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苏格拉底
第十六章 结局
我心情复杂的从我的学生家里出来,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楼下遇见拍档。
从未抽过烟的他脚下一地烟头,手里的那支烟正烟雾缭绕。
我轻轻的叫了沉思中的他一声“哥们儿”。
他转过头,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苏格,陪我去喝杯酒吧--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是的,好久没喝了。”我不无感慨地说,“想起来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酒吧--我根本就没心情去管我那辆破自行车。
喝了一阵闷酒后终于是我忍不住先开了口:“她--全都告诉你了?”
易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杯,表情不知是愁是苦地嗯了一声。
“我和她已经分开了你知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呢?”拍档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我所不能理解的古怪表情。
我为之语塞。
“当你突然间知道了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女朋友原来爱着的人竟是你这辈子最要好的拍档,你会想些什么呢?”易靖语气平淡得好象是在说电影里耳熟能详的台词。
我不能回答,也确实答不出来--我从未设身处地地考虑过我最要好的拍档的感受。
“我曾想过比韩鹏打我还要狠的打你一顿--但那仅仅是想想,我根本就做不出来,不管你是不是我拍档;我也曾想过尽力去挽回卿丽和我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必要时可以与你竞争就算你说我重色轻友也在所不惜--可是,卿丽的眼神告诉了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易靖一口气说了半天渐渐沉默了下来,开始大口大口灌酒。
--我却知道他现在灌进嘴里的其实不是酒,是人生里最为沉重的无可奈何。
我也咽下去了自己的一份无可奈何,不知是为谁解释地说开了:“--世上的事偏偏就真是这么复杂得不可解析--就算是再多的定理和公式也解不了我们自己的简单问题。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很深沉,很理智,什么事都能区分出对与错,但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错得一塌糊涂了……”
“不,你没错。”易靖摇着头举起杯和我的酒杯碰了一下,“我也没错,卿丽更没错--”
--那错的是谁呢?
我和易靖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笑意,索性哈哈大笑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意尽了,”我晃着酒杯对拍档说,“回去大梦一场吧,梦里头咱俩再干一杯。”
易靖摇摇头固执地说道:“你先走吧,我想独自体会一下夜不归宿的感觉。”
“真的?”我的舌头仿佛有点大了。
“真的。”他把头转了过去。
我就一个人站了起来脚步踉跄着往外走。
“哥们儿--”
“什么事?”我还算清醒地转过身。
“卿丽--她--”拍档不知是醉了还是心情激动,话到嘴边竟说得结结巴巴,“--她真的--是--是很好的女孩子。”
我转过身加快脚步走出了酒吧--我怕自己真的会再一次在拍档的面前流出眼泪来。夜风如刀,我猛然间打了个寒颤。
--几点了?
对着微茫的月光我总算看清楚了手表上时针和分针的位置。
十一点五十二分。
我的心突然跳得没有规律,整个人如同雷殛一般站在原地静如处子。
子夜--龙儿--我低声地吐出这两个词后无意识间动若脱兔般沿学校方向跑去,路旁不多的行人们像受惊的鸭子一样纷纷闪开。
平常从不注重锻炼的我很快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我这时有些怀念起那辆被我无情遗弃的破自行车了。
由于严重透支了体力,跑进宿舍的我两眼发黑,怎么也看不清手表的指针位置。
“几点了?”我拽住了一个刚刚从厕所里出来的小子把手表伸过去,几乎是吼着问他。
“十二点差一点点。”那小子处变不惊地告诉我。
我长出了一口气,颓然松开手指,在他莫名其妙的眼神里往楼上自己的寝室走去。
我迫不及待的心情转眼间就为惊疑困惑所取代--寝室里竟亮着灯--门也没锁。
我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于是深深吸了口气推开门。
--卿丽!
我的声音并未如预期的那样唤得她抬起头来--她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喝酒动作--已经近似于机械了。
我扫了一眼室内的地面,不由倒吸了口冷气--横七竖八的都是空啤酒瓶,活像一发发迫击炮弹。
我冲过去劈手夺过她手里即将告罄的啤酒瓶,往桌上一顿,那沉闷的声音似乎刺激到了她的耳膜,她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呆滞无神。
“你疯了!”我的声音里带着责备,也带着深深的恐惧。
卿丽仿佛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伸出手来想摸一摸我的脸,加以证实,同时她张开了嘴似乎有话要说。
但我只听到她喉咙里“咕”的一响。
反应敏捷的我手脚麻利地把醉成一摊烂泥的她架到了门外,谁知还未等我摆好姿势她已先翻肠倒胃地吐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我的皮鞋和长裤也颇为荣幸地为地面分担了一点义务。
可我哪还顾得上自己,给她捶背拍胸都忙不过来。
并且,还得小心翼翼地看看四下里别的寝室门有没有打开--哪怕是一条小缝--说不定明天的桃色新闻男主角就是区区在下了。
所幸平安无事。
暗自庆幸的我一不小心结果把拍她胸口的手拍错了地方,触电似的收了回来。脸醉得像熟透的苹果似的她似乎也有了反应,含糊不清的呢喃具有着莫可名状的诱惑,紧挨着我的身子如火一样的烫。
强烈的冲动并没有湮没我的理智,我像个君子似的很小心把她扶回屋里,再像个母亲似的把她抱上自己那张床,放好手脚盖好被子。
结果是一身大汗。
君子不是那么好做的。
母亲更他妈难当呀!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偶尔说了这么一次脏话,我一屁股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无意间胳膊硌着了桌上的电脑键盘。
我又遭了一次雷殛。
几乎是强迫自己看了一眼手表。
十二点三十四分。
我心情黯然的打开了电脑,很快登录上了OICQ,但结果和预感中的一样。
--夜明珠的头像黯淡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我欲哭无泪。
这时耳边清清楚楚地响起了卿丽的梦呓声--她正轻轻的呼唤我的名字--深情得可以让世上任何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自惭形秽从此戒绝酒瘾。
我黯然的心情开始转入阵痛。
原来,我对不起的不只是龙儿,还有她。
我从心底深深感到自己比那个曾让自己唾弃的永尾完治还要可怜。
呆呆地在屏幕前不知坐了多久,眼光一直游移于黯淡的头像与真实的面庞之间。
小小的空间里静得可以听到她悠悠的呼吸声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自己的心撕裂。
当我在心底问自己是否就一直这样坐下去的时候,一个疑问如气泡一样浮上心头--龙儿,她为什么不等我了呢?
我不由自主在第六感的指示下打开了自己的电子邮箱。
里面有两封信,一封短的只有一个字节,另一封长的却有好几万字节--发信人都是:YEMINGZHU(夜明珠)。
再一看发信时间--短信是几周前发过来的--
而长信--长信是今天发的。
屏幕显示的发信时间明明是12:23。
我犹豫了一下,先点开了短信。
偌大的信框里只有一个小小的I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那正是我失约的那晚她发过来的--只可惜没有与之相对的声母。
我狠狠心关闭了短信又点开了那封就在这个子夜里发送过来的长信。
那一刹那仿佛是听到了几个世纪以前传来的声音--
“苏老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彼此的心已经相隔了世界上最辽阔的海洋。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得很,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心里有千言万语的我反而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想来想去终于把自己的日记当成临别的赠品,可以接受吗?”
我苦笑着喃喃地反复念叨“我们彼此的心已经相隔了世界上最辽阔的海洋”这一句,嘴里苦涩得仿佛嚼着黄连。
最辽阔的海洋--最辽阔的海洋……
顷刻之间我整个人遭到了这个不眠之夜里的第三次雷殛。
是她--一定是她!
我想到了明天--不,今天清晨七点即时飞去美国的纪瑾。
我终于读懂了那个临别时的眼神的真正含义,虽然有些太晚了。
--我还可以做什么呢?
呆呆地望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架飞机飞越了世界上最辽阔的海洋,载走了自己一生也不会再有的瑰丽的梦。
我只有强自收敛了一团乱麻似的心神,开始往下读纪瑾留给我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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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为什么,今天见着的这个还是大学生的苏老师给我的感觉很异样。他推眼镜架的时候只会用食指和中指--而且他的手指和手腕细得跟女孩子一样,一看就像个文人。
不过他倒没那么迂腐,还会唱英文歌曲--他唱得挺不错--我头一次这么用心听别人唱歌。
我很快记住了词曲自己唱了一遍,他却以为我从前见过这首歌--这也难怪,我在学校的老师们也总这么看我,我可懒得解释--不过这次我解释了,他却以为我在说谎,还绕着弯子问我看过《神雕侠侣》没有,真还以为自己是心理医生。
我一气之下下了逐客令。
他走了之后照理我该心平气和了,可我的心就是平静不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
无意中翻开相册才发现,原来这个苏老师长得真有几分像爸爸年轻时的样子。我知道大学生很少有不爱上网的--所以,我想在晚上上网时顺便去查查他。苏格--苏格--起这名字的人如果不把昵称取为苏格拉底那他就是白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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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没来给我上课。
可能是我昨天真的很过分。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学陶渊明呢?
可我只是他的学生,不是他的上司啊!
昨晚子夜里我真的在网上找到了这个苏格拉底--我敢肯定就是他。
因为,没有人能学得来他那种独特的语气。
本想和他只聊一会儿的,谁知莫名其妙就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也真够深沉的,连问我的性别也要独辟蹊径,不按常理出牌。
一时觉得很有趣,就开了他玩笑。
可我最后还是告诉了他--我怕他真会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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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又见着了。
--当然是在网上。
还签署了一个《苏夜双方有关网上深沉话题共同探讨之友好长期协作条约》,*^_^*--
我发现我和他都是那种有一点深沉的人。
他说那只是故作深沉,我觉得他这个词用得很妙,妙不可言。
我提出了一个拼字游戏的草案作为那个条约的一部分--
竟然在他那里通过了。
真的好开心--随机组合的文字会带给我们什么惊奇呢?
他为了说服我改变谈话时间,竟连“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都说了出来,*_*。
我的回复是“月光长照金樽里,夜半无人私语时”。在我的一点点提示下,他终于猜出了长恨歌,勉强及格。突然之间我感觉这句诗好像就是为我和他写出来的一样。
莫名其妙地我就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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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肯来给我上课了。
还耐心的讲解那些我一辈子也不想碰的语法规则。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认真听过英语课。
子夜里我又见了他一次,不过我们是在玩拼字游戏。
我借题发挥谈到金庸和王朔。
又彼此说了自己心目中最喜欢的金庸小说人物。
谁知道他居心不良的就把“龙儿”这个只有杨过叫得出口的称呼强加在我身上。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就接受了,可能自己对小龙女真有一点认同感吧。
聊到后来一不小心险些露出狐狸尾巴--幸好自己搪塞了过去。
可我真的不想这样对他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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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 星期x 晴
我们聊了荷马史诗。
也许出于对这位双目失明的诗人的同情我说得太多了吧。
我那莫名其妙的记忆力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他当然跟荷马也很熟。
只不过恐怕是几年不见的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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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师可真“刻薄”。
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把梁晓声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不过,这里面也有我出的一份心力。
虽然,对于晓声我一无好感,二无恶感。
但我就是想陪苏老师一起开心。
而且,我发现雨果是我们共同的尊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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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法国旅行。
玩得很开心。
还参加了大革命。
苏老师对拿破仑的那句评价是引用了雨果的原话,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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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去俄国旅行。
莫斯科的观光景点是红场阅兵式和克里姆林宫。
还有克格勃和韦小宝的石像。
作为一个女孩子我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那些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真很佩服我自己。
缅怀托尔斯泰的时候苏老师很自负地向中国文坛发起了挑战。
挑战书上正是阮籍的那句话。
其实我看出来了他真正的用意是想让我看看他的作品。
我看了。
可有点失望。
我觉得深沉至深的他不止是那个程度。
所以我给了他当头棒喝。
谁知道心理素质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他马上就曲解了这句成语。
我笑得真是情难自禁。
……
看着看着我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字迹行间仿佛都是龙儿那深情的眼神。
我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看得下去?
不是深沉,而是深深的刺痛给了我动力,一页页看了下去--直到最后一篇--也就是今晚刚刚写下的那篇日记: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苏老师了。我决心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无论怎么看也比不上他的女朋友--她就象是那高贵无比的白天鹅,而我却只是只孤零零的
丑小鸭。
昨晚的跟踪让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半个月来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每次面对他无精打采讲课时的忧伤、困惑、痛苦甚至是愤怒终于有了个再怎么出人意料却总算是合情合理的归宿。
可我的心--我的心真能这么认为这就是合情合理的归宿了吗?
那我为什么又要在他女朋友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偷偷地去点了那首《RIGHT HERE WAITING》?
我没有勇气听他唱完--我实在害怕自己会泪流满面地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当众扑进他怀里。
我只有悄悄的一个人离开……
--门铃响了,我来不及换衣服了!
那我就这个样子去见他吧。
最后一课了,也该留下个好印象--对了,我得先把眼泪擦干。
他一开始好像是很不习惯我的这身行头似的,坐姿都有些不自然。
我在心里有些暗暗后悔,难道最后一课也会像第一课那样不欢而散吗?
幸好可乐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很多。
在他深情的讲完父母、家庭和自己的回忆录之后我也忍不住了,第一次在人前说起自己的爸爸妈妈,说起那些让我在午夜梦回时分偷偷留流泪的往事。
是的,这次我也流泪了--我本来是想一直开开心心的。
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扑进了他的怀里生平第一次嚎啕大哭了起来。
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痛苦,都被我的泪水流走了。
别离的那一刻,我的心清得没有涟漪--因为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默默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最后的歌词,心情茫然得仿佛秋天里不知会飘去何方的云彩--龙儿,她毕竟是要走了。
但,她也会一直等我。
而我呢?
清晨的第一缕金色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了地板上。
那一缕阳光中,有无数尘埃竞相飞舞。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熟睡中的卿丽脸上,她紧搂着被子,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我知道她梦到了我。
轻轻的摁下了POWER按钮,我做出了那个今生无悔的抉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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