次引起了李世雄的极大兴趣,他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尖酸刻薄得如此可爱,他象欣赏一个小动物一样看着戴卿卿,她身上那种女人的骚气让他忘记了她曾对他犯下的所有不恭。

  他们就在这种对峙中相互刻薄着对方,在奇妙的语言交锋中,他们都感受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快,这种痛快使对峙很快演变为挑逗,最后终于不避免地发展为手脚之间的肌肤接触。这一晚他们又找回了对方,仿佛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终于回到了老家,他们在磨难中也更加地熟悉,也更加坦荡更加的亲密。

  戴卿卿身上独有的母性,使李世雄心荡神迷无法自拔,他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久都忘不掉这个女人的缘故。他疯狂地爱着戴卿卿,一次次在她的身体中纵横驰骋,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他找回了少年时失落的那份尊严和遗憾,同时也发现了作为女人的更为奇妙的世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李世雄象得了真理一样,与戴卿卿尽情地演绎着他人生中的盛大狂欢。

  徐安达象猎人一样嗅着李世雄身上发出的气味。她原来以为把戴卿卿从皇朝开除,她终于可以解脱了,没想到最后却成了放虎归山,在她的视野之外,这对男女更加如鱼得水。作为一个过来人,徐安达很容易就在李世雄身上嗅到了异味,为此她感到十分恼怒,也感到万般无奈。在这种恼怒和无奈的交织之中,她更进一步看清了李世雄身上的劣根性,她厌恶他,但是却无法再离开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进入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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