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悲情油画

　　女友阿米结婚了，和一个认识了两个月，喝过三次咖啡的男人。

　　那是一家叫夏天的coffee house，阿米喝的那杯咖啡似乎是叫passionate。第三次喝它的时候，傻乎乎的阿米从咖啡杯里喝出了一枚钻戒，她感动的象第一次收到玫瑰花的中学生，红着眼睛就把自己给嫁了。

　　整三十桌的喜宴设在新纪元，这城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酒店了。我第一次看见了那男人，眯着眼睛很恳切的笑着。象一只从容不迫吃小肥羊的大红尾巴狐狸。其实自己这么想是很不公平的，是那种极端狭隘的江湖流氓式打抱不平在蠢蠢做怪。因为，坐在我身旁的，是和阿米苦恋了6年的辛。他正无动于衷或者无可奈何的注视自己的爱人成为了别人的太太……

　　漂亮的阿米穿的是粉红旗袍好似弱风中的海棠花。笑容却象极了新鲜的水果蛋糕……

　　女人最美丽的时候就是误以为自己掌握了幸福的时候，而男人最憔悴的时候就是，女人离开了，他才发现她很重要的时候。我不明白辛，不明白他是麻木的软弱，还是明智的冷静。可是，我明白阿米，爱了6年了，都不敢讲一句结婚。爱里没有担当的勇气总是让女人绝望。玫瑰花瓣似的娇嫩容颜一年一年曝露在灰尘飞扬的空气中，真以为自己年少无知青春无敌吗。至少现在，至少这一瞬，做了新娘的阿米一把揪住了幸福的小辫子……

　　后来，我去了叫夏天的coffee house,要了阿米喜欢的那杯passionate。咖啡怎么喝都是一种味道，夏天的墙是墨绿色的。当所谓的咖啡文化，新新人类爱的最初体验在这座城市开始象麻风病一样恐怖的传染着，我沮丧的发掘着我对它的茫然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被流行和时尚一脚踹进了老祖母的楠木衣箱--高贵着陈旧……

　　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曾经恋上了高年级的男生，特意买了大的吓死人的纪念册请学兄学姐无一疏漏的签名留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一人矣。现在早早忘了他的名字和样子。偶然翻了从前的照相和小首饰盒子里廉价的收藏，羞惭于那个时候没有格调的俗气，料想到当初恋的死去活来的人也只是普通罢了。又想起为了他的毕业不能再见，我躲在教室后面哭了个天昏地暗草木变色，从前那一些单纯的情感纵使傻气些也可爱，而如今遥远美好的竟让人怅然伤感起来……

　　读了大学，大学的女孩们每日里兢兢业业的省下口粮，卖力的装点年轻只为了食堂门口一声声无聊的尖锐而短促的口哨，虚荣肤浅的炫耀着情书又一本正经的把沸腾火热的心放进冰柜里急速冷冻，年轻的女孩打发爱就如同打发过期报纸，没有人赋予她们这种权利，而她们竟然嚣张的非法行使着这种权利……而且不停的沾沾自喜……大学四年，除了恋爱就是失恋……于是每天有人在上帝的伊甸园里偷吃生果子，也有人在教学楼上胡言乱语寻死觅活。我和棉花呢？我和棉花啊……

　　棉花的头发长长的，女孩说，哇，棉花你好酷啊。棉花回答，屁！我都窝在狗窝里咽了三个月方便面了！您真以为我装木村拓哉那！那小子都快腻味死我了！原来棉花特穷，年头穷到年尾。学工科的却喜欢架子鼓。消瘦的脸忖着挺大的眼睛，真诚的时候，一张脸特别无知。别人个高是修长的清秀，棉花个高象个混的很屎的地痞。阿米常常说，一个男孩若很穷已经是死罪了，又一副流氓相，真是死罪上的死罪。阿米一说这话就很气愤的瞥我数眼。我是外语系的才女，又是美丽的。而我，是那么的爱着棉花。

　　第一次看见棉花，是看见他穿一条灰抹布似的棉布裤，褶皱堆的象皱纹。我惊讶于堂堂N大居然有如此侮辱校容风纪的邋遢鬼，而他还又悠然随意的坐在食堂的台阶上，手里抱着一个青色海口大瓷碗。那时候，他正满脸无知的四处望着。我在心里烦着他了。正待进食堂，他却一错身和我擦肩而过，我立即回头预备用白眼砸死他。却看见他弓着背卖力的帮食堂校工推泔水车，扎着两条干瘦的腿，圆规一样的。周围满是衣着光鲜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校草们，他们轻松自如旁若无人的闪过，其间一瞬并不忘了掩鼻以示斯文。这酸臭岂是N大学子闻得的？！要我们来推车，何必寒窗苦读十数载？！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工嘛充分体现了优化人力资源的合理性……棉花真丑，而且又是笨的。可那天之后，我发现，棉花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

　　棉花在铁匠酒吧打架子鼓，一个三流的乐手和一个二流的酒吧。我一连去了四天，天天等到打烊……我说我现在正学着欣赏打击乐，我说铁匠的酒和男孩都很漂亮。我才不是等棉花呢，我等他干嘛呀……我去了第6天，酒保告诉我，棉花他周末才来呢。我对着酒保笑笑的眼睛，他的眼神是温和的，一点也不犀利。却依然直直的望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脸红的厉害许多人都看见啦我只想快快逃离这里。其实铁匠的灯光一向暗的看不清指甲油的颜色。我好象有一个秘密一直藏在贴身的口袋里，现在，不幸的被发现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是根本没有什么秘密的……我一口吞下那杯叫toxicant的，然后狼狈的逃跑了。周末我没有去。外语系的美女假面人呀……简直是个大笑话……

　　过了很久工程系强烈要求和外语系联谊，特派大使一名前来接洽。我不幸做着外语系的掌门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和我见面商讨有关事宜的，是棉花，工程系的编外干事。干事，干事也。吃火锅，跳舞。每年的联谊都是吃火锅，跳舞。我和棉花从吃火锅的底料开始一直讨论到租用舞场的地板质量。务求认真仔细负责。办事不力的罪可大了，棉花说，我们可是学生会有头有脸的人啊。真搞笑，棉花一得意就忘了自己只是个干事，而且还是编外的。我有一点点心酸。棉花真笨而且傻。棉花真诚的时候，就一脸的无知。

　　联谊会结束，棉花送我回女生宿舍，月亮亮亮的，没有星星。棉花仰头看了半天，月亮真圆啊，象什么来着？棉花努力想着。我见他想的费力便要提醒他，谁知道棉花又说，啊呀，真圆，圆的象洗脚盆……我笑岔了气，棉花，为什么不说洗脸盆啊？我没洗脸盆啊，我在那个自来水龙头上蹲着洗……我……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了，我笑说，你不是挺牛的吗？舌头缝上拉练了？你再牛啊你……我知道怎么了，我得意的笑着，好象一个无心作弄了人的孩子……我一把拉着了棉花的胳膊，我是故意的，故意开玩笑，故意开着玩笑做了这件我一直都很想做的事情……

　　棉花成了我的男朋友。我成了棉花的女朋友。为了这事，棉花被工程系所有大老爷们整顿了一个月。他们咬牙切齿面色铁青，在革命阵线的赤色大本营居然隐藏着如此胆大包天狂妄致极偷香窃玉卑劣无耻之恶徒放之贻害四方杀之不足以平民愤……慷慨激昂之际，我买给棉花吃的酱鸭便统统被没收充公了。而我，自此在外语系亦多了迷心女之称。棉花问我，为什么爱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原因，我也就不再爱他了……我没有问棉花为什么爱我，因为，棉花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我又怎么问他为什么呢……又或者，他不说，我也不问，我们都在这安静的爱里平衡了柔软的内心……

　　棉花常常说以后毕业了，就带着老婆在深山里教书种树，他伏在煤油灯下木板桌上批作业，老婆缝着一件枣红的被面……我说，棉花那你念什么工程啊，去读农学院，师范中专什么的不完了吗？！棉花很委屈，我一不留心……考高了呗。神情好似喜欢吃糖却吃蛀了牙的孩子……棉花，我，还有N大毕业的许多人都势必在这座石灰白的鬼一样的城市做着被领带勒紧了脖子被窄脚裙裹紧屁股每日里嗅着工业废气唧唧歪歪操着外语的狗日的都市白领……

　　我给棉花洗衣服，棉花就那么三五件衣服，他的全副行头。洗着洗着，我舍不得棉花了我给棉花买了一套圣大保罗，我的棉花就不能穿一件几千元的衣裳吗。他不情愿的套上了，内里还忖着深蓝的恤衫。棉花的头发剪短了，精神了些。只是依然瘦的厉害。棉花套着圣大保罗，象个支在麦田里的稻草人……棉花如释重负的笑说，好，我现在开始努力吃，我努力的吃，吃到几年后胖了起来，我结婚的时候穿！我看着棉花的笑容，这个臭男人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他不想花我的钱，他那可悲的男性尊严在一点一点吞噬他敏感的心了！我恨恨的跳起来，你笑的挺乐呀你！臭棉花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那一刻我就是想吃了他该死的笑容咬断他细细的脖子……以后，我每天把肉拣进他的碗里逼着他拼命吃，他一边吃我一边用筷子敲他的头，你再不长胖，再不长胖……

　　大学毕业，棉花继续读研究生，而我早早接了一家外资企业的聘书做总经理助理。小秘书一名，不过仗着年轻漂亮有文化些多了个头衔罢了。好在发薪水的时候不是按着小秘书的级别而是按着总经理助理的级别发的。有时候讲些形式也不全是坏事。一切看在钱的可爱上啊。我还要顾着我的棉花呢。棉花还在铁匠打架子鼓，一个星期两个通宵，每个通宵100块钱。棉花的课业重而紧，棉花也只是这座城市里永远的三流乐手……棉花说，再怎么样，我也养着你。他捏紧手里那一张100块的“粉红佳人”，新版的人民币艳丽俗气的真象钱……我拖着棉花的手裹紧了皮风衣走在凌晨四点寂寥的马路上，瘦瘦的棉花就象一个固执而疲惫的感叹号……棉花他知道房租涨价了吗？他知道肉蛋米菜现在有多贵吗？他知道缴了水电费网费物业管理费他的口袋里还有几毛钱吗？他知道我只用CD蓝寇的香水和唇膏吗？他知道我身上的恺撒皮衣值多少张“粉红佳人”吗？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说，再怎么样，我也养着你……这是多么的甜蜜啊又是多么的悲伤……

　　在棉花住的地方，我趁着他洗手，慌忙跑去公共信箱飞快的翻找棉花的缴费通知单。然后埋头在厨房洗涮煮炒。45瓦的灯泡下，棉花坐在小板凳上吃着蘑菇炒肉，红烧狮子头，西红柿鸡蛋汤……他呼哧呼哧的喝着汤，瘦削的肩膀耸着。我的鼻子一酸，怎么不饿死他呀，偏让我瞧了揪心。拽过了皮风衣，棉花，我走了。你吃完了就看书。明天有课。棉花没说话，突然一把搂过我，一只手就从我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缴费通知单。藏也不藏藏好。你还真当我透明的当我死的呀……我涨红了脸挣脱开，正对着他唇边那抹该死的笑容。我小心翼翼保护着他的自尊和我的情感，我努力漠视着我们之间不是问题的可悲的问题，而他就象一根不怀好意存着心来刺我的针时不时的跳出来给我那么一下。我真想咬死他，咬死棉花。然后就象很小的时候在公园里吃棉花糖一样吃了他……和棉花怒目相视的对峙着，棉花真诚的时候就一脸的无知。他绝不会让一步，一直都是这样，绝不会让一步。我突然觉得我是个纸人，虎虎生威的骗了自己一把然后在别人玩笑似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的苍白脆弱。于是，我非常没有脸面的蹲在地上，蹲在棉花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我哭的时候就象一个被不认识的人给欺负了的孩子……父母那里是不知道棉花的。要是让他们晓得他们心肝尖似的宝贝千挑万选的找上棉花这么个阿米嘴里死罪上的死罪的男人必定要来拼死拼活……我的人和家境都是极优越的。而棉花这个臭男人却是这样没有良心不知好歹……我愤然的想起棉花种种的坏来，污七八糟的床单，黄渍渍的衬衫，香烟烫坏的蚊帐，我又是怎样的象个苦口婆心任劳任怨的黄脸老妈子忠心而勤快的洗刷补烫……炎热的夏天里，蚊子肆虐，我又是怎样的打着手电筒涂上蚊不盯没日没夜为他抄录工程系三大本考试笔记，而棉花却在八楼的屋顶自在痛快的纳着夏凉……下着倾盆大雨整个教学楼的女孩都被体贴的男友送回了宿舍，只有我站在屋檐下一直等到雨停，棉花这个混蛋正舒服的翘着腿看着世界杯还敢茫然的回过头，咦，今天你们下课好晚啊……棉花从来没有记得我的生日和情人节，唯一送过一次玫瑰花还是我自己付的钱……我愈想愈伤心。为了阻止无耻的伤心，我自己立刻的原谅了棉花。其实，棉花并没有什么错，我也没有错。可是，真正犯错的恶势力太强大，我只好把这个黑锅给棉花来背。

　　我每天在办公室里象一只花蝴蝶那样穿梭着飞来飞去，这只套着职业白领装的花蝴蝶涂着水晶一样透明的绯红唇膏镇静而从容的处理着麻烦亦或者不麻烦的事务。我对工作的热情在月底总要轰轰烈烈的燃烧一回，为了那可爱的让人心疼的薪水。胖胖的老板每每操着不流利的华语握着我的手恳切的说，你是公司的高级职员，有能力有前途啊。我听了总想笑，我不就是为了钱吗！这个念头坦白的丑陋，直接的面目可憎。如果写故事也能象讲英语一样每个月为我赚进6000块钱，他妈的鬼才来上班。我是拿两份薪水的--高级职员。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6000块钱是一场疾病，它有很短的潜伏期和很严重的后遗症。而当我每每从严肃的重要会议和精致华贵的酒会中回到了棉花简陋粗糙的家，每每和一些谈吐优雅谦和有礼的国外高级雇员结束了话题而和棉花象个市井小民一样盘算家计，反差就透过我的眼睛折磨的内心突然失去了对生活温柔的弹性和张力。我原以为自己是宁静而高尚的，是坚韧执著可以为爱而牺牲放弃的。我突然发现我的骨子里依然是个俗不可耐的女人。这是多么可怕的发现……我爱棉花，就好象爱我的儿子。我一心包容热爱他一如热爱我的信仰。事实上我根本没有信仰。而我的爱也没有那么伟大，这个丑而且笨纯洁的象个小孩固执的象个老人善良的象个白痴激越的象个80年代后期的文学青年而又颓废的如同垃圾箱边一只流浪狗的棉花，如今我是要自私而无耻的遗弃他了……

　　棉花说，爱是什么，爱是一条红裙子，最温柔的棉布，最美丽的颜色……可是是谁那么不当心啊竟然晾在了烫手的太阳下曝晒，曝晒的褪了色，缩了水……

　　在这座灰白色鬼一样的城市里，我履行着白领的职责，体现着月薪6000块的价值。开始人模狗样挺象回事的活着。华服，舞会，钻石，绅士……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就好象从来没有离开过……另一种诠释生活的方式……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棉花要结婚了。他拿了硕士学位，工作了一年，攒了三万块钱。他说，该娶个太太，再怎么样，也养着她。他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我坐在棉花四十平方米小小的家里，喝着一杯冻顶乌龙。棉花未来的太太在厨房煮红豆汤。那是一个极平常的女子。平凡是福啊……走的时候，那女子从厨房急忙迎出来很诚恳的笑，陈太太，常来啊，要常来……是了，我也做了别人的妻，我先生是姓陈的。下楼梯的时候，没有灯，一片寂静的黑暗。我站在楼梯拐角，等着棉花的走近，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我突然一把拉着棉花的胳膊，就象一个无心作弄了人的孩子……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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