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到扬子的电话时，我正怒火满腔地在赶稿子，下午被主任拎到总编室臭骂了一顿。所以，我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扬子情绪的不对。

　　扬子说：“我在你楼底下，你给我开门儿！”

　　我有些不耐烦：“你先开车兜圈儿去，1个小时后再来。”

　　扬子吼了起来：“不用1个小时，5分钟以后你下来给我收尸吧！”

　　我吓了一跳，在我这儿，扬子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我赶紧打开电子门，并拿出紫砂壶给他泡茶。叶子走后，扬子说过，到我这儿喝茶是他最大的享受。放好茶叶，想想不对，又扔下茶壶飞奔下楼。

　　保安门虚掩着，不远处停着扬子的车，可车里车外都没有扬子的身影。

　　“扬子，扬子！”想着扬子刚才的话，我的喊声已变了形。

　　“别嚎了，我还没死！”

　　我回过头，扬子坐在门边儿的地上。月光下，那双让叶子和我都赞赏不已的眼睛正在喷火。

　　我长吐了一口气，在他面前蹲下，抚了一下他的眼帘：干嘛，要烧死我啊。茶泡好了，上去吧！

　　扬子直愣愣地瞪着我，冷不丁捏住我的双肩，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我忍着疼，轻轻拍了拍扬子的手：悠着点儿啊老兄！我早知道什么了？

　　扬子和我对视了很久，长叹了一口气，说：“上去吧，上去再跟你说！”

　　进屋后，扬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把脸深深地埋在了两腿之间。我把茶几搬到他旁边，泡好茶，也在地板上坐下。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样儿的“噩耗”能把成功自信从来都神采飞扬的扬子击打成这副模样儿。

　　“叶子要跟我离婚！”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真以为自己的耳朵或是脑子出了问题。

　　“叶子要跟我离婚。”扬子抬起头来，竟是满脸的泪痕。那模样儿，任何铁石心肠都会溶化。

　　我抽了几张面巾纸给他：“别着急，慢慢说。”

　　扬子竟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我的手：“凌子，帮帮我，我真的挺不住了！”

　　二

　　叶子和我是在“打打杀杀”中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我的脸上，至今仍留着两个以上叶子的指甲印。曾有老师在黑板上特书：凌子和叶子，针尖儿对麦芒。奇怪的是，越“打杀”，我们的友谊就越厚重。高中毕业时，叶子被保送进了北大；而我，为了能到北京和叶子同在一地，放弃了自己一直想去的南方某重点院校，进了北京的一所二类学校。接到通知书的那一会儿，叶子把我的手指都快折断了，她说：这下好了，我这个麦芒可以继续穿在你的针鼻儿里了！扬子是我们在北大小饭馆里认识的。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叶子刚刚结束了她的初恋，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受了重创的叶子。叶子说：你放心，我才不会倒下呢。话是这么说，可叶子的杏眼里已泛起了“波涛”。

　　“波涛”过后，叶子说：我饿了，带我去吃东西。于是，我和叶子就去了那家小饭馆儿。我们要了两瓶啤酒，还没开始喝，就有两个男孩子端着酒杯过来了，那个有一双美目的就是扬子。他说：“同学海量啊，一起喝一杯。”扬子不可理喻地爱上了叶子，他对叶子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开始时，叶子非常不屑，她说：我们北大的女生从来不找外校的男生。扬子并不气馁，他说：北大怎么了？没进北大就是蠢才吗？扬子有理由如此说。大学毕业不到三年的扬子，已有了自己的公司。

　　慢慢地，说起扬子，叶子有了笑容。在那个学期结束回家的路上，叶子对我说：凌子，缘真是个奇怪的玩意儿！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恋爱了，可现在的感觉比恋爱还舒服。我笑她：你真是让扬子宠昏了头！恋爱只有幸福或痛苦的，有谁听说过恋爱恋得好舒服！叶子满脸阳光：哎，我可没恋爱，你别瞎说。恶梦醒来是早晨，这种舒服是真舒服。

　　三

　　叶子上班了。新鲜劲儿一过，叶子就受不了。她说：我上了这么些年的学，就是为了到这儿当活死人？不成！这时，叶子大学的同学差不多有一半出了国，叶子非常受刺激。“受不了”加“刺激”，工作半年以后，叶子终于从那个让许多人羡慕的机关里“逃”了出来，逃到了一家外企做营销。叶子对我说，她要使劲儿挣钱，挣够两年的生活费，然后回学校准备留学考试，念它个洋博士回来。

　　对叶子的行为，扬子一万个反对。叶子说：对不起，扬子！走出校门儿我才知道，最适合我待的地儿就是学校，而我最喜欢的学校就是我们北大。所以，我一定要念个洋博士回来，为自己能一辈子待在北大找块敲门砖。

　　叶子出师大捷，第一笔生意就做得非常漂亮。叶子笑着告诉我，在交易完成后，她的客户对她说：你不是叶子，你是钻子。叶子说，她真不知道自己有如此的商业天赋。

　　叶子一发不可收。近半年的时间，北京，只是叶子的“加油站”。她的足迹南至深圳，北到长白山，用叶子自己的话说，她的汗水、泪水洒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

　　四

　　伴着汗水泪水当然是丰厚的收获。就在叶子准备鸣金收兵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对她来说做梦也没想到的事儿。

　　那是个星期天的傍晚，叶子在我的传呼机上留言：请来看看我！！我有些纳闷儿：这不是叶子说话的风格。等我赶到她租住的公寓时，天已黑透了。

　　看见我，叶子勉强咧了咧嘴：不好意思啊，让你跑这么远的路！

　　我盯着她的脸：出了什么事儿？

　　叶子终于自制不住地扑到了我的肩上，抽咽着说：他要叛逃！

　　我又心疼又想笑：谁要叛逃？扬子吗？

　　叶子泣不成声地点点头。

　　我说：那就让他逃吧，他以为他是谁呀，开个破公司稀奇死了！

　　那一会儿，我还以为是两个人在闹别扭。要说叶子开溜，我还有些信，说扬子“叛逃”，我是一百个不信。

　　叶子哽咽得更厉害了：如果是普通朋友也就算了，可是……可是……叶子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我去了扬子的公司，见到了那个被叶子称为“艳俗女人”的小秘书。这个女人的确艳，但并不太俗，她有一种叶子缺乏的小市民的亲和力。

　　听说我找扬子，她亲切而自然地说：你是凌子吧？我在我们老总那儿见过您的照片儿。带我进去后，她先给扬子续了水，再给我泡茶，临出门时又嘱咐扬子：老总，您十点钟的会别忘了！

　　扬子看着我，说：凌子你不用骂我，我知道我混，可我也没有办法。你比我更了解叶子，她独立性那么强，又要出国，你说我怎么办？

　　扬子数落了许多叶子的不是，其中包括叶子不给他洗衣服。我的悲哀大于吃惊，男人就是男人，他们是非常现实的动物。

　　我没有把见过扬子的事儿告诉叶子，只是劝慰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以后咱们的天地不知道有多宽呢！扬子那傻小子没福气，随他去吧！

　　叶子不同意。她说，如果她败在一个确实比自己出色的女孩子手里，她认了。可败在这么一个连大学门儿都不知道朝哪儿开的小女人手里，她决不甘心！

　　就在叶子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时候，“小女人”突然撤退。她在给扬子的辞职信中说：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你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我现在的男友比你的钱多海了去了！过完年我就出国，你床头跪去吧！

　　突然的变故使得扬子狼狈不堪。他苦笑着说：想走的走不了，不想走的倒走了！

　　好在叶子并没有趁火打劫，她在长吐一口气的同时，全心全意地开始了向既定目标的努力。

　　五

　　在又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叶子迎来了生命中新的灿烂——她收到了哈佛大学的入学通知书！我们的高兴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叶子在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后，她居然放弃了哈佛，选择了另一所给了她全额奖学金的学校。我说干了口舌，叶子只有一句话：我不想带着任何压力出去！

　　送叶子走的那天，扬子一路无语。倒是叶子，眼泪鼻涕地肆意横流。

　　叶子走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只要有空，扬子就到我这儿来喝茶。醉翁之意不在茶，他只是想和我聊聊叶子。失去的才知道珍贵，我不知道这话适不适于扬子，可看到他对叶子那种悠长的思念，我都有点儿忘了他当初的“该死”了。

　　有一次，不知怎么的，又谈到了那个小女人。我问扬子：如果你的那个小秘书不走，你还会这么想叶子吗？

　　扬子苦笑地看着我：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吗？

　　我不罢休，一定要他回答。

　　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扬子说：这么说吧！叶子是我的筋骨，而那个小秘只是比较舒适的一件衬衫。就算我头脑发昏买回了这件衬衫，可没有了筋骨，你说我会怎么样？

　　叶子是七月底走的。十月份，她决定寒假回来结婚。老实说，对她的这个决定，我是不赞成的。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我对他们双方的距离看得比他们自己清楚。我让叶子缓一缓，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审视审视自己的感情。如果那时还想结婚的话，再回来不迟。可叶子压根儿就不理我的茬儿。她说：我爱扬子，这就够了！

　　叶子的决定，让已经做好伤筋动骨准备的扬子喜出望外！他满北京地买房子、订家具。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一个很像样的小巢居然让他建成了！坐在他们新房的地板上，我逗扬子：扬子，还记得你跟我是怎么数落叶子的吗？扬子脸红到了脖根儿：凌子，你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十多天的假期很快过去了。元旦过后，叶子走了。扬子开始恶补英语，准备去当陪读先生。

　　我看着扬子那双期待的眼睛，心里真有些酸楚。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说：“扬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慢慢说。”

　　扬子说：“本来我们商量好的，她放暑假的时候我过去。可该死的美国佬说我有移民倾向，不给我签证！没办法，我只有让叶子回来。她说旅行太累了，不想回来！凌子，你比我更了解叶子，你说，她不回来的真正原因可不可能是‘旅行太累’？”扬子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扬子叹了口气说：“人家不回来，我只好再去签证。他妈的又被拒了！我只是去看我老婆，为什么这么困难呢？我也是有些急，让叶子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通过她的导师跟大使馆说说。叶子说我‘神经病’。我们吵架了，吵得很凶。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叶子没来过电话；我打过去，她也不接。”扬子痛苦地又端起茶杯，刚续的茶水烫得他一哆嗦。

　　停了片刻，扬子接着说：“我昨天五点钟起床去排队签证，签出来了！我那份儿高兴，高兴得都怕自己成了范进第二！赶紧打电话给叶子，她祝贺了我两句，并没有太多的高兴。我也没想太多，告诉她我马上去订机票，争取圣诞节前到她那儿。她让我别着急，说晚上再跟我细谈。今天早上，她的E-MAIL过来了，真是兜头一棒！她要好合好散！”扬子说不下去了……

　　六

　　送走扬子，我打开信箱，想问问叶子为什么，却见叶子的E-MAIL已静静地等在那儿。叶子说，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她在乎我！所以，她要跟我好好说说。她说，去年回来，看见扬子的第一眼，她就后悔没听我的话。但面对那么炽热的扬子，她又没勇气说“不结婚”。她想，也许扬子成了丈夫以后会有所不同，可她想错了。叶子说：凌子，我以前没告诉你，扬子跟他的小妇人有过孩子！我以为我不会在乎，可我在乎！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让别的女人有孕我就恶心！叶子说，这一年来，她备受折磨，因为她很想找回以前的感觉，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她无能为力！

　　看着叶子长长的英文信，我非常疲惫。明天，我该怎样面对扬子？(文/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