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完全可以被看作中国文化的借代，因为它是唯一能被贩夫走卒和华罗庚们同时接受的汉语文字。金庸、古龙 的作品是传世的汉语小说经典，如果有历史，历史必定乐于承认这点，因为读者先承认了。我们不理解什么是纯文学，什么是 通俗文学，只喜欢打动自己的文学。武侠小说被文学教授们轻蔑，实在是汉语文学的一大悲哀。

　　和金庸相比，古龙是一个绝对的人。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谁要是不相信，除非你愿意感 觉自己咽喉的一阵冰凉，然后再也没有感觉。但小李飞刀并不是生活中的胜利者，他挚爱的女性如今是别人之妻--我猜这是 他偏执的原因。他酗酒，经常酩酊大醉，哪怕大敌当前，并且一有机会，就用他杀人的飞刀雕刻那个女人的头像--这简直是 一个深刻的隐喻，隐喻着生活的不如意，以及爱和失败的某种联系。

　　在古龙的另一个小说《陆小凤》中，大剑客西门吹雪的剑与生命合一。西门吹雪的剑不是用来观赏的，西门吹雪拔剑 ，就要有人死，西门吹雪的剑专走偏锋，无所谓剑法。对西门吹雪来说，剑就是杀人的利器。

　　此外还有赌，金庸和古龙的赌都分外精彩，但金庸的赌和古龙的赌又有不同。金庸的赌往往是豪赌，一掷千金，令人 咋舌，此外金庸还有雅赌，金庸的主人公赌酒、赌诗、赌棋、赌梅花，相比之下，古龙的赌就少了风雅，古龙的赌是：一个人 面色苍白地走进来，低声对对手说：赌我的脑袋。

　　在生活中，金庸有豪赌的资本，拥有明报系统的庞大产业，自然赌得起风雅和潇洒。而古龙是一介书生，风尘调笑， 曾经娶一个歌女为妻——这就是古龙的不对了，我们欣赏醉梦青楼，但不欣赏娶歌女为妻，一晌贪欢就够了，谁叫你那么认真? 问题在于，这是古龙的脾气而不是金庸的脾气，更不是我们的脾气，就像古龙的柜子里装满了酒而不是书。古龙狂喝滥饮，以 健康为代价，他的早逝与喝酒不无关系，像他的诸多主人公一样，他也是专走偏锋的人。我只在这种意义上反对古龙的极端： 你把自己喝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武侠小说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