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京华

　　-姓名：白云　　-性别：女　　-年龄：50岁

　　北京人，大专文化。为避免下岗，她要求做单位的保洁员工作。她应该是个机关干部，但保洁员的工作她仍然做得很认真、很出色。她说为了生存和儿子，什么都能忍受。

　　认识白云是在“北京经济广播电台1026节目有奖征文活动”的颁奖会上。见到白云的最初，我愣了一下，因为“白云”这个名字让人感觉很美、很柔、很飘逸。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体格健壮、身体有些发胖、面带沧桑的中年女人。她的文章《生命中的感动》获得了这次征文的二等奖。

　　白云给我的印象是朴素中带着成熟女人的自信，憨厚中洋溢着和善，她始终是微笑的，沉稳大方的举止掩饰不住获奖后的惊喜和激动。她站起身来与我握手的时候，旁边一个和她面貌相像的大小伙子也礼貌、客气地站起身来，他高高大大的，体魄健壮但有些发胖，白云很骄傲地对我说：“这是我的二儿子，他今天是来陪我领奖的。”

　　我和白云都是热心听众，都喜欢写点儿心里的东西，我们一见如故，她非常率直，待人真诚，她给我讲述了那艰辛而又不平凡的人生。

　　我是1987年和丈夫离婚的，当时我一心只想带走两个儿子，他们很可爱。在法庭上，法官和我的两个儿子谈了话，他们两个都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当听到这个宣判结果的时候我笑了。

　　白云对她当年离婚的事情记忆犹新。

　　我离婚那天回家的时候，只有一个三轮儿车，上面带了一些我和孩子们的生活用品，我们娘仨往车上装东西的时候，我的丈夫及家人还从很少的物品中往回抢东西，其实那三轮车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孩子的爸爸在离婚时拒绝付抚养费，也没有提出探望儿子的要求。据他自己说离婚后就忙着搞对象去了，他先后见过29个女人，不到一年又结婚了。

　　我对白云说：“只看这一点您就不用再说什么。不用对他做什么评价了。”白云轻蔑地笑了：“确实，人各有志嘛。还是说说我自己和两个儿子的事情吧。”

　　白云把我完全带入了她过去的生活情景。

　　当我带着9岁和7岁的两个儿子推着那辆三轮车回到家里的时候，邻居们都说：“白云，这些年你混得够惨的，结婚的时候娘家陪送一三轮儿东西，你现在还是一三轮儿，只是多了两个儿子。”养父见到我们娘仨落魄的样子，伤心又生气地指着我问：“瞧瞧你们娘仨这样儿，白云你想过吗，今后你们怎么活？”我说：“爸，您别生气，别着急，只要您能理解我，在精神上扶持我一把，我会有办法的。”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面临着很多现实问题，怎么连个床板儿都没有从丈夫那里搬回来，孩子睡哪儿，家里的床和被子都不够用。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咬着牙往前走了。全家五口人挤在仅有14.4平方米的小屋子里一起生活。养父母心里也很烦，我的养母当时还瘫在床上，家里的情景可想而知。后来单位帮我把外面的小厨房改造了一下，我们母子三人有了一间四平方米的小屋，那真是一间屋子半间炕。离婚后我的精力全部放在两个儿子身上，我希望他们成长为心理健康，坚强独立的孩子。我和周围的朋友及学校的老师打好招呼，希望他们不要从离婚的角度看待孩子，也不要在孩子面前议论我们离婚的话题，要让他们觉得生活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一样，我不想让离婚的阴影笼罩在孩子们的心头。离婚后，我曾和孩子们开诚布公地谈过话，我说：“父母离婚是大人的事情，你们还小，以后长大了我会告诉你们，你们现在就是要和妈妈一起好好地生活，我要对得起你们对我的选择。如果你们谁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可以给我留张条子，说：妈妈，我去找爸爸了。我不会责怪你们的。”两个儿子和我一起生活吃了不少苦，不过我从始至终对孩子们的教育都没放松，我不想因为自己离了婚而去可怜孩子，溺爱他们，那会使他们变得性格软弱，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坚强自信地面对人生。

　　说到这里，白云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怜惜的柔情。

　　其实，离婚这件事对孩子的心灵还是有伤害的，我的大儿子原来是个乖巧开朗活泼的孩子，我们离婚后，他变得内向沉默了，也比以前忧郁了。一次“五一”劳动节，我们单位发了几张看节目的票，我让大儿子带弟弟去看节目，他非让我一起去，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正拉肚子，很难受，可大儿子非常不高兴地问我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我说身体不舒服。他突然哭了，我问他：“你是不是恨我和爸爸离了婚？”他非常生气地说：“我谁都不恨，我恨我自己！”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带着两个孩子去看节目了。那天，他们两个很高兴，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我的病不知不觉也好了。

　　我问白云：“您当初带着两个儿子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她说：“最大的困难是经济上的拮据，离婚时我每月才挣89块钱，北京有句俗话：‘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儿子要吃饭穿衣，还要上学受教育，你知道吗？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一个星期兜里没有一分钱。”

　　我感到心里发紧：“一个星期没有一分钱！那您怎么过来的！？”

　　白云眼睛看着窗外。

　　我就忍着，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翻腾出来，凑合一个星期等待着下一个发工资的日子。一直到了1997年我的儿子都考上大学了，我的工资也只有480多元，我现在已经欠了朋友们两万多块钱。

　　我所过的那些艰难的日子别人是想像不到的。但我在教育孩子方面从不心慈手软，大儿子小学三年级是班里的大队长，在练队总不整齐的情况下，他一时性急用书包抡了一个女生，结果造成软肋挫伤。那个女生的父亲平时很喜欢我的大儿子，还经常和他一起下棋，出了这件事他很气愤，找到我家来斥责了浩浩，还伤心地落了泪。我非常理解父母心疼孩子的那种感情，我上门儿赔礼道歉还买了很多营养品。我对儿子的这种行为很生气，我赶到学校里，正好全班同学要开始上课了，我对老师说，我是浩浩的妈妈，我想和你们的同学说几句话，当时老师同意了，我对他们班全体同学说：“浩浩是你们班的大队长，是班干部，他打人是不对的，我先代表他向你们承认错误。你们不能轻视这个问题，要对他进行严肃的批评，他这样是不称职的，你们应该把他的大队长给撤消了。”后来我的儿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承认了错误，那个女生的家长也原谅了他，人家自己支付了医疗费，还坚决不收我买的营养品，我对他们说，这是我儿子犯的错误，我再困难也应该承担这样一个后果，要让他永远记住这个教训。这件事情得到了所有人的谅解，我儿子还继续担任着班里的大队长。事后我和儿子抱头痛哭了一场，我也知道当时出了这件事后，儿子幼小的心灵所承受的压力和恐惧，可我不能让他放任自己的错误，让他知道错了就得改。

　　二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我放在家里桌上的一块钱不见了，晚上回家后我问他们，谁看见那一块钱了，他们哥俩儿都说没看见，我就说：“先吃饭吧，吃完饭咱们有个活动。”等吃完饭，我就对他们说：“你们去拿铁锹和锤子来！”大儿子还真的去拿了铁锹，二儿子没动，我说：“今天晚上咱们把桌子底下的地面挖地三尺，找不出那一块钱咱们谁也别睡觉。”这时候二儿子脸上的汗就下来了，脸也变色了，他小声地说：“妈妈，那一块钱是我拿走了。”我问他你干什么用了，他说：“我花9毛钱买了一瓶可口可乐，总看见别的同学喝，特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的。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我的孩子从来没有零花钱，我只是让他们吃饱饭，他们比起同龄的孩子缺少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我得教会他们面对现实，为了增加点儿收入我在十几平方米的家里截出一块地方开了个小卖部，二儿子长大了还能帮我去进货，小卖部摆的都是五花八门好吃的东西，可那些东西我都有数。我留意着，但没有发现少过东西，二儿子想吃块口香糖也要问我一声，妈，我吃块口香糖行吗？我同意了他才会去拿。我知道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我心里感到很欣慰和轻松。我的孩子们在物质上可以说是很贫乏的，我没有钱给他们买太好的衣服，更别说买名牌儿了，但我鼓励他们用积极的态度去获得他们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二儿子对我说想参加夏令营探险活动，我对他说，妈妈不可能给你提供条件，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我说，你给少年报投稿，如果中奖了就能免费参加夏令营活动，结果儿子投稿了，也真的得奖了，他免费参加了夏令营组织的宁夏地带沙漠探险活动，不仅开阔了眼界，还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两个儿子还经常给足球报投稿写文章，他们穿的运动衫和运动鞋都是得来的奖品。那年清华大学的希望工程要和山西大同煤矿的孤儿学校举办活动需要招收志愿者，我马上就给大儿子报了名，他去面试被录取了，参加这次活动后使他深受教育很有感触，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苦的孩子。他16岁的时候就利用暑假去打工，给人家刷一个月的碗挣200块钱，他的手都泡得发白了。后来他不仅刷碗还帮着倒垃圾干其他杂务，不计较分内分外，人家夸他说这样的孩子真不多见。

　　两个儿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长高了，大儿子文文静静像个白面书生，二儿子五大三粗像个男子汉，我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很幸福很快乐。那年我做痔疮手术，不能骑车上班了，儿子就骑车带着我上班儿，坐在儿子身后，想起他们小时候我推着自行车一个前面一个后面带着他们上幼儿园时的情景，转眼之间是儿子能骑车带我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坐在儿子身后感动得想掉泪。

　　其实，白云说到这儿的时候，泪水已经在我的眼眶里打转了，女人和女人之间最容易产生共鸣，何况我们都是做母亲的女人！

　　那年，我的大儿子以一分之差不能录入市重点高中15中，我觉得因为一分不能上重点高中太可惜了，到处求人想办法，老师说如果你能拿出一万块钱来也行，我哪儿有一万块钱啊？为了这件事我们母子在办公室里掉了泪，办公室的科长说我给孩子出这钱，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途，我们母子拒绝了人家的好意，儿子说：叔叔，我不能用您的钱，我自己考上哪个中学，我就要在那个中学考上大学，后来儿子上了43中，1997年儿子参加了高考。记得他去参加考试的那天，我想陪他一起去，他不让，我不想让孩子有负担，就答应不去了，可我不放心，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到了考场学校大门口，我看到了云集在学校门口的高档轿车和许多成双成对的家长，以及人家手里拿着的丰富的食品心里有些失落感。可当我看到儿子把自行车一锁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进考场的时候，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就感到儿子长大了，他很独立，也很自信。同时我也有一种惆怅，我知道他要飞走了，要成人了，我要把他交给国家了。那天看着儿子的背影我流下了眼泪。我转身就回家了，我不会再跟在儿子身后了，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说到这里我又看到了白云悲喜交集的眼泪，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后来我的儿子考上了北京工业大学的建筑工程系，而且正好是我的母校，我一直希望他能考上这个大学。

　　此时，我看到白云脸上漾溢着红色的云霞和她眼中闪亮的泪光。白云在和我讲述她的经历的时候，我很少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她一直都在告诉我，她是个很刚强的女人，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更想说一句话：“白云，你的柔情我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