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说，初恋是一枚涩涩的青果，在稚嫩的心灵中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让人心酸又回味无穷。但这初恋如果是一段异国恋情的话，也许那就会有些与众不同。我的一位同窗的初恋就颇耐人回味，它没有一丝苦涩，而且那种朦朦胧胧、似有似无又轻松活泼的相处更为她的那段时光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和遐思。

　　--这个女孩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古典美人的幽雅、娴静，但她的骨子里却充满了调皮、任性，她感兴趣的事情，无论多么困难也要去做，她厌烦的事，哪怕听别人提一下她都会怒目而斥。因此，她会有这样一段初恋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作为一名大三的中文系学生，我不止一次为外国留学生进行过汉语辅导。在我的学生中，日本人渡边孝介是最特别的，特别到不但令我打破了“不教日本人”的规矩，还让他在我的心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他是第一个能真正打动我的男孩子。

　　 初次见面：“上一当”

　　 初见渡边那天，我美滋滋地在留学生大厅坐等。前一天介绍人口中的渡边是这样的：有能力——是留学生A班班长，多才多艺——会唱中国民歌，长得帅——有众多的女留学生对他心存好感。听起来谁碰上这样的学生，简直是“艳福”不浅，所以连“打死不教日本人”的我也动心了。我坐那儿一心盘算着能碰上个“木村拓哉、江口洋介”，对向我走来的那个穿着大外套、踩着拖鞋的小男生看也不屑看一眼。直到介绍人和他打招呼，我才吃惊得瞪大眼：“这就是渡边？”“是。”介绍人一脸坦白的无耻。

　　 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大男孩，凭良心说，渡边长得挺秀气，个子不高，瘦瘦的，肤色白净，有一张很“日本”的面孔：细长眼睛、浓眉、薄薄的嘴唇。在我观察他的时候，他也睁大了眼睛看我，眼神坦白而单纯。介绍人见我不动声色，就拼命地拉我衣角：“你就教他吧，看他那样儿顶多十七八，肯定好骗……”我心想也是，就认命地点点头。

　　 第一课：气鼓鼓

　　 第一次进渡边的房间就看得出他是个讲究人，房间布置得极有日本特色，没有写字台，榻榻米上放着一张能写字的小茶几。我跪坐在茶几旁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去教室上课吗？”渡边稀里哗啦地翻书，头也不抬，酷酷地说：“在房间比较方便，反正只教我一个人。”

　　 我故作坦然地接过书一看，傻眼了，竟然是中级的HSK。这HSK是专门为外国人设的汉语考级，里面的语法对中国人是小意思，可要想让外国人明白就“难于上青天了”。可事已至此，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一教才发现，渡边的汉语水平真是不低，很多问题我一点，他就明白。不过这学生水平越高就越难教，很快我们便在“看上去”与“看起来”、“对”与“向”这类问题上纠缠不清。每次，我口罗里口罗唆地讲了一大堆，话音未落，渡边就举出他的反驳例证，我再解释，他再反驳，几道题能讲上40多分钟，我已口干舌燥了，他却一副不满的样子。我有气无力地说：“渡边君，你应该多看点书，增加阅读量，这样就会明白介词、连词的习惯用法了。”渡边把眉头一皱：“为什么所有的中国老师遇到难题都说是习惯？我不想听中国的习惯，我要是看得懂书，干吗还到中国来，请你教我？”

　　 见鬼！这小日本摆明没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我明知自己不对，还是不禁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张口就说：“阅读对你来说当然是必要的，不然你怎么能真正了解中国？像‘七三一’，这就是你在日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你现在在中国，当然要学习和尊重中国的‘习惯’。”我气得抓起包扭头就走，渡边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被我吓傻了，直直地瞅着我。

　　 转折点：发烧与“水漫金山”

　　 第一次课过后，我狠啃了几天语法书，和渡边的课程也渐渐顺利起来。我发现只要课上不被渡边问倒，他还是一个很会体贴人的人。但第一课的不欢而散使我们彼此间都存有戒心，直到有一次他发高烧……

　　 那天，我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轻推开，发现渡边躺在榻榻米上昏睡不醒。推推他，他睁开眼，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探探他的额头，哇！好热！我手忙脚乱地翻出条被子给他盖上，又找来药箱，喂他吃了粒感冒药，一直守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儿，他勉强眯起眼睛，对我咧了咧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渡边笑，莫名地让我心里很难受，我突然十分同情他，一个人身在外国真的不容易。

　　 渡边病愈后的第一次课，他就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今天学校带我们去看了京剧。”我漫不经心地问：“好看吗？”他用力地点点头：“好看。”我心想你个小日本懂什么啊，便问：“看了哪出戏？”这可把渡边问住了，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第一个故事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船，还有一个是打的，最后一个有很多水里的动物……”然后很认真地问我：“听说这戏很有名，你知道吗？”“我知道才怪。”真服了这个小日本，几句话就把中国的国粹概括成这样。渡边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说：“还有，最后一个故事是一见钟情的。”

　　 “一见钟情？水里的动物？”我恍然大悟：“是《白蛇传》中的‘水漫金山’吧？”“吆西！”渡边一高兴日本话就出来了。于是，我给他讲白素贞和许仙的故事，他听完后发表意见：“许仙是个幸福的男人。”“幸福？”我问他：“给你个蛇变的美女，你敢要？”“要，我要啊！”渡边一阵欢呼，接着说：“我觉得你就特别像那个白素贞，贤惠、漂亮。”我心里顿时“咚”地一声，脸莫名地红了。

　　 我们对视了片刻，气氛有点尴尬，我慌乱地看看手表，说了句“时间到了”，就像逃跑般匆匆地走了。

　　 浪漫烛光

　　 经过我近两个月的调教，渡边越来越中国化了。他听张信哲的歌，看陈小春的电影，但从语调和神情上仍不难看出他是日本人。所以，他常向我“投诉”，买东西又被人“宰”了，有两回我实在气不过，拉着他去讨公道，怒斥黑心小贩“丧失人格、国格”。后来，他干脆邀我一起去买唱片、逛超市，慢慢地，他有空就打电话给我，我们间的接触越来越多。

　　 不知是否由于民族性，绝大多数日本留学生与中国家教的关系都是客气而疏远的。偶尔，渡边的朋友碰到我们俩坐在地板上，有说有笑地吃零食看影碟时，总是一副跌破眼镜的神情。有人看出我不懂日语，还当面开我们的玩笑，可渡边却一点也不反驳，我问他为什么，他却说：“有什么可反驳的。”我愕然。

　　 有天晚上，渡边一见我便说昨晚停电了，他过得很浪漫，但并不开心。我不知道他又再玩什么花样，问他怎么回事。他神秘兮兮地从里屋端出一个紫色的水晶杯，里面漂着一个白色的心形蜡烛，我一看笑了：“这蜡烛是够浪漫的啊，可为什么不开心呢？”渡边得意洋洋地把蜡烛点上，关上灯，向我展示他的浪漫。漆黑的屋子里，我俩在烛光前面面对视，只听他轻轻地说：“因为没有你。”

　　 我知道再也躲不过去了，就说：“我比你大好多。”渡边不以为然地把头一昂：“我已经24岁了，是你哥哥。”我愣愣地盯着渡边左看右看，就是不相信这个一脸稚气的小男生会是个24岁的“成熟男人”，日本真是个可怕的民族，我看着他一时无言。他看到我“默认”的表情却高兴得直拍手。

　　 以后的日子里，我和渡边依然像从前一样一起学习、一起玩，在他的身边我每天都会有新的发现，只是我总是不愿去想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圣诞的清雪

　　 圣诞夜，我和同学在寝室里狂欢，电话铃不时地响起，好多室友的“洋学生”都向老师祝贺节日。我的心有点落落寡欢，一直等不到渡边的电话，心里很不好受。不一会儿，我的传呼响了，上面写着“可以和我一起过圣诞吗？渡边”。我马上雀跃起来，抓起衣服便往楼下跑。

　　 平安夜的留学生公寓灯火通明，各种肤色的留学生戴着尖尖的圣诞帽，在楼梯上穿梭。可我根本没空去注意那些漂亮的装饰物，只顾急急地跑向渡边的房间。在拐角处，我突然被一支手臂拦住了，一抬头，是渡边。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表情，我纳闷他似乎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将我领到他的房间，很端正地跪坐在茶几旁为我泡茶，桌上堆满了我喜欢的零食，房间里回荡着张信哲的歌曲，但那袅袅的热气却让我觉得生疏、淡漠。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却越来越不安。我们像往常一样说笑着，但都心有灵犀地不提未来，不提日本。10点钟，我要起身告辞，渡边默默地站起来送我。推开公寓大厅的玻璃门，夜空中竟飘着点点清雪。看着这飘落的雪花，我顿知自己的不安在哪里了，便问：“你要回日本是吗？”渡边瞪大了眼看着我，喃喃地说：“我明天……要回大阪，可能……不再回来。”我低着头没有做声，也没有动。他忽然叹了口气，猛然将我拉进他的怀里，轻声地说：“对不起。”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落，知道这是我们今生最后的分别，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彼此间最后的亲近，任片片飘雪包围着我们……(商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