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君给记者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穿一套利落的灰色套装、面带职业化的微笑，名片上的衔头也很动听：“区域经理”。可这些都让人很容易断定，她是一个很地道的年轻白领。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却开口倾诉起了自己当“村妇”的经历，让记者大为吃惊，一时不知如何表示是好……

　　口述者：邹君，女，28岁，外资公司销售区域经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现在不得不相信这句话了。6年前，妈妈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拿这句话来警告我，但那时候我什么都听不进，反而鬼使神差地跟着一个男人跑了……

　　我算是一个知青子女，当年妈妈从上海到江西农村，嫁了一个当地人，生下了我。但爸妈的婚姻并不幸福。多年来，虽然妈妈的穿着打扮甚至口音都与江西“老亻表”没什么两样，但长大以后我明白了，妈妈心里总坚持认为，自己是在大城市里出生的人———她打心眼里看不起爸爸。

　　读高中那年，当时还没有落实知青子女户口的政策，可妈妈还是费尽心机让我留在上海借读。我留下了，但是并不快乐。虽然妈妈坚持认为我是上海人，但在所有人眼里，我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

　　高中三年，我在班上默默无闻，自卑不时地在心底作祟。我曾偷偷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男生，偷偷地注意他的一言一行，甚至每天早晨等在上学时他必经的路口，然后又装出偶遇的样子。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只在心里编织着一个初恋的梦。

　　3年后，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在妈妈眼里，这是我立足上海的第一步。那时候她甚至已经开始打算，我毕业后能把她接到上海来养老。

　　大学新生报到那天，妈妈特意从江西赶来陪我一起去。看见校园里有男孩女孩牵手走在一道，妈妈突然变得很严厉：“君君，如果你要在大学里谈恋爱，妈妈并不反对。但你一定要找一个真正的、地地道道的上海人。”见我不以为然的样子，妈妈扔下一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终于等到了我的初恋！丁沙是我们班的辅导员，同系的研究生。一进校门，先是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冒着38℃的酷暑高温，在太阳底下站“军姿”的时候，我晕倒了。身为辅导员的丁沙自然义不容辞，用自行车推我回去，又一口气把我背到了4楼寝室。那天在他背上闻到的衬衣上汗水的味道，至今想起来都让我着迷。

　　那天以后所有的故事都发展得很平常，甚至可以说平淡。因为我们到底也属于“师生恋”，按照学校规定，研究生当辅导员的，是绝对不可以与班上学生有恋爱关系的。所以，我们一直维系着“地下恋情”。偷偷摸摸的感觉有时非常奇妙，让我俩有一种特别的快乐。

　　丁沙对我其实不错，但我们之间始终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丁沙来自四川，他家世代务农，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所以，我没敢多想未来。记得是大三下半学期———那时丁沙已经面临毕业，有一天，他约我出去吃饭，这在我俩的恋爱中，是非常少见的。那天晚饭以后，他对我说：为了我，他决定不回去了，坚决留在上海。他想攒钱买一套可以申办蓝印户口的房子，不惜一切代价为我俩争取一个未来。听到这番话，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拥住他。然后他对我说：“我同屋的那个男生前两天到南方实习去了，两个月以后回来。你，就住我那里吧。”从那天晚上起，我便每天傍晚跑进他的宿舍，第二天一早再悄悄溜出来。

　　所谓的“夫妻生活”就这么维持了13天，第14天清晨，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却发现妈妈坐在床上，两眼直愣愣的。那天见到她的感觉有点奇怪，除了感到突然以外，却没有太多害怕———我早就想好了，早晚都会摊牌。

　　听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话说完后，妈妈便发作起来———她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把我养大有多不容易，我的爸爸有多糟糕，而她的一生又是多么不幸……而后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廉耻，让我把丁沙给找来；末了又不停地哭泣，前后闹了足足两小时———那天是星期六，学校没有课，寝室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甚至连楼底下看门的阿姨都跑了上来，有些人还幸灾乐祸地“维持”着秩序。

　　妈妈的表现，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她这一辈子都想要“维持”的上海人形象，在我眼里，她是个十足的“乡村泼妇”。(说这话的时候，邹君的表情有点奇怪。她解释说，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母亲太过分，自己是绝不会用这样的词的。)

　　我最后也没有把丁沙叫到妈妈面前。而妈妈也究竟没能把我怎么样，只是扔下那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回了老家。我知道寝室里一定会有人跑去告诉丁沙，但那几天里，他一反常态，始终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结果，是我怎么也没有猜到的。妈妈的“闹腾”，让我觉得无法再在这个学校呆下去了。我本就是个自卑的人，而现在，我苦心累积了两三年的自信心，一下土崩瓦解了。别人的眼光，让我几乎无法生存下去，我甚至想到了自杀……

　　但我始终没有勇气，不敢跳楼，也不敢吃安眠药。3天以后，我终于忍不住主动去找了丁沙。见到我的时候，丁沙的冷静让我有点不寒而栗。他只是让我坐下，用一种辅导员找新生谈话那样的语气对我说话，看来，这早已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了。

　　这席话，我至今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你妈来学校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听取过家里人意见了，他们希望我毕业以后还是回去，家乡新办了几个厂，我过去就可以当个副厂长。你完全可以听你妈的话，找个上海人，我想我也应该听我妈的话，回家乡。如果你真的想跟我，那你毕业以后也可以到四川来找我。”

　　不知怎么了，当时真是冲昏了头脑，听他这样说，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愤，反而感到万般愧疚，以为是我妈的行为挫伤了他的自尊心。于是，我指天发誓，一定要和他过下去，在上海闯出一番天地。可丁沙却像是铁了心，坚持要回四川。我苦苦哀求，甚至跪在他的面前……

　　我终于拗不过丁沙，一个月以后，他还是打点了行囊，准备回四川老家。在他临走前三天，我突然下定决心———现在就跟他回四川。就这样，我不告而别离开了学校，跟着一个我以为可以厮守终身的男人走了。

　　到了四川，我才知道丁沙的老家原来比我们江西还要穷，因为我的档案还是那么不明不白地挂在学校里，所以我俩无法办理结婚登记，只是在村里摆了几桌酒席，就算是结婚了。原本应该是电影里才有的愚昧镜头，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艰苦，但我的心情却还算不错，只是努力地想做好一个农村媳妇。我告诉自己———既然已经走上了妈妈的那条路，我不可以像她那样，一辈子都当个“怨妇”。但好景不长，“新婚”的快乐只维持了4个月。

　　有一天，丁沙非常得意地说，当时我妈突然赶到学校，是因为有人告密，而那个告密的人，竟然就是他———就在我住进他寝室的第4天，丁沙写了一封匿名信寄到我老家，告诉我妈，我正和一个农村学生同居———他说他只是为了求证一下，他在我的心目中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否能与我妈抗衡。

　　听完这个愚蠢的谜底，我所有的怨气终于迸发了———我摔碎了房间里所有可以摔的东西，连衣服都没有拿，只是拿了大学生活节省下来、以后一直没用掉的840元钱，离开了他家，回到了上海。

　　鼓起勇气找到寝室里的好朋友，才听说学校早已给了我一个退学的处分，布告就贴在学校门口的橱窗里。我的档案恐怕早已退回了家乡，而我自己，却已经回不去了。

　　于是，我只有留在上海。好在我到底在上海已经呆了整整6年，已经很适应这里的生活。于是，我借了房子，从小公司开始做起———几年过去，我已是外资公司的销售区域经理了。

　　如今，让我犯愁的倒不是自己的工作———我在工作上早已没有任何自卑，但在感情上却让我十分为难：我又认识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温柔，爱得很小心翼翼。他比我小2岁，更让我犹豫的是，他又是一个来自农村、立足上海的男人。告别了那段荒唐感情长达5年多以后，我竟然又回到了同一个十字路口，难道真是命运的捉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妈妈的话几乎每晚都响在耳边，让我整天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份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