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黎明阳光

　　浓郁的Marlboro lights的烟雾缠绕着一支瑞典乐队的冲击耳膜的电子舞曲。通常是一二个礼拜，久一点的一个多月，她就会带一个不同的男人来，坐在吧台旁远离舞池的永远属于她的座位上，一样淡淡的说话，迷人的笑着，偶尔沉默用她看不见人似的﹑不经意的眼光掠过旁边的客人，托着下巴的白皙柔嫩的手夹着一支烟灰长长的Marboro lights。她的发型是经常改变的：随便乱披在肩上的，成熟的挽个发髻在脑后的，细细的小波浪式的，像女中学生一样的直发……即便一两根头发在不适合的地方影响了她日本女孩样的小圆脸，她也能立刻发现并用化妆盒将一切处于最理想的位置。

　　兼职的大部分时间，我利索地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沿着白葡萄酒杯﹑红葡萄酒杯﹑Whisky酒杯﹑烈酒杯的内壁外壁不停的擦，直到把杯子对着灯光也看不见任何诸如指纹之类的痕迹。做吧台的Boy要给客人倒酒，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对于每一个熟客，我都必须要了解他们的嗜好和习惯：有的喜欢马蒂尼加冰﹑有的只喝纯Jeam Beam从不要冰，有的每次来就只一杯Jack Dannel从不多要，她每次来都会一下子就要4杯Tachula Boom一气干掉两杯，然后点支烟慢慢的坐着。通常客人是不会给做吧台Boy的小费的，只有她会，虽然不多，但是每次她都会给，这确实也令我很期待。很长时间以来我和她从没聊过什么，好像有说过一句话：那天我上班迟到，匆忙间黑领结在衬衫领子里没有翻到外面，她突然很奇怪的看着我，我也觉得奇怪地看着她，过了几秒钟，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像是学生才有的那种灿烂的笑容，她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领结＂。

　　领班不在的时候，我问Alan：＂那边那个女人你认识么？＂

　　＂哪个？＂

　　＂每次都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女人，现在在跳舞。＂我示意Alan看。

　　＂哦……我们都叫她麦当娜。李先生以前和她谈过朋友，谁知道后来她竟然勾搭上一个夏利司机，李先生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真的被她气出毛病来了。这个女人真是挨着死杀虫剂，男人死光光。＂

　　＂呵呵。＂我被Alan的说法逗乐了，不过我也很难想象李先生秃顶肥硕的身躯和她在一起的样子。

　　她在舞池里跳得很开心，蛇一样的细腰在黑色镂花的连衣裙里优雅地扭动，手里擦汗的餐巾纸在紫光灯下幻化得耀眼，她面对的小矮胖子撒野一样地疯狂抖动……

　　在1分钟的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光艳的中年女人突然冲进了舞池，一把抓住小矮胖子的胳臂，反手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嘴里骂人的话听不见，被舞池的音乐淹没了。四周跳舞的中外友人们都停了下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领班经理都出来了招呼着客人。大家都看着中年女人拉着小矮胖子走了出去。她却已经不见了，我四处都没看到她，好像一下子蒸发到空气中去了。

　　我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记得拜托Alan照顾吧台，我从边门跑出了舞池。

　　黯黑黯黑的停车场里一个人也没有，夜风冷冷地吹，一辆辆奥迪﹑本田﹑凌志静静地蹲着。我一路走一路找，走出大门，在路对面卖香烟零食的小店旁看到了她，天上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她的脸正对着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头低着，双手拥在胸前却一动不动。我走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了一会，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递过去一张餐巾纸：＂你没事吧!＂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也不像我预料的有泪，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盯着我，3秒钟以后她淡淡地笑了--这个笑容我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意味，也一直没有忘记，即使是她离开这座城市以后，当我想起她，首先印入脑海里的还是这个笑容。

　　＂谢谢，你不用上班了么？＂

　　＂哦，Alan会帮我看着的。＂

　　＂是那个扎小辫子的，和你一样高，瘦瘦的吧。＂

　　＂是啊，就是他。他上次和你玩过积木的。＂

　　＂是啊，我记得的，你有火么？＂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我拿出打火机替她把烟点上：“我好像一直没有谢你给我小费。”

　　她吐了口烟，望着我的眼睛，又笑了笑“你是大学生吧。”

　　＂恩。＂我说。

　　这时候有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驶了过来。

　　我就读的大学放暑假了，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屋，以方便继续打工。那段时间我经常是整个上午都在睡觉，睡到肚子饿了起床，煮两包方便面吃，然后到附近一家城市西区最大的商场买些啤酒﹑香烟﹑雪饼什么的，或者看场电影，坐在马路旁看报纸，满无目的地逛街。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就去不远的天主教堂，我并不信教，但是喜欢躺在教堂门前青青嫩嫩的草坪上，让太阳暖洋洋地直射在我的脸上，睁开眼睛，有许多白色灰色的鸽子在浮着白云的深蓝天空下绕着有两个尖塔的教堂顶翱翔……

　　晚饭有时我会在一个体育场旁台湾人开的快餐店里吃大肠堡面，这里的环境很不错，客人也多，而且这里的大肠烧得一点腥味也没有，很酥也有韧劲辣得很和我的口味，每次何玮都和我一起来，她是一个不能够一分钟闲着没有事做的人，她也在利用暑期打工。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所在学校的学生会办公室，那天下午我站在办公室门口，里面就她一个人在抽屉里翻东西，找不到，换了个抽屉又翻，我问＂何玮在么？＂

　　＂哎呀，是我是我，忙死了，什么事？＂

　　＂哦，蓝月亮公司的那个市场调查报告……＂

　　＂对对，不好意思，孔健把东西放到那里去了，我去找他。你过5分钟，哦不，10分钟，10分钟以后我找你，你就坐那里吧。＂说完，她一跳一跳地出门找孔健去了。

　　一到夜幕降临我就骑车去酒吧上班，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开始关心起她了，酒吧里她没有朋友，所以有关她的消息什么都没有，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喂，是Michael么？＂

　　＂是啊，Alan么？什么事？＂

　　＂今天麦当娜来过没有。＂

　　＂干什么？＂

　　＂今天我两个朋友想去酒吧捣捣浆糊……＂

　　＂她刚刚和别人出去。＂我把电话挂了，我知道我骗了他。

　　我每天晚上上6个小时班，下班以前再整理一次吧台，把所有的烟灰缸倒干净，洗好所有的百葡萄酒杯﹑红葡萄酒杯﹑Wisky酒杯﹑烈酒杯，把吧台整理干净，扫地。人是不能闲着的，否则就会有太多奇怪的念头，类似于为什么﹑怎么会﹑如果﹑最好之类的东西，这些胡乱的念头只有在忙的时候才不会去想。

　　一天晚上，很闷热，到了12点下班了，我向停自行车的车棚走去，看到何玮正站在路对面卖香烟零食的小店旁用麦管吸汽水，她愣愣地看着我，我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我骑上车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车后了。深夜的这条路没有警察，可以放心的带人。

　　＂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何玮说＂走，一起吃宵夜去吧!哎哟，我只有10块钱了，你埋单吧一样的。……就到前面路口的＂豆浆大王＂吃大饼油条吧，那里晚上生意不要太好哦。老板赚死了，一根油条要卖一块钱。……红灯!停一停。今天有个公司找我们学校帮他们找人做市场推广小姐，你说我去好么？……我妈买了一个Motorola 8100，8200不实惠，现在的广告也都是8100的，外形看起来也是差不多的。……我小阿姨从日本回来了，她在私塾里做老师，这次带了许多东西回来，送给我这根项链，很贵的，你看好看么？嘻嘻，她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你知道我是没有的，她竟然很吃惊哦，嘻嘻……＂

　　何玮一直不停的讲话，这是她的习惯，经常是我不用说什么，或者只要说恩﹑对，她就会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在坐在我车后座的时候，在＂豆浆大王＂吃大饼油条的时候，在去我租的小屋的时候，在她坐在我房间里的时候，有时沉默，是在找些什么话题，一旦有了就又可以说下去了。

　　我又点了支烟，坐在靠窗的写字桌上，房间里已经是满满的Marlboro lights的烟雾了，我看着坐在床边的何玮，都有一阵的沉默。

　　“你这盘磁带怎么翻来覆去只有这一首歌？”她问：＂满好听的。＂

　　＂Sting的，因为这盘磁带里只拷了这一首歌。＂我说。

　　何玮从床边突然一跳起来，把嘴嘟成一个圈＂唿＂对着燃烧着的Marlboro lights吹了一下又跳回去，弄得我的脸被烟灰迷住了。她双手支撑住身体向后仰着，两条腿得意地摇晃，看着我慌乱的样子笑。

　　＂你玩够了吧，轮到我玩了。＂我扑在她身上，压住她的双手。

　　＂你想干什么？＂她脸红﹑挣扎。

　　＂刚才烟灰烫到我的左眼了，你看＂我做生气状，凑近她，让她看。

　　她注意我眼睛的时候，我吻住了她的唇。

　　她穿很薄的连衫裙，不知道是天热还是她热，她的手臂﹑头颈﹑腰﹑大腿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当把她的黄色的连衫裙褪到她的上身，我有点局促……我把她的内衣拉下来，吮……，我把手伸进她的两腿之间的时候，她说＂你的额头上好多汗……你先脱衣服吧。＂……她表现得好像很自然，两条腿还夹住我的腰，我也表现得好像很老练，用力地迫使她呻吟，……持续的快感令我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残碎的片断：烟雾缭绕的香烟﹑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音乐酒吧﹑颓废……

　　我从她的身上下来，躺在她身边，点了一支烟，对她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回答，侧身依在我的胸口，我又问：＂明天不用去打工了吧。＂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的小弟弟，盯得我有点发慌……

　　中午醒来的时候，何玮已经不见了，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窗帘的缝隙里透出几缕耀眼温暖的阳光，我点燃烟，打开电视机。这间租来的小屋就一张床，一个写字台靠窗，18吋的电视机放在一个凳子上正对着床，一只皮箱，一个录音机在地上……我起床的时候，发现床单上留下了她的第一次--也留下了我的第一次。我赶紧洗床单……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想出去出去走走，今天不用上班，天下这小雨。

　　天阴阴的，地阴阴的，人阴阴的，街道也是阴阴的。

　　本来就塞满灰色建筑的城市在阴霾的细雨天有种死的气氛，路上的行人好像都很忙，我不知道每个人都在忙些什么。来来往往的自行车顶着的粉红的﹑桔黄的﹑海蓝色的雨衣也没什么色彩，汽车像甲虫一样的踟蹰，大幅广告灯牌下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在卖茶叶单……

　　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在我前面不远处慢慢地走着，与周围忙碌的人群不很协调。当我用雨伞替她遮雨的时候，她抬起了头，一脸的雨水----日本女孩样的小圆脸上沾着细细的水珠，这双眼睛是我不认识的，根本就是两个人的眼睛。

　　“下小雨也要打雨伞啊!”我说。

　　“下小雨就不用打雨伞了。＂她说：＂陪我去喝酒好么？”

　　我们到了一家不错的饭店，她说大堂人多要去包房，我想了一下皮夹里还有几百块钱就同意了。我们靠窗坐着，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了，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声音很响，啪啪，啪啪，啪啪啪……

　　桌上有6瓶虎牌啤酒，几样小菜，2包Marlboro lights，都是她叫的。抽了两支烟，她已经恢复了那种看不见似的﹑不经意的眼神，只是还多了一些什么在她眼睛里--我奇怪她的眼神我可以看懂一些，但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我也不清楚自己可以看懂什么﹑看不懂什么。

　　女人是不能淋雨的，特别是漂亮的穿黑色丝绸镂花衣服的女人。

　　以下是我记得的那晚的谈话：

　　“我和我男友分手了。”她平静地说：＂嘿，你不要奇怪，酒吧里的男人都不是我的男友。我长的漂亮，那些男人愿意为我花钱，我从来没有把他们当作一会事，只是因为我空虚……干杯……他是做生意的，经常去南方，飞来飞去的，一个月见不上几次面，我16岁就和他好了，他很喜欢我，他是搞音乐的，为了他父亲才继承家业，其实他一直都不喜欢做生意。但是我的父母都反对，毕竟我还小，为了这个我不再去学校念书了，这几年我都没有回过家……有一次，他因为为了我和别人打架，捅了别人一刀被关进了牢房，我第一次带着包裹去看他的时候，他哭了，我也哭了，他说：这不是我们应该见面的地方，以后我不会让你再来这里的。以后，他都一直不肯见我，只是收下我给他的包裹……终于他出来了，他的性情变了，不知道在里面受了什么刺激，脾气很暴躁……火有么？……谢谢……干杯……

　　他对我说过，我就嵌在他手背上的这条刀疤里面，永远医不好了……女人一辈子总有一个一心一意想嫁的男人，我16岁就认定是他了。可是，出狱以后的他变了，经常歇斯底里发脾气，我说你就做你喜欢的音乐吧，他发狂了，你看我的手，我的手还能拉琴么？……我知道他是怨我了，他是的……。所以我找不同的男人来气他，最好是他认识的，可是他，没有反应。即便是当我真的堕落了，我以为他也不会在乎的时候……上个月他又来找我了，给了我一个戒指，我说：你娶我吧。他说：你嫁给我吧。我们都笑了，这是他很久一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酒席只有一桌，只是几个我们的朋友在一起……上个礼拜他没了，什么都没和我说就消失了……嘿嘿……他还是怨我的，是么？他还是在怨我……我知道的，他是怨我的……＂

　　我已经记不清她说了多久，还说了些什么，总之都是她和他之间的事。桌上的酒瓶空了，烟盒也空了，房间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烟雾，她醉倒在桌上，我的头很疼很胀，我记得扶着她走出了饭店，叫出租车，到了我租的小屋。

　　我把她扔在我的床上，替她脱湿衣服的时候，她突然很凶地叫了起来：＂干什么？＂贴着我的鼻子看了看我的脸，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像一滩泥。她只剩下了两件黑色的内衣，身材好极了。我给她一床被子盖好，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了另一床被子。那天晚上她经常哭﹑呜咽﹑说着什么听不清楚的话，当她搂着我的时候，我终于受不了起床抽烟，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和衣而睡。

　　中午醒来的时候，床上没有其他人，屋子里的一切都没变，好像昨晚根本就没有人来过。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后来我一直纳闷，为什么那天我没有碰她，可是我明明是很想的。我不知道，或者是我碰了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酒吧的兼职又做了一段时间，我不想再做了。日子开始变得平静，上课下课，打篮球，组织学校的歌唱比赛。我发现何玮好像变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用神经质来形容她，我们做爱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我要她偏不要，有时候她又主动来找我。以前从没有过的吵架，现在也变得平常起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过了又好。我说：＂我们不要再吵了。＂她说：＂吵吵才知道你爱不爱我啊。＂我觉得很累，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那天回吧台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Alan说：＂我也很久没来上班了。麦当娜你有没有见过？＂

　　我说：＂没有。＂

　　＂哎，这个女人捣捣浆糊蛮好的。＂他流露出一丝遗憾。

　　我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段时间我的大脑很混乱，走在路上，吃饭的时候，上课，几乎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有残碎的片断闪过：舞池里热闹的人群，红葡萄酒杯，白葡萄酒杯，满天白鸽的天主教堂，下雨的街道，在卖香烟零食的小店旁她猛地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也不像我预料的有泪，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盯着我，3秒钟以后她淡淡地笑了……

　　有一天，何玮叫我去她家里吃饭，说她父母想见见我，我说：＂以后再说吧。＂

　　她说：＂你到底去不去？＂

　　＂最近很忙，要考试了。＂

　　＂这个礼拜六，你到底去不去？＂

　　＂我真的没时间。＂

　　她冷不丁地朝我裤裆里踢了一脚，幸亏我反应快，用手挡了一下，没怎么伤到，我很为我当时的迅速反应而感到庆幸。

　　我在外面租的小屋很久不用了，我决定去退房，在整理写字台的时候我发现抽屉里多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谢谢你收留我。

　　我去南方找我的老公了。

　　Miki＂

　　回学校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天下着小雨不用打伞，天阴阴的，地阴阴的，人阴阴的，街道也是阴阴的。我拿出随身听，戴好耳机。

　　＂……

　　When we dance angels will run and hide their wings

　　The priest has said my soul’s salvation

　　Is in the balance of the angels

　　And underneath the wheels of passion

　　I keep the faith in my fashion

　　When we dance angels will run and hide their wings

　　……＂

　　我想起何玮曾经问我：“你这盘磁带怎么翻来覆去只有这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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