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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网友:苏格拉底
第七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酩酊大醉的易靖是被人架回寝室的，我好容易才把他弄上床，他也真是给累坏了，倒在枕头上便呼呼睡去。
于是我只能在他的鼾声中，在电脑前度过这个不眠之夜。
我在等人。
——在INTERNET上等人。
等待的心情是焦灼而迫切的。
一分钟似乎就是一万年。
虽然手中的鼠标也在点击着各大网站的页面，但我的心不在那上面。
只在OICQ上。
已近子夜时分，那个黑夜里的精灵还是没出现。
曾有几度打算放弃，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念在支持着自己。
——我隐隐意识到自己真的想认识这个突然间传入我的生活的神秘女孩，如果就这么擦肩而过，说不定以后会后悔莫及。
因为，寂寞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失去了那份执著意义。
我不可能再回到用深沉调侃寂寞的状况——除非我健忘。
期待已久的滴滴声也许正是对我极好耐性的回报，我看了一眼手表，不偏不倚，指针正指向12：00。
——除了她还有谁？
说来也怪，刚才的心情还是焦灼万分，突然之间就变得无比平静。我深深呼吸了一下，点开了对话窗口。
“苏格拉底，很高兴你能来，昨晚失眠了吗？”
夜明珠的语气坦诚而不失调侃的，确实是最好的开场白。
我微笑着回复了她：“老实说，睡得很香，还梦见了一只可爱的双眼迷离的小兔子！”
作为始作俑者，她当然知道我也反调侃了她一次，会心一笑后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叹号。
我看得出来这是对我IQ的褒奖，但扪心自问觉得自己的IQ还要打点折扣，便打上了一个小小的“-”号发给对方。
冰雪聪明的她笑着安慰了我一句：“苏老师也不必太谦虚。”
我惊诧于对方反应的速度，自忖有所不如，要不然昨晚不至于做了回事后诸葛亮。
所以我老老实实回复道：“谦虚不是我的风格，我只是实话实说，这有关于个人品行。”
这话说得真是理直气壮，我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过于坦诚了。
夜明珠却宽容的笑了笑，发过来一段极富理解性的文字：“我相信你的个人品行，因为你值得我信任——虽然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想起昨晚的第二回合我简直有些不好意思，又开始为刚才的理直气壮而好笑。没想到倒让一个女孩子显了一回大方，真有些啼笑皆非。
为了尽快摆脱这一窘态我转移了阵地：“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夜明珠的回复也很理直气壮：“现在还不算，我也实话实说，希望你也能相信我的个人品行。”
就在我有些沮丧，不知该生气还是苦笑的时候对方很快又补上了这么一句：“但这不意味着将来……”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总是不肯直截了当让你高兴一下。
但我回味着对方话里的省略号，思绪就像风中的一粒小小尘埃，也不知会飘向何处。
我是个想象力极其丰富的人，易靖就常常给我戴“空想大师”的高帽子——虽然我可不喜欢——但这顶帽子还真不大不小，尺寸相当。
此刻的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没来由怎么会想那么远。
难道——自己真的很在乎？
还没想好该怎么措辞，对方已迅速发来第三句话：“可不要胡思乱想哦！”
她怎么会有窥视我心事的本事？
和我对话的难道真只是我幻想中的精灵？
之所以产生这种怀疑，也许是因为平时看多了《聊斋志异》中的仙狐鬼怪故事，脑子里印象太深。
或许还因为身在这样的子夜梦回时分。——我本不是个迷信的人，只是屏幕上的这个神秘女孩给了我太多的惊奇和意外。
不过，这不正是我所一直梦寐以求的那种感觉吗？
我不由有些好笑自己似乎有点叶公好龙，事到临头竟不知所措了，于是马上打出了回文：“谁让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呢！”
“怪不得你说话总有点深沉。”夜明珠说了一句让我回味的话。
我笑了：“可我觉得你比我还深沉啊！”
“不是的，我只是回答你的话而已。其实我从来也没有像这样和人聊天。”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才是真正的深沉境界，”我由衷地说道，“我觉得我只是故作深沉而已。”
“故作深沉——”夜明珠重复了一次我的用词后不禁莞尔一笑，“这个词很贴切呀，不过故作深沉怎么也比故作潇洒好吧！我想我也应该算是其中一分子。”
这话顿时让我平添几分好感。我发觉自己不想把她当成知己都不行了。
于是我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下面这句话：“我以前总以为寂寞也是深沉的一部分，现在才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偏见。”
——我真是无可救药了，连表白都不肯老老实实，幸好这次是冰雪聪明的她，否则换了别人岂不是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她的回答却更巧妙而不着痕迹：“寂寞可以深沉，深沉未必寂寞，你能摆脱偏见超越自己，我当然为你高兴。”
刹那间我开始能感觉出自己的心跳了。
当一个女孩已向你表示了好感之后如果你还毫无反应，那么只有三种可能：一、你很迟钝；二、你也是个女孩；三、作为深沉佼佼者你已达到了“太上忘情”这种境界。
我反应不算迟钝；我是个正常而标准的男孩；我虽然有一定深沉的资本但决计到不了如此高深的境界。
所以，我马上就有了反应，我的回文如下：“我为你为我高兴而高兴。既然达成了共识，我们为什么不签订一项有关于深沉话题探讨的长期友好协作条约？”这是我伸给夜明珠的第二根橄榄枝。
这本不符合我一贯循序渐进的风格。
——只是今天的球场罗曼事件给我的触动实在太大，以至于我也不得不作出反思自省。
夜明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你的提议值得考虑，不过在条约内容未拟定之前我不敢轻率签字。”
“为什么？”
“历史上的不平等条约还不够多吗？”
明知道夜明珠幽我一默，我仍然很开心，我意识到她话中的另一层用意是想考察一下我的个人知识体系和想象力。
因此我必须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又作了一次深呼吸，把脑子里可以调动的思想细胞全部调动起来，开始为拟定一份自有因特网以来网上独一无二的非赢利性且无法律约束力，仅凭个人自觉遵守的平等条约而大伤脑筋。
“条约全称：《苏夜双方有关于网上深沉话题共同探讨之友好协作条约》。”
“^o^,简明扼要，PASS.”
“条约正文，一、本条约不违反任何网络安全条例，不存在针对第三方或侵害第三方权益内容；二、……”
还没说出来就让夜明珠给打断了：“苏老师，刚夸你一句你就得意忘形了。”
“这只是例行公事嘛。你没见《北大西洋公约》里还有不针对他国这一条吗？”
“好，算你辩护通过。来点实质性的吧！”
“二、探讨范围：哲学、历史、文学、社会、人性、爱情(我不否认打上这个词的时候手指稍稍有点发颤)、生活……”
——其实我还可以列上更多的项目，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毕竟不是那种面面俱到的百科全书，小心驶得万年船，收敛锋芒有时也不错。
“苏格拉底不愧是苏格拉底呀。”得到了夜明珠这样的肯定，我的虚荣心首次象发酵面包一样膨胀了起来。
但她下一句话锋陡然一转，开始吹毛求疵了：“但你不觉得这些题目起点很高吗？万一谈不出点新意出来，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那个——宠物了？”
本着良心说，我觉得她的担心不无道理，有关于这些话题的宝藏，前人们似乎已发掘殆尽，就算我俩再怎么深沉，不见得就能跳出窠臼，玩出点新花样来。
只不过，她的最后那句调侃却让我很恼火，即使她临时改口，还懂得避讳而改用我发明的称谓，我仍然很恼火。
我认为她不只是对我没信心，更严重的是对自己没信心。
所以我没好气地回复道：“恕在下驽钝，竟忘了女士优先原则，小姐不妨指点一条明路，在下唯小姐马首是瞻。”
“苏老师，不会这么小气吧！”夜明珠真是善解人意。
我则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哪里，哪里。请，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想不到夜明珠还真的当仁不让，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了。“我想深沉未必可以刻意营造出来，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嘛。”说到这里她似乎是为吊一下已被勾起兴趣的我的胃口而稍作停顿，随后才打出一张自己的王牌，“我想和你玩一个拼字游戏，怎么样，有兴趣吗？”
我隐约猜到一点端倪，但不太肯定，便先打出一个MAYBE(也许)，然后提出问题：“说说怎么玩吧。”
“谈论之前我们先通过E-MAIL互相传递一个信息，就是一个字的声母和韵母，随机组合，然后由双方展开联想，天马行空地边想边聊。”
我简直要为这个大胆而不拘一格的创意拍案叫绝了。
但细细一想还是找到了破绽：“但不是所有的组合都是有效组合，万一无效呢；再说汉语里也有韵母独立成字的特例。”
“噢，这个我也想到了，”夜明珠又提出了她的附加方案，“出现无效组合时就以字母表中该声母的下数最近有效声母为准；如果该无效组合中韵母可以独立成字，则该声母作废。”
于是我再一次拍案叫绝：“NO PROBLEM(没问题)。”
——的确，我是发自内心地为夜明珠的动议投了一次赞成票，我早已忘了刚才的不快。
毕竟，我还是个男人。
彼此交换了E-MAIL之后我们作了轮流使用声母和韵母的决定，夜明珠作为建议人有首轮挑选权——她选了韵母，我只有承让了。夜明珠似乎是不经意地提了句：“我所建议的仅仅是一种讨论方式，范围不定。”
我很快揣摩清楚了对方的言外之意，所谓与范围无关无非就是自由发挥嘛，这不已将我先提出的那些题目都包涵在内了？
——看来她的知识层面就算再怎么保守估计，也不见得在我之下。我有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于是我同样不着痕迹地回复道：“有了好的方式，这就足够了。”
我的话听起来显得自己一副信心十足有恃无恐的样子。
事实上，基于昨晚三回合短促交锋的棘手经验，我战战兢兢提早进入了临战状态——具体表现在我已将一个大大的W发入了她的电子信箱——不要告诉我你竟不知道W代表了WIN(胜利)。
毛主席教导我们：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这才是辩证的观点。
也是我此刻的想法。
夜明珠毕竟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料想不到我的战争总动员会如此之快，她下面纠缠的却是一些在我看来是细枝末节的问题：“苏老师，我刚刚发现一点，协议全称里的‘长期’两个字概念很模糊呀！”
我一时猜不透她这是较真还是想调侃我不够专业水准，索性来了一句煽情的：
“如果非要把这份协议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理所当然地招来了她的讪笑：“苏老师也会媚俗，真的想不到，呵呵。”
我早有准备地打出了自己推陈出新的部分：“——一万年里所有的子夜时分。”因势利导，化腐朽为神奇，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在轮到夜明珠收回讪笑了：“苏老师你真的很狡猾——一不小心就中计了，看来以后我不想神经兮兮都不行了。”
我掂了掂这一句的分量，委实不轻，表面上不动声色作了回复：“夜明珠小姐，苏格拉底请求把谈话时间定在白天。”
“理由呢？”夜明珠大惑不解，“出尔反尔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每晚神经兮兮会导致失眠，我实在不忍心。”我一本正经答道，“为了小姐的健康，我宁可出尔反尔。”
“我看是为你自己的健康吧。”夜明珠词锋锐利，一针见血。
“就算是为了大家的健康吧。”我不想以硬碰硬。
不料夜明珠坚持一意孤行：“我早说过了我是黑夜的精灵，所以你的一番好意我只有心领了。如果无法达成共识我也不会勉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有忙不迭地连连答应：“没问题，没问题，余指天誓日，不负小姐之约。”
“苏老师，现在哪有太阳啊！”夜明珠应该知道我话里开了她一个大大的玩笑，却故意装糊涂。
——这就是女孩子。
“是的，夜里只有月儿，”我只有顺着她口气往下胡诌，“你听过这么一句歌咏黑夜和月儿的诗吗？”
“说呀，别卖关子。”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你——”
相信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气得对方不轻，不过我相信女人的心理素质不会比男人差。
果然她恢复冷静要比我预料中的快：“苏格拉底，你真的很牛虻耶。”
又被刺中了要害，我只有装傻充愣：“请恕在下才疏学浅，一时找不出更好的出来，只好滥竽充数。”
“你要是找出来了，我真就被你气死了。”夜明珠一眼看破我的用心，“其实黑夜又有什么不好，月儿很讨厌吗？你没听过‘月光长照金樽里，夜半无人私语时’吗？”
我有听过吗？
这到底是哪位诗坛名宿的旷世之作？
我仔细将这两句诗反复咀嚼了几遍，心里对自己愈加恼火，如果连这也答不上来，还谈玩什么深沉？
夜明珠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在等我的回复，我甚至都能想象出她那副笑吟吟的样子。
是谁？到底是谁？
我强忍住了伸手从书架上取下唐诗选集的冲动，因为那太不光彩——至少我自己这么看。
突然间我觉得“月光长照金樽里”这句很象是李白的风格，便在心里默默把所记的李白名篇一一对照。
找到了！
原来这句诗正是那首著名的《把酒问月》的最末一句。
那么“夜半无人私语时”呢？
首先可以肯定它和上一句并不属于同一首诗。
再则，从风格上看，也不象李白的风格。
杜甫？白居易？李商隐？……
一连想过了好几个诗人后我忽然意识到这句诗用来描绘此时的情景似乎很贴切。只是我终未能找到出处。为了不让对方久等，我只有勉强交卷：“我早说过在下才疏学浅，不过李太白的《把酒问月》还是记得的——可以告诉我另一句的出处吗？”
夜明珠发来了一个暧昧的微笑：“马马虎虎，暂时给你50分，不过我只能告诉你另一句是白居易写的。”
——50分？
太没天理了吧，至少我还能分清楚这两句不在同一首诗中。
但我已顾不上抗议了，毕竟她还给了我一次机会——一次补考的机会。
所以我只能抓紧时间——
冥思苦想。
刹那间《琵琶行》、《卖炭翁》、《长恨歌》、《伤刈麦》……等数十首或倒背如流或半生不熟或似曾相识或只知其名无缘得见的白氏代表作在我脑子里纷至沓来。
“长恨歌！”我几乎是凭直觉选中了这首诗。
不要问我为什么选中了它，老实说，关于它的记忆除了首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和尾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其他的只是一片空白。
不过还好，我看过这首诗的简介，知道它是一段伟大的浪漫主义爱情的见证。所以我的第六感也不全然是凭空揣测。
试想，“夜半无人私语时”说的是什么？当然是绵绵情话了。
我在心神不宁中等来了对方一个回复“+10”，兴奋得差点没爆了，正想再说点什么，OICQ上对方的头像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我惘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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