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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提起的离婚诉讼

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4月18日09:20 扬子晚报

  我接手审理那桩离婚案时,已经是他第五次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从1995年开始,他几乎每年都提出离婚,而她每次都不同意。这本应该是桩美满的婚姻,然而从一开始,婚姻中就弥漫着不和谐的因素,爱与恨,吵打与和解,使他们精疲力竭,后来暴力让他们归于平静。第五次诉讼竟然也以和好结案,这样的结果是我始料未及的。结案后,掩卷而思,我问自己这是我期待的结果吗?这种结果令我不安?

  她1986年大学毕业分配在一所高校教书,她不属于长相标致一类的女孩,但是良好的文化修养和不俗的气质,容易给人产生好感。他和她相识于1988年5月,他发出征婚启事,她应征。那时他刚进入这座古城的一所名校攻读博士,那时博士还是挺稀有的,人们对博士们怀着敬畏,不像现在不经意拿出一张名片冠名都是博士。他作为学生没有工资,每月仅有数十元助学金,而她当老师月工资百余元。恋爱中她常在经济上帮助他,两人相处建立了感情。一年后,他们结婚了。婚后住在她的房子里,偶为琐事争吵时,她叫他“滚蛋”,出于自尊,他竟也独自住回学生宿舍。开始,他们为不宽裕的经济争吵,后来就为从远方赶来照顾她坐月子的婆婆。吵得不可开交时,她的父母从外地赶来调解,他认错,然后和好。接着吵架的频率加快,不和的日子增多,怒骂和摔打成为常事。终于在儿子不满两岁时,他第一次向法院起诉离婚,从此开始了年复一年的、没有结果的诉讼。

  法庭上,他们相互指责。他说她性格倔强,尤会骂人,而骂人却是令他深恶痛绝的事,当伤及感情时,他就挥拳相向。她则提出是他获得博士学位后因地位和收入变化,对她态度发生变化,他领取工资的第一个月就不想交给她。因她的付出他才事业成功,是她支撑了整个家,所以不同意离婚,还说对他有感情。几番交锋之后,他未获法庭支持,被判不准离婚。

  用世俗的眼光看,这是一桩美满的婚姻。一对年轻人具有良好的文化素养经过自由恋爱之后结成夫妻,表面看生活中应当充满甜蜜。我在调阅卷宗时,希望从字里行间发现他们的真情见证,可我没有如愿,我怀疑自己的观察。他们婚后真正建立了夫妻感情吗?或者说他们的恋爱是为了婚姻服务的,爱情只是手段,婚姻才是目的,这种恋爱观其实是十分功利的,所以共同生活中他们只见恩义,不见深情。她认为对他是有恩的,经济上帮助他,生活上照顾他,学业上支持他,他因此成功。她自己呢,受家庭拖累,事业不精,夫妻矛盾激烈时,连同事都能看出,她对自己没有信心。给学生上课时,她不停地问自己讲得对不对。他事业成功,受人瞩目,名利双收,自然不愿受制于人,包括妻子。甚至,他发现衣服口袋中的钱不见时竟打110电话报警,更加荒唐的是,提出离婚后,他重走老路,向报上征婚的小姐应征。这是一部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像一杯没有糖的咖啡,他们品到的只有痛苦。他们爱慕彼此的表面,内心却不真正爱戴对方。

  判决后,他又搬回集体宿舍,过起了单身生活。不久被公派出国工作,一年之后回国。接着他第二次诉至法院,请求离婚。受理之后,她依然表示不愿离婚。法院先后三次公开开庭进行审理,同时会同双方当事人单位齐做调解工作,迫于压力,他同意与她和好,他称不愿意自己的私事牵扯别人的精力。

  尽管经历了二次诉讼,他们之间根本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第三次、第四次诉讼依然如故。随着一次次诉讼的展开,双方矛盾也随之升级,吵打已屡见不鲜,怒骂更触伤自尊。她无望地做着改善夫妻关系的工作,并考取了研究生,边教书边读书,边带孩子边做家务。他做他的工作,偶尔回家一趟,第四次诉讼对她而言,几乎是山穷水尽。面对法庭,她拿出婚后他写给她的亲密的书信,信中有缱绻的情和争吵之后的悔。然而庭审中争论的中心却是财产。他坚持离婚,他相信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说服法庭准许他离婚。她认识到离婚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她主动找他交谈,谈他们的问题,谈生活中的快乐和苦恼,谈她的想法,要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此时她的妥协打动了他,平素好强的她能低头向他示弱,无疑是件好事,再说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第二次开庭中,他们一反第一次庭审中对财产激烈的争执,请求法院准许他们和好。对这种预料之外的结局,当然受到法院的欢迎,和好是离婚案件最轻松的结案方式。事实上,他们从法院回去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冲突,和好又成为泡影。

  他等了六个月,对他来说这是早已熟知的必须等待的期限。我接了这桩案子,审理他第五次离婚诉讼。我电话通知她来法院办理应诉手续。那天天气湿热难当,她着一袭深色白点连衣裙,面容憔悴,人也倦慵,一副不精神的样子。开完传票,我问她是否同意离婚,她回答不离,今年孩子上小学,怕离婚影响他。她没有谈到夫妻感情,谈了财产和住房,说他在学校分了新房,他住了新房,已经不回家住了,她不知道新房在哪。说话时,声音低低的,眼里有泪。我希望她认真考虑一下,开庭时答复法院。她不语,走的时候有点落魄。

  第三天,她单位领导打来电话,说她被他打伤了,伤情很重,住在医院里,说她情绪很差,希望我能去安慰一下。电话中我表示震惊和关怀,请单位转告她,我处理好工作立即去医院。担心事态扩大,我赶紧四处找他,想了解纠纷的真相。他一下子没了踪影,就连家中的电话,也被他报停了。我和书记员到达医院时,被眼前的状况惊住了。她面部被他用碗击伤,伤痕从眉部伸向面颊和嘴唇,将上唇击穿,伤痕像新月分布脸上。医生说,她的伤与兔唇无异,而兔唇是先天的。伤情表示他对她的恨和蔑视。他说击伤她的时候,看到喷涌的血和绽开的唇,他吓坏了,立即拨打120急救电话,把她送进医院。当时,她给远方的家人打电话时,已经不能像往常那样发出清晰的声音了,她的神志却是清醒的。

  他清楚已经背负的法律上和道德上的压力,于是,向她认错,为她出钱医伤,向她承诺永不离婚,请求她的宽恕,使他免于法律的制裁。她的心事不在伤在离婚,伤可以忍受,可以医治,离婚不可以,受伤使离婚出现转机,这正是她祈求的。她表示不追究他的伤害责任,无论民事的还是刑事的,只要他向法院撤回诉讼。我被她的态度震惊,因在医院,希望她慎重考虑,出院之后再做决定。他接受法院训诫,写出具结悔过书。

  几天后,他们一块来到法院,告诉我已经和好了,我为他们办理了结案手续,持续五年,起诉五次的案件就这样结束了。

  一个人无法从制度赋予的权利获得真正的幸福感情,婚姻幸福来自一个人的真诚和善良,一颗爱你的心是否持久。我揣测她的心理,她也许以离婚为耻辱,以离婚为个人生活的失败,这种失败尤其发生在她与他学识、职业、地位相匹配的一对学人之间。所以,她竭力想将自己的失败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她的伤痕,然而令她尴尬是,因婚姻所遭受的伤害恰恰写在脸上。其实她大可不必以离婚为耻辱,我记得一位新女性说过:应该引以为耻的不是离婚,而是一个没有爱情的同居。

  给咖啡加点糖吧,如果真的不愿意看到家庭解体的话,就将付出、宽容、忍耐和最重要的爱的情感当做糖放到婚姻之中,让家成为彼此牵挂的地方。

  但愿他们能读到这一段话。(荷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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