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苏格拉底
第十章 恋爱赛(二)
有人说阳春三月正是恋爱季节。
我对此毫无异议。
因为,说话人就是我的拍档易靖。
易靖这么说当然有他的切身体会--自从校报上登出来那场球赛专访后,他的知名度竟不亚于卿丽;加上球场求爱那一幕的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连上食堂吃饭也能听到俗不可耐的男女同窗们津津乐道他俩热恋的花边新闻。
“那卿丽的前任男朋友呢?”
我倒是很同情被忽视了的那一位,毕竟,他是无辜的。
易靖便很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不要那么扫兴好不好。这个年代毕竟是恋爱自由的,如果他走不出失恋的阴影,还算什么大学生?”
我便点头称是。
接下来便由校园花边新闻的当事人亲口讲述当天的焦点新闻。
百分之百纯新闻,真实可信,不含任何歪曲、夸大、失实报道。
--事实上他也没这个必要,早有无数莘莘学子替他做好了新闻炒作的工作。
我不敢再以导师自居,只能以切磋的名义加以质评,即便是这样,他仍要不时地摇头否定。
“不是这样子啦,女孩子的心事哪会那么简单……”这副过来人的口吻是近来使用频率最高的。
我最后只好降级为小学生,专心听讲,作一味沉思状。
毕竟,恋爱无长幼,能者为师。
易靖如今已经上垒,我却还没拿到参赛权。
其实,我也一直在努力。
临渊羡鱼的日子毕竟已经过去了。
我的结网工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上次表白的半拍之差更让我多长了几分耐性。
我拟好了长期抗战的计划,全文如下:
一、升华自己。
具体表现在:1、多看书--集中于古典文学方面;2、多学习谈话技巧--主要从易靖讲述的实战经验中汲取。
二、吃透对手。
具体表现在:1、研究聊天记录--逐字逐句分析对手性格特点,对症下药;2、模拟化演习--这一条实行起来难度太大,易靖作陪练效果极差,还不如我自己身兼甲乙双方来得痛快--不过这样就等于一场设立了导演部的演习,失去了对抗意义了。
事实证明了我的抗战计划大部分是纸上谈兵。
夜明珠的深沉是不可捉摸的。
我们的第二次拼字游戏是he--喝、荷、合、赫……
我选择了荷字,原想可以轻松一点,谁知她竟要谈荷马史诗--这也没错,确实是古典,不过我事先突击的只是中国古典文学。
我连海伦的丈夫--斯巴达国王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倒是记得海伦奸夫的名字--帕里斯,因为我知道在英文里它和巴黎是同一个单词:Paris。
不过她却没问我这个。
好在我对希腊神祗们的大名倒还记得一些,所以在和她谈论史诗时尽可能绕开暗礁,往熟悉的航道驶去,居然也能一帆风顺地把那场诸神用金天平决定了的特洛伊战争讲得绘声绘色。
只是荷马史诗的年头毕竟离现在太久了--不是它存在的年头,而是它接触我的年头--所以记忆碎片常常会捉弄我,搞出一些张冠李戴的麻烦来让对方耐心地一一纠正。
我真的开始从心底佩服夜明珠了--不是她那种能大段引用原文的超强记忆力,而是作为一个女孩子对深沉事物的不懈追求。
--这年头还有几个美眉知道荷马是老几?
所以我宁可冒着在女孩面前丢面子的风险,舍命陪君--那个--淑女,反正是奉陪到底,死撑到底--只要自己还能插得上一句话。
我觉得自己如今已深刻体会到了古人秉烛夜谈的韵味和意境。
--虽然还有点勉强。
但我的运气也不总是那么差,自己耳熟能详的论题也不在少数。
雨果、托尔斯泰、尼采、弗洛伊德……
彼此互相发现对雨果的共同酷爱完全出于一次意外。
那次的拼字游戏本来是liang--梁、两、亮……
夜明珠就选了梁晓声这位自己都承认的文盲作家作为论题--显然又联系上了风云时事--最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连续剧不是闹腾得风风火火吗?我对这部俄国人中国味的连续剧根本就倒足了胃口,原来对梁晓声的一点好感也彻底破坏无遗,所以言语中针对梁晓声极尽恶毒攻击之能事。
夜明珠起初还想把攻击范围仅仅限制在对事不对人上面,但在我的怂恿、鼓励、示范、带动之下,禁不住跃跃欲试,跟我一起大放厥词--甚至某些方面比我还过火,让我不得不佩服女性那种天生的敏锐洞察力。
攻击中我不经意就放了一发重磅炮弹--我刚去书店翻看了梁氏所写的《钢铁》剧本,窃笑之余倒在前言里发现了一处攻击材料。
“可怜梁xx还扯上了法兰西革命作为类比,可这位仁兄对雨果的知识只怕不逊于当今中小学生。”我只差没把中小学生换为幼儿园,也算是手下留情,积点口德。
夜明珠就好奇地问我:“晓声至于那么菜鸟吗?”
“要多菜有多菜,你要是先知道,肯定会添油加醋,不像我这么老老实实如实汇报。”
“那你就老老实实如实汇报吧。”
“梁xx谈到了《九三年》里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可歌可泣、感人肺腑、令人扼腕唏嘘的经典场面。”
“戈万上断头台?”
“不是”
“朗特纳克火海救人?”
“也不是。”
“那一定是阿尔马罗的兄弟在军舰上和巨炮搏斗那一幕了?”
“哈哈,更离谱了。”
“龙儿只好放弃了。”后面还打出了一个愁眉苦脸(~_~)。
“硝烟弥漫,炮声隆隆,滑铁卢战役已近尾声,山谷里一位法兰西将军和他所剩无几的部下仍在作徒劳的抵抗。‘放下武器,出来吧,否则只有用大炮来跟你们说话。’山谷外的英国人这样呐喊。‘屎!’那位法兰西将军的一声怒吼让英国人的胜利变得毫无光彩……”
我如此辛苦地打了将近百字,可夜明珠的回复却只是个小小的“?”。
“怎么,还不够详细?”我微微有点失望。
“天啦,这明明是《悲惨世界》里的嘛!”夜明珠的这一句话又让我高兴起来。
“这正是晓声兄的伟大之处啊!”
“反正雨果老爷子也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买张船票飘洋过海去北京与他理论是不?”夜明珠学我的腔调真是学了个十足。
我哈哈一笑后故意长长叹了口气:“唉--”
“--悲惨世界,情何以堪啊!”夜明珠一字不差地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千年前的李商隐怎么就能看到我和夜明珠的聊天记录,从而领略到那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深沉境界,写出这样脍炙人口的佳句来?
误打误撞,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和夜明珠索性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把那个已被批得体无完肤的梁晓声仁兄扔进了回收站任其自动清除,然后新建了一个关于雨果老爷子的文件夹,开始往里填充自己绝对原创的《雨果感评》。
之所以称“感评”,那是因为出于对这位浪漫主义大师的尊重。
对于像大炮一样发言的维克多.雨果,我们不可以有只字片语的轻侮亵渎。
我们有的只是感动。
--如果不是批梁晓声批到畅快淋漓欲罢不能,夜明珠是绝不会惊动九泉之下的老人家的。
“希望老爷子的在天之灵能原谅我。”这是夜明珠自责时所说的话。“这不能怪龙儿,”我当然得安慰她了,“都是晓声惹的祸,老爷子会体谅你的。”
我这么说其实大有道理--如果冥冥之中雨果大师有知的话怎么也怪不到一个这么伶俐可爱的女孩子头上,要怪也只能怪那个不懂事的梁晓声。
--再则说了,偌大中国,芸芸众生之中,是找一个毫无知名度的女孩子容易,还是找那个颇有知名度的耍笔杆子的家伙较难呢?
老爷子心中自有计较。
听了我这番大道理,夜明珠乐得刹不住车了,一连把笑容符号打了个遍:“^_^、:)、^o^、*^_^*、……”
我这时禁不住就又胡思乱想开了,她的笑容到底是怎么个灿烂法呢?真会有倾国倾城的笑容吗?
我的三月就是这样的一种另类的季节--绝对的另类,和我的拍档相比。
另类的她和另类的我--
谁能想得到呢?
我们聊完了雨果又聊巴尔扎克聊大仲马、司汤达、梅里美、莫泊桑……我们一起去圣母院听那婉转悠扬的钟声,一起泛舟塞纳河上欣赏两岸古典的哥特式建筑群,一起在布列塔尼七重森林里捉迷藏,一起呼吸勃艮第平原上微风轻轻送过来的绿草的芬芳气息。
平静的水面突然就泛起涟漪,诗情画意瞬间就为大炮的轰鸣声所破坏。大革命来了!夜明珠说。
于是我们踏过血迹斑斑的尸骸,吹起激昂的号角去攻打巴士底狱。人潮滚滚,这是历史的洪流。
大炮咆哮,这是历史的号角。
我们看着狂热的劳苦大众把大小官吏的头颅插在梭标上作为仪仗,看着断头台上国王和王后相继安详地死去,看着国民公会里唇枪舌剑、慷慨激昂的马拉、丹东、罗伯斯庇尔们,看着骑在白马上的小个子拿破仑率领衣衫褴褛的共和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去和那一边的反法同盟军作战。
从马伦哥到奥斯特里茨,从耶拿到莫斯科,从莱比锡到厄尔巴岛,从厄尔巴岛归来,最后是滑铁卢和圣赫勒拿岛。
我们目睹了从将军到皇帝,从皇帝到囚徒的拿破仑大起大落的一生。
“终点不应该是这样。”夜明珠不无叹息地说道。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我引用了雨果的名言,“拿破仑已受到了天谴,他的结局是注定了的。”
翻过了法国这一页,我们又去俄国旅行--绝不是牵强附会,《战争与和平》正是天然的桥梁。
莫斯科的严寒打败了拿破仑的大军却挡不住我们火一样的热情。
我们欣赏过红场阅兵式后去克里姆林宫参观。我提醒她小心克格勃,夜明珠说不怕,克格勃组织要么还没创立出来,要么已经被解散了。
我说我想找一样东西请她也留神看看,夜明珠好奇追问是何物,我就一直神秘兮兮地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岔开。女人的好奇就好比钱塘潮一样来了后怎么也挡不住,最后我才装着不情愿地告诉她我在寻找韦小宝的裸体石像。
夜明珠就大大方方告诉我该石像已在彼得大帝发动政变时被击碎乃至四分五裂,唯有部分残躯为兵士携带出宫,流落民间,并且民间多有无知愚妇向之膜拜求子,抚摸其下体,据称大有灵验云云。
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游玩了莫斯科,夜明珠提议去托尔斯泰墓前凭吊,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这个只有风儿低吟的小墓穴确实比残废军人大教堂里拿破仑的陵墓更能打动我们的心扉。
我们缅怀托尔斯泰一生的甘于平淡、不辍笔耕,追思先贤的鸿篇巨著、金石文字,不禁为自己的浅薄无知汗颜无地。
“你真的觉得自己肤浅可笑了?”夜明珠眨了眨眼睛又发来一句,“真心话?”“当然,我不开玩笑。”我同样眨了眨眼睛,“不过这只是相对而言,相对托老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但相对于赤县神州里大大小小耍笔杆子的同志们,苏老师倒要说上一句。”
“洗耳恭听。”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夜明珠笑了:“阮籍早这么说过,可他自己也不怎么样啊。”
“我不是阮籍。”我很有自信地说道。
“真希望有机会能拜读阁下大作。”夜明珠终于主动提出了这个我一直暗暗企盼她能说出来的请求。
“现在就可以啊!”我迫不及待地回复道。
“现在?”夜明珠的脑筋转得就是快,“你把你的小说发上网了?”
“Yeah,”我得意地笑笑,“我有自己的个人主页。”
夜明珠接下来却泼了我一头冷水:“可我向来不读网络小说的。”
“理由呢?”
“没几篇有意思,有深度,而且大部分很媚俗--这是我最深恶痛绝的地方。”
“不至于一篙子打翻一船人吧?好龙儿,考虑一下。”我急了。
夜明珠嫣然一笑:“*^_^*,不过为了苏老师,我可以破例一次。”
我这才如释重负,很快把主页网址给她发了过去。
夜明珠只在一分钟内就给我发来这么一句话:“苏老师,你说主页是你自己的,可我怎么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像你的风格。”
我吃惊得吐出了舌头--幸好她看不见。这个龙儿其实更应该叫蓉儿才对。
我不得不全盘托出:“其实这个主页是我跟一个朋友一起做的,他搞图像设计,我负责框架和内容--不过现在他已经撒手了,所以我无意识间就说出来是自己的了。”
夜明珠总算接受了我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苏老师,请介绍一下你的个人原创作品集在哪儿。”
我只有唯命是从,并且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瞪着屏幕等待着从某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发过来的凶吉莫测的评论文字。
“砰砰”心跳中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屏住呼吸,开始观看这位首次得到我认可的网友对我的小说和诗歌的评论。
我瞠目结舌,评价如下--
“中篇武侠很菜,仅仅是金庸的皮毛;爱情诗篇无病呻吟,建议你去找心理医生;小小说《一个大学生在退学一周前的支出记录》还有点意思--可惜又是马克.吐温的翻版。”
刹那间我心情沮丧到极点,夜明珠的话虽然刻薄了点,却不失客观,一针见血,直指弊端。
我无话可说。
夜明珠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怏怏不乐,很快又来安慰我:“苏老师,别生气,龙儿也只是就事论事嘛。”
我苦笑着回复她:“你这是不是打人一个耳光再给他敷消肿药呢?”
“打耳光也只是为了警醒那执迷的人嘛,”夜明珠顺着我的话头振振有词,“你有没有听过当头棒喝这句成语?”
怎么可能没听过嘛!
一段时间沉迷于禅宗佛学的我还专门查了一下这句成语的出处。
--德山棒,临济喝。这两位高僧在教化弟子破除魔障,心无挂碍的时候就老爱使用暴力和噪音这两大独门法宝。
“苏老师,不许你扯开话题。”夜明珠的严肃终究没能维持下去,“龙儿投降了,龙儿的肚子都要笑痛了,再这样打字也成问题了。”
从字迹行间我体会到了那种少女独特的娇嗔口气,心里一荡--我觉得也只有用这个词才最准确无误最简明扼要反映出自己此刻的内心感受。
夜明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呢?
--我这里所想的怎么样仅仅局限于对方的身材容貌--这种想法在我来说简直是破天荒了。
因为以往的我在和美眉们聊天时所想的只是对方的深沉距离自己还有多远,自己怎样才能不着痕迹测试出对方的IQ,至于身材容貌不用我费劲她们自会一一坦白。
约她见面?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自己否决。
--并不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基础还没到那个程度,恰恰相反,我们之间的默契甚至已经超越了心有灵犀的层次,相信我提都不用提,只要话里稍带一点那种意思龙儿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问题是--我不可以!
我是苏格拉底,深沉的苏格拉底。
我不容许自己媚俗--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
所以交换照片这种在我看来是庸俗不堪的把戏就更不行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我默默地问自己。
--整个阳春三月我就一直困扰在这个作茧自缚的问题里。
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席慕蓉笔下的春蚕。
(中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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