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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甸甸的峰岩硐

朱运宽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5月26日 17:15 中国旅游

  

  在遥远的年代,人类的创世纪飞跃是走出了山洞,结束了原始的穴居 生活。

  而在二百多年前,从江西辗转来到云南大山里的一个族群,却又走进 了荒无人烟的山硐,开始了延续九代人的穴居生活。这里面,有多少令人 不解而又催人泪下的故事……

  这是一片被上帝遗忘的角落,一个远离20世纪文明的村庄,九代人却 顽强地生活在这里

  1993年8月,我参加《高原女人》摄制组,到云南边境的广南县拍摄, 当地有人告诉我,现在还有二百多人居住在一个叫峰岩硐的山洞里。以后, 我先后同两个摄制组三次来到峰岩硐,在硐中断断续续生活了一个多月。 硐中人的生活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意想不到的是,我们后来竟成了 名义上的“峰岩硐人”,我甚至认了一个四岁的“干女儿”,还为峰岩硐 拉了一台变电器的赞助,使硐中人告别油灯用上了电……

  峰岩硐坐落在云南省广南县南屏镇的大山深处,全村有56户,二百九 十多口人,这是中国最大、也是唯一的穴居村落。俗话说:“一方水土养 一方人”,可是峰岩硐的山山岭岭太不具备养活人的条件了。

  对峰岩硐,我不敢写“山山水水”,因为它实在太缺水了。全村人居 住在一个表面积(因为山硐里高低不平)约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山硐中, 山硐周围都是岩溶地区,旱季汲水人背马驮要走四五个小时,雨季从山硐 顶上和石缝中会“滴嗒”、“滴嗒”地滴下一粒粒水珠,人们就用水缸、 瓦盆,甚至还用竹子编成“漏斗”,上面铺上塑料布,一滴滴接“天花水”, 但这样一天一夜接的水,也仅够一家子人烧开水喝。洗衣服要走半小时到 箐子里去洗,洗脸、洗脚水要倒在猪食锅里煮猪食。也许,正因为如此缺 水,所以,当李村长有一次看到我把峰岩硐的“硐”写成“洞”时,一定 要我改过来。他说:“我们周围全是石头,一点水都没有,怎么还能用水 字边的‘洞’呢?!”

  陕北、山西的一些地方我也去过,当地人把种庄稼称作“土里刨食”; 而在峰岩硐应该说是“石头里刨食”。全村没有一分水田,我所见到的石 头缝隙里,只要有脸盆大的一塘土,就种上了一棵包谷。收成呢,完全是 靠天吃饭,如果风调雨顺,收成就好一点;如果天公不作美,日子就难熬。

  峰岩硐处在一座千仞绝壁下,每天看着硐中百十号人日出而作、日落 而息,忙忙碌碌,你会觉得峰岩硐应该叫“蜂”岩硐,它好像一个大蜂巢, 人则像蜜蜂一样勤劳,每天从硐中出出进进,去“采花粉”、“酿蜜”… …人们这样活着,仅仅是为了糊口。这使人心中陡然感到人类在大自然面 前的渺小,感到个人命运的不可捉摸,或许还会为峰岩硐的人感到悲哀。 开始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峰岩硐距离公路有三十余公里的崎岖山路,按说这样短的距离不应该 使峰岩硐如此封闭。但问题在路上,这一带是喀斯特地貌,山的形状有点 像桂林,但十分险峻,摄制组的一位制片人,走南闯北还多次出国,算命 的说他是“行脚客”的命,可他说活了40岁,从来没走过这样的路。的确, 这也很难称得上是路,一条羊肠小道,用狗头一般大小的石头堆上,每走 一步都晃晃悠悠,两旁还是万丈深渊……怪不得在南屏镇,我们问当地群 众去没去过峰岩硐,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没去过。

  “生进死出”,陪同我们进山的李和荣这样形容峰岩硐。他是有数的 几个走出峰岩硐的人之一,如今在南屏镇租房子办了个酒作坊。他说,峰 岩硐“想卖的东西(硐中人能卖的东西也只有鸡蛋、猪肉之类)卖不出去, 想买的东西买不着”。我不想渲染和夸大走路进峰岩硐的难度,我这个在 景颇山当了五年农民的钻山能手,花了将近七小时,才走进山硐。而《女 性大世界》的两个大小伙子记者,最后是被人扶着、抬着进硐的。后来, 又传出一个小笑话,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女大学生,走到后来也是被抬着进 硐的,她对出山的路望而生畏,开玩笑说:“谁将我背出山,我就嫁给谁”。

  这个族群为什么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繁衍生息,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 完全解开的谜。然而,越是艰苦,却越能激发人的生命力

  在峰岩硐,几乎每个懂事的人都说得出他们的祖上是江西临江府十字 街人。最初辟地立寨、定居峰岩硐的是李姓,现在住着李、周、唐、何、 徐、任、张等七姓汉族人家,李家过去曾向周家过继过一个儿子,所以, 后代的李、周可以称一家。为什么选择峰岩硐?有的老人说是因为部族械 斗而落荒,有的说历史上这一带兵匪猖獗,为躲避兵匪而进硐。1949年新 中国成立前,峰岩硐还有山墙和两道寨门。现在,在山硐边还埋着几座峰 岩硐的祖坟,墓碑上还可依稀辨认出“清道光年”等字样。峰岩硐人说, 他们的祖先是从江西临江到四川,然后又迁到贵州,又从贵州迁到南屏镇 安王附近,二百多年前才最后定居峰岩硐的。现在硐中人已是第九代。在 安王的大水塘边,如今还有李家更早的祖坟。

  李姓中,即使不识字的中年人也能背出“李氏家谱”的辈序:“仁、 和、朝、永、远,国、品、栋、贤、良”,眼下是轮到仁、和、朝、永四 个字辈的人“四世同硐”。而周姓族谱中,也有朗朗上口的60字“世传族 谱”:“文、邦、仕、相、国,世、全、德、才、旺,故、立、孝、有、 和,禄、长、发、其、祥,……”可见以李、周两姓为主的峰岩硐人,是 一个有着深厚汉文化传统的族群,许多老人虽然识字不多,说起话来却引 经据典,文质彬彬。

  在峰岩硐,我们认识了两个上初一的姑娘,她们的年龄已有十四五岁 了,一个叫何艳,小时候母亲就已去世,另一个叫李朝平。这两人都是对 山歌的好手,一张嘴出口成章,她们虽不缺少女孩子的纯真,却没有都市 同龄姑娘的那份浪漫与梦想。听她们唱山歌,不由人心里沉甸甸的。

  何艳唱:月亮出来明又明,照着哥家苦竹楼;

  哥是哥家苦竹笋,妹是妹家可怜人。

  李朝平唱:苦马树来苦马根,苦死苦活是妹妹;

  苦得衣裳没袖子,苦得鞋子无后跟。

  何艳唱:路上有条吃草牛,嘴含青草眼泪流;

  阿哥问我流哪样,妈妈抚我没出头。

  李朝平唱:一朵荷花鲜又鲜,鲜花开在水中间;

  心想采把花来戴,哪怕船翻水来淹。

  何艳唱:梭罗树来梭罗丫,梭罗树脚找妈妈;

  别人有妈真金子,我们无妈一生人。

  李朝平唱:天上乌云摞乌云,小马拴在青草坪;

  马不吃草怪马病,妹不读书怪家庭。……

  在峰岩硐呆得时间越长,越发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父母、出生 地无法选择,而一个人的生存态度、处世精神却是可以选择的,而且环境 越严酷,越能激发人的生命张力。这使我越发敬佩峰岩硐的父老乡亲,他 们顺应命运、适应自然、超越环境的能力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我常常想, 如果一个人用峰岩硐人的吃苦耐劳精神去搞摄影,他一定能成大摄影家。 即使生活这样艰苦,但全村最重视的还是教育。峰岩硐有4人考入大学, 7人考入中专,30多人升入高中,升学的孩子比邻村的多,而读书的条件 却比一般的自然村差。小学1至3年级,全体学生同坐一个教室,由老师分 别授课,不是上课班级的孩子则在教室一角复习、做功课;上学上到四年 级,只有到七八公里外的另一个山村——白泥井念书,小学生们往往天不 亮就起床,胡乱抹把脸,拿起一块烤红薯、烤洋芋就消失在山间小路上。

  李和龙有5个子女,全都上完了高中,其中老二李朝标还考上了昆明 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在文山州医院工作,算是峰岩硐的一个“秀才”。李 和龙说:“小孩爱读书,巴不得个个出得去,当父母的再苦再累也值得。 ”还有一个名叫周权昆的青年,1990年全校会考第一名,后来考上了省外 中专,也走出了山硐。……这里的男女青年都明白,读书、考上中专和大 专,是自己最好的前途,是改变命运的最好契机。这种动力决非一般的孩 子所能比。女孩子还有一个机会,就是长大后嫁出去。而全村大部分人不 想、也难以离开山硐。

  近几年来,山硐中一部分人手头有富裕的钱了,就攒足钱搬出硐盖房 子。我们在山硐时,徐正邦一家正在大兴土木盖房子。峰岩硐人盖房子也 比别的地方费工费时,划给自己的地全是石头,光炸平石头平出地基就用 了9件、600多公斤炸药,房子盖了两年,花了几万块钱,老徐说:“苦了 一辈子,只苦得这栋房子。”说到搬出山硐盖房子的好处,他说:“空气 清爽,养猪养鸡方便。”

  的确,当我了解峰岩硐的人口变化时吓了一跳。据介绍,1962年峰岩 硐只有十几户人家,一百多口人。老人们说当时硐中没有那么拥挤,也没 有这么多牲口,周围的树林非常茂密,冬暖夏凉,比现在好过。现在房屋 一家紧挨一家,有的用土基砌了两座墙,有的仅用竹子编成篱笆,再用泥 巴敷一敷就当墙了。“这家咳声嗽,放个屁,邻居都听得见。”房屋四周 是猪厩、马厩、鸡厩……人、畜、禽共同生活在硐中,确算中国一绝。现 在,人、畜、禽都是当年的几倍,峰岩硐“爆炸”、“超员”了,走在硐 中小路上,处处可见猪、牛、马、鸡的粪便。硐中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下水 道,污水、粪便在小路边汪成一滩滩的积水,其气味可想而知。

  硐中人有两个梦想:“通电”、“通公路”,1995年峰岩硐已告别煤 油灯通了电,而通公路仍然是他们的梦想

  峰岩硐是云南省各级政府及美国福特基金会的扶贫点。1991年,李朝 旺村长四方奔走,要来40吨水泥,人背马驮运进山,村里人用了几个月在 山硐外修了一个比篮球场稍小一点的蓄水池,贮存两季的雨水。这一池泛 黄的水虽然不太干净,但确实缓解了人畜饮用的困难。

  峰岩硐人还有两个梦想:“通电”和“通路”。

  全村只有村长家有两盏沼气灯,其余都是点煤油灯,跟对方说话时互 相都看不清脸。李朝义带着五岁的儿子去平坝走亲戚,玩了几天后,儿子 习惯了电灯,不想回山硐,临走时说:“爹,这么亮的电灯我们也提两盏 回去点。”

  摄制组自己带了发电机进山硐拍纪录片,借住的教室成了全村人每天 的活动中心。老少几代“硐中人”看到了“电”的“威力”:电灯代替了 火把、煤油灯;有电可以放电影、看电视,刚才硐中发生的事,被摄制组 拍下来马上就可以看,……硐中几个可爱的山童看到一根根线就能把发电 机的电接进山硐,竟天真地以为,只要用一根像电线一样的藤子就可以把 电接进自己家里,于是便架藤接“电”。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颤栗了。我 急忙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个场景,当时没想到这幅照片还派上了大用场。

  我每年有四五个月在云南各地拍照、采访,别人戏称我“只配当单身 汉”,至今孑然一身。然而我非常喜欢小孩,拍照时特别喜欢拍小孩。一 天黄昏,我守在小路边,抓拍收工回家的镜头,突然看到一个四岁左右的 小女孩儿,背着比她还高的一背篓柴,跟在背着猪草的母亲后面向我走来。 女孩子人太小,柴又太高,没走多远,背篓里的柴一歪就把她带倒了。小 女孩儿哭起来,不想背柴,她母亲一瘸一瘸地走到她身边,从背篓里抽出 一根柴,一边打孩子一边骂:“你不想背,你还想吃饭吗……”城里四岁 的孩子能干什么呢?我忙上去劝,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睛又大又 黑,十分可爱。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母亲叫她自己回答,小女孩怯怯生 生地说:“周……德……环。”以后,周德环经常跟着她哥哥来我们住处 玩,碰到吃饭,我就添碗饭给她吃。可能她父母对她说过“别人给的东西 不能吃”、“没吃过的东西不能吃”一类的话,她只吃她吃过的饭菜。渐 渐熟悉后,周德环越来越顽皮,也越来越逗人爱,她最调皮的动作就是趁 你不注意时,跑到你身边,用她的小脚在你脚背上狠狠跺一下,然后飞快 地跑开。后来,我认周德环当了“干女儿”,并把她和她表哥带到昆明生 活了一个多月。硐中人很少有人能来省城,周德环被认为是“最幸运的孩 子”。

  周德环在硐中的辈份不算小,我当了她干爹,身份也就变了。过去峰 岩硐人叫我“朱老师”,如今一律称“长辈”,比我年纪大的也称我“叔 叔”。其实,我们进硐不久就与父老乡亲结下了很深的情谊,我们将自己 六个大男人称为峰岩硐的“第57户”。当时,正是村里集资拉电的关键时 刻,我们也按每户应出的钱交了几百元拉电“火塘钱”。就这样,全村人 卖鸡卖蛋集资五万多元,已将电线架到了山硐边,却再也凑不出买变压器 的钱了,电还是无法接通。

  我带着周德环和她表哥跟摄制组一起回到昆明后,还是在峰岩硐拍的 这些照片发挥了作用。经老同学、作家黄尧夫妇介绍,我们找到了昆明变 压器厂的厂长杨晓昆,他一幅一幅看完了所有照片,尤其对山童用藤子拉 电的那幅感到十分震惊。他说:“山硐里孩子们的这种做法是不可思议的, 野地里的藤子怎么能通电呢,但这又是严峻的现实。云南还有不少地区没 有通电,我们要把党和人民的温暖送给他们。”杨晓昆和几位厂领导当即 决定,代表全厂向峰岩硐赠送一台一万多元的变压器,并派专人专车将变 压器送到千里之外。为此,峰岩硐村委特意精放了一幅24英寸的峰岩硐全 景照片,送给变压器厂,照片上写了全村人的两句心里话:“人间有真情, 山硐放光明。”村长李朝旺激动地说:“世代峰岩硐人不会忘记帮助过我 们的人,这台变压器将像丰碑一样立在峰岩硐。”

  通电不久,峰岩硐何家儿子结婚。在峰岩硐恪守着“同姓不开亲”的 禁忌,何家娶的是附近一个山寨的姑娘,那个寨子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 ——仰天星。这是峰岩硐通电后的第一个婚礼,我们又一次从昆明赶到了 峰岩硐。办喜事那天,整个山硐沸腾了,年轻人、小孩子像过年过节一样 高兴,老年人见着我则说通电后睡不着,……这都是因为峰岩硐有了光明。 而有了光明就有了希望,我愿峰岩硐人的梦想早日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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