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柯可被我用毛巾隔着绑在铁架床上，我用毯子与被褥包围着他，将电热毯打到适热的温度，他乖乖的躺在床上，一瞬不瞬的望着我。我低着头不去看他，那些心碎的感觉让身体的每块骨骼都象生着倒刺，相互的错痛，我淡淡的对他说：“柯可，忍耐几天就会过去。”他苦笑着阖上眼睛，唇角挂着一抹苦涩。

　　我坐下来等那个可怕的九点钟，这象是魔鬼来临的前兆，恐惧、不安、惶惑，象无孔不入的阴云侵袭着我们，我试图和他聊天来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这座山翻过去有个蝴蝶泉，很美，它其实是山中的一个湖，从高处看象只欲飞的蝴蝶，所以才叫蝴蝶泉。春天来的时候，旁边的桃花开得一簇簇的，粉粉的，山上开满了映山红，真是很美！”

　　我的思想一下掉回了童年的记忆。那时候，我总是和一大群男孩子爬到樱桃树上偷樱桃，守树的是只白色的老山羊，它尽忠尽职，只要发现我们，就拼命的“咩咩”叫，引得附近的狗来咬我们，我跑得很慢，有次被那只黑狗，追到仙人井，竟失足掉到了井里，幸亏井不深，水漫在井口处，结果还是那只黑狗咬着我的袖子将我拖上来。

　　“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你一定会活得很快乐的。”柯可由衷的望着我说。

　　“我们，我们会活得很快乐。”我执着的握住他。

　　他怆凉的笑，“说实话，水儿，经历这一场，我们还有爱情吗？你对我是爱的成分多还是责任的成份多？”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一下切到我心里，我对柯可倒底是责任重于爱情还是爱情重于责任？我竟无法回答，这有区别吗？我低下头思索，我只知道不能放弃他，不能让他毁在毒品上，对他的感情还在吗？那份经不起折磨的激情还在吗？想起罂粟狂盛的美丽能令柯可身不由已，我便悚然而惊。

　　他注视着我，眼光淡淡而遥远，清醒的时候，他就是这般的沉静。

　　毒瘾发作时，恶魔再次从天而降，我们又一次跌进了恶梦里，他发疯求我：“水儿，拿刀，杀了我，拿刀呀！”我无能的注视着，象有根长长的钉子从头顶钉至脚根，他的声音刺痛着我，我想回避，但痛苦不依不饶的把我拽到现实面前，我像一只惊慌的小兔被猛兽追得无路可逃。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然而这一次我真正的无能为力，我颤栗着，体内象千万只虫子在咬噬，每一声都象是它们尖利的牙齿啃噬着骨髓与肌肤，每一声，我都恨那白色的粉末恨得咬牙切齿。

　　深夜，柯可被绑着睡着了，他很累，嘴角肿得很高，丝丝的血迹，我将它轻轻的抹去，替他解开绳子，他的手腕上全都是血痕，我深叹了口气，守在他旁边抽着烟，心里平静了许多。总有会过去的一天。我反复这样的安慰自己，生命虽然很脆弱，但也是顽强的，只要柯可能活着，我就必定要帮他挺过这一关，我不该遇上这个男人的，却偏偏遇上，他把我拖到生命的边缘，一颗心凄凄惶惶地悬吊着，除了自己在黑暗中的喘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我睡下时，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

　　我和海鸥在民众乐园里串那条珠子项链，他问我：“你剔透得象这串珠子。”我惊喜着：“真的吗？真的吗？”柯可出现了，他站在远处阴郁的看着我们，他深幽的眼神让我冷汗涔涔，身边的景物变暗了，我置身在悬崖峭壁上，大风刮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快要掉下去了，海鸥伸手来拉我时，我听到有个女人尖利的叫着，她是下地狱的，由她去，由她去……我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样的梦魇让我悚然。

　　望望窗外，已近清晨，有微薄的光线透进来。我走出门，独自穿过竹林，大山豁然在眼前，山凹里盛满了晨雾，苍苍茫茫，混混沌沌，把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深重的郁闷被眼前的景观淡化了，人真是要在自然中才能发现自己的渺小，才顿觉那些人生必经的烦恼更是沧海一粟。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冬日清晨的山中空气，清冷透心令我一瞬间十分清醒。

　　“水儿，这本是我一直都渴望与你共渡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一起。”柯可在我身后沉声讲，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他无力的依在一根竹子上，他仰望着四周群山，感叹着：“这象小时候家门口的岳麓山，也是这么大，身置其中，忘了自己的烦恼。”他向我抻出手，我走上前握住他，“太早，你会受凉的。”

　　他自嘲的说：“我已经是颗烂透心的萝卜了，对这些身外的刺激已没有感觉了，水儿。”他专注的凝视我：“水儿，如果我能挺过这一关，给我一个机会再跟你一起，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一件事，包括死。”我吸了口凉气，“别胡说。”“很颓废是吗？我走过那么优秀的历程，从小到大考第一，拿奖学金，我的父母寄予我的期望沉重得快令我举步维艰了，可是我进百众，受陈总怂恿，撑面子，以为自己只要拿到货就是本事。我忘了人是除了靠自身本钱立足，更最重要的诚信于人。”他自嘲的摇着头，“听了一生父辈的声声教诲，临到与虚荣对抗时，竟不值一文钱，我该有今天的下场，这是我自作自受的活该，是我浮躁虚荣的代价。听过佛教偈子所说吗：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他沧桑的笑着：“这就是我的写照，但遇上你，也是我前生修的福报啊！”

　　我隐隐恻然，想起了他曾关于佛心纹的一些话，忽然觉得从前的柯可又回来了，我们之间已经遥远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紧紧地靠向他。山峦在我们眼前重重叠叠，我昂起下颌，久以尽失的信心如那轮红日破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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