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里昂,在法国。
认识拜鹤是在街上。那是阳光充足的一个下午,成排的咖啡店中,我选中那家坐下。因为那里的布景是蓝色的。这种蓝白相间的店面是喧闹大街上一点点的安静。这是我喜欢的蓝色。我也喜欢这样无所事事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和他们手中牵着的狗。拜鹤从我眼前走过的时候也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走过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我们的目光曾经交错。然后他折回来,坐到我旁边的桌子,也要了一杯咖啡。
他说,你好。对着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和友好的表情。然后语气肯定地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们就这样认识。好像是肯定有一个故事要发生。温暖的阳光和飘着白云的蓝天,是好开端的背景。
那时我刚结束在马赛一年的语言学习。上个月转到这里主修我的专业课程。和许多其他城市一样,里昂也古老而且美丽。我喜欢这里从罗马时代开始繁荣的历史,即使那是军事上一次不光彩的进攻。
我们认识的原因是他感兴趣于中国,远古的悠久和现在的风景。他曾经去过中国,孑然一人在新疆和西藏旅游。他说这些时我有一点点的吃惊。我想象着他独自背着一人高的行囊,和在草地上支帐蓬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他说,是真的,我有照片给你看。他说他是一个摄影师,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那时候语言于我已不是一个障碍。我明白他的话,尽管我的法语非常蹩脚,而他除了“你好”之外再不会说一个字的中文。我看了那些照片。草原上露水中的牧马和神秘的布达拉宫。我喜欢无声但可以表达深刻含义的东西:照片,油画,文字,还有拜鹤冰蓝色的眼睛……
渐渐便知道了很多,关于拜鹤。在那些接踵而来飘着沁人心脾的咖啡香的午后,在那些本来只想简单地靠倾谈来抚慰单身孤寂的午后,毫无防备的,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拜鹤竟离我越来越近……
我们有一些共同的爱好。例如历史,梵高的画,和在阴沉的雨天像做梦一样沉浸在电影里的情绪。还有就是,我们都太固执自我,很多时候各自都陷落在自己孤独的世界无法自拔。
拜鹤的吻,辗转而细密,是几乎可以把人碾碎的温柔。我已有不再对爱情幻想的年龄。但有时我跌落其中,和他一起快乐,沉醉。我想,这样活着,真好。
他的眼神总是忧郁,像他的照片,难得见到喜庆的色彩。我的家就在那个大大的行李箱里。我把行李箱搬到他的公寓。
一切是那么自然。
但拜鹤的生活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他会连续失踪好几个月,然后带着成堆的照片和画册回来,那是一些仅次于他生命的东西。他在里面生存,思索和痛苦。
在无法使用中文的世界里,我的思想变得迟缓。许多暗黑的夜晚,我却没有睡意,不能自已地想念我的家乡,那里有我熟悉和让我快乐的一切。我在他怀里哭。
有时我孤独地在台灯下疯狂地写,让思想跳舞。写无数的,却永远都不会发表的文章。每当这时候,拜鹤就给我煮咖啡,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在他不懂的中文里徘徊,就像我有时整日整夜陪他在与世隔绝的暗房里。
拜鹤常会带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图案奇特的非洲烧陶,线条极简单却极精彩的一幅素描……有一盏他从英国带回来的特别古旧的吊灯,朴拙而陈旧的灯柱和受熏后发黄的玻璃罩是烛泪斑斑的痕迹,我特别喜欢。
我说我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它。拜鹤听了就不言语,沉默得厉害。
年初我回国去过春节。返回法国的那天晚上,拜鹤来接我。车快到公寓的时候,远远地我看见阳台上有闪烁的灯火。近了,就看清楚是那盏烛灯,在黑夜的风里飘忽着静静着的光。我的眼泪落下来,一滴滴的,像蜡烛的泪,灼热而无声。
我和拜鹤,就是这样,有一些特别美好的东西,可以让我不会忘记的夜,可以让生活闪亮的瞬间,但我们都有太多自相矛盾的思想,这让我们在现实的生活中感到生存的痛苦,包括,我们的爱情。
就是这样的,二千年的时候,在里昂。他的名字叫Bemard。
(故事由Jane提供,青儿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