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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大师

祝勇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8月25日 15:11 中华读书报

  何谓大师?每代人都必须回答这个问题,每代人都在调整着大师的标准与数量,每代人都在尽力维持着属于自己 的大师。神灵不会永生,惟有世人对神灵的膜拜永远不死。

  牛顿说他成功是因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圣贤的存在确乎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但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大师 毕竟令人眼晕。一代又一代的大师,以他们强力的思想和语言为后来者精心构造了一个个既定的牢笼,诱使人们成为他的囚徒 。大师是以人类代言人的身份存在的,而我们则成了听命于教主的虔诚的教徒。《现代汉语词典》对“大师”的释义是“在学 问或艺术上有很深的造诣,为大家所尊崇的人”,简言之,成为大师,有两项条件:有造诣、被尊崇。于是,大师的存在,便 决不仅仅是一种个体的存在,而是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存在。他们的存在,遮蔽着他人与群体,同时也遮蔽着历史。思想的不朽 与伟大愈发令人深切地感受到个体生命的短暂与渺小。我们穷极一生,倘能沿着大师的脚迹,匆匆领略过他们精神的风景,就 已经不易了。当我们站立在国家图书馆望不到首尾的书柜旁,我们会感到一种阅读的恐惧,读书越多,恐惧便越深,因为我们 发现所有的思想都被表达过,所有的情感都被倾诉过了。当文学家面对曹雪芹和托尔斯泰,当哲学家面对庄子和尼采,当经济 学家面对马克思和萨缪尔森,他们都可能染上一种疑难杂症——失语。像孔子说的:“予欲无言。”我们在确立了大师的话语 权的同时,丧失了自我的话语权。大师的存在足以令后人乱了方寸,就像婆婆怒目之下的小媳妇,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有的新见都不过是未被揭露的重复,所有的正确都不过是未经觉悟的谬误。我们已经失去了偏执一端向这个世界挑战的 信心和勇气,我们预先就看到了那种挑战的徒劳与可笑”(李书磊语),因为大师是山峰,所以大师是鸿沟。

  朋友说:“纪念碑令我望而生畏。”这确是悖论。大师活水般的思想成为经典,其经典又在时间中风干成僵死的 教条。对经典的阅读,永远都不可能是平等的交流。在阅读开始之前,阅读者便带有了明显的期待心理和意向性,而这种不平 等又往往导致对思想的误读或者原意的遮蔽。然而,我们却大多是这样过来的,在自以为是的阅读中不知不觉地完成了对大师 的改写。与其说是对真理的向往,不如说是对权威的崇拜--大师的名字成为符号,它使我们皈依了传统的拜物教。

  也许,反读是抵抗投降的好方法。在我的印象中,是友人李书磊最早提出“反读”这个概念。若倒退二三十年, “反读”只能是一种天真的假设--在很长时期内,人们只能在规定的情境下按照统一的理念解读大师,阅读这种纯粹的精神 活动,于是成为自由体操里面的“规定动作”,我们以为这样可以离大师越来越近,结果却恰恰相反--幸好今天的人们生存 在思想开放、价值多元的历史时空里,今昔观念的差别,刚好可以使我们利用叙述立场和阅读立场的冲突,摆脱大师的“催眠 ”,使自我获得解救。“打倒一切”固然过激,但“怀疑一切”却大有必要。

  如前所说,大师的叙述记录了人类的灵魂史,经典则是大师们的精神遗嘱,然而,对大师与经典的阅读效果,除 了取决于原作的品质外,更取决于读者的品质。换句话说,大师思想的流动毕竟是相对的,而时代与读者的流动却是绝对的, 以绝对看相对,我们感觉不出自身在变,反会觉得大师在“变”,他们在世人心目中所处的位置,除了与其本身的“含金量” 有关外,更与阅读者的精神状况有关,即:所谓大师,实际上是经过了阐释的大师——这涉及到接受美学的范畴,于是,我们 便不难理解,被某一代人奉为圭臬,顶礼膜拜的,到了另一个时代,很可能一钱不值,显得尴尬而可笑。这样讲可能极端了一 些,但至少,大师的“季节性”变化却在所难免。比如高尔基、索尔仁尼琴、张爱玲等这些人物,二十年前的人们与今天人们 的看法就绝不相同。因而我们说,大师是一种“客观存在”,同时也是一种“主观存在”。而后人超越了时代的困囿反观大师 时,大师也已不再是个体化的大师,而是杂糅了复杂的历史信息的文化存在,在时间中经历着升值/贬值的自然过程。

  于是便有了“重读大师”这个理念。“重读大师”不仅仅是一种“动态”,更是一种“常态”——这样的“重读 ”,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因而就不会是一次性的,而应是时时发生的。我们在重读中领悟了历史的述说,在传统中寻找了“ 对应的力量与智慧”,在这种颇富“时间差”效果的重读中,后人不仅“打捞”和发现了已逝的英灵,更能发现自我,体会对 既往的生命拥有裁判权的那份愉悦,体会到“现代人对历史的胜利”。重读大师,完全可以衡量出一个时代的思想水准与社会 开放度,衡量出文化发展的平均值。

  于是也便有了《重读大师--中国卷-激情的归途》和《重读大师——外国卷-一种谎言的真诚说法》这两本书 (人民文学出版社)。当向出版社捧出这两卷厚厚的书稿的时候,我发现我们既解说了历史,亦诠释了现在,既完成了对历史 的追述,亦完成了对现时的叙述--我们把自身的精神状态,留在了历史的刻度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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