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家乡闹春荒,为了活命,于是逃荒。
那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儿子,咱们要走了。”在家里吃完最后的早餐,父亲背起包袱,领着我,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大哥所在的那座城市走去。那年我7岁。
开始我总是走在父亲的前面,走着走着便落在父亲后面。父亲总是说:“儿子,过了那座山岗就到了”。可是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岗也没有到,我不知道那城市为什么那么远。我真的不愿去了,也真的走不动了。一次次躺在地上不愿走,一次次想哭,可眼泪一出来,就被父亲用粗糙的大手抹去,还说:“男子汉不能哭。”
傍晚,走到一个村庄,父亲几次与进进出出的人说什么,人们都不愿搭理。走到村边一间又小又矮的土坯房前时,突然窜出两条大狗汪汪地冲着我们叫,一位老奶奶出来喝住狗,父亲忙上前对她说了些什么,老奶奶点点头,我和父亲便在草垛边歇了下来。老奶奶送来了开水,父亲拿出了未去麸皮的面饼给我吃,他自己却吃起了“观音饼”。那是野菜和灰白色泥土拌和做成的饼。天渐渐黑下来,父亲抱着我钻进了草堆。半夜,我听到猫头鹰的凄叫和狼的嗥叫,那两条狗也跑来躺在我们脚下,我很害怕,把身体紧缩在父亲身边。父亲轻轻拍拍我:“男子汉怕什么,狼是铜头铁尾豆腐腰麻秸腿,来了就打它的腰和腿。”我看见父亲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根又粗又长的大木棍,我也握紧拳头重复着那句打它的腰和腿睡着了。
第二天告别老奶奶上路后,路更难走了。前后左右都是山,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也不见我喜爱的鸡鸭鹅猪羊,山野里只有悲凉的瑟瑟声。走了多远,离那座城市还有多远都不知道。天黑了就在破庙、窑洞或屋檐下过夜。也不知是第几天,天空下起了雨,山间小路粘糊糊的。父亲背着我,一脚下去,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拔起来。走几步就要停一下,喘口气再走。突然父亲踩在了一块石尖上,鲜血透过泥浆冒了出来。父亲坚持着,走到长满青草的地方才放下我。抬起受伤的脚,抹去泥,紧紧用手捂着。此时我才发现他像个泥人,一只眼是个瞎眼,另一只眼很细很细……
又是一个傍晚,在一个窑洞里见一中年男子躺在里面呻吟,他害了腿病,小腿上有一大块肉已经溃烂。父亲略懂医道,忙采来随处可见的抽筋草、紫花地丁等五六种药草,捣烂给那人敷上,那人顿时说不疼了。第二天早上分手时,父亲又替他敷了一遍,拔了些药草给他,还留下几块饼。
走出洞口,朝霞映在父亲身上,漂亮极了。走着走着我听到一阵汽车的鸣叫,看到了电线杆,密集的房屋和高大的烟囱,父亲说到了到了,我们真的到了那座城市。
今生难忘这次充满血、泪、汗的远行,更难忘父亲在困苦中发出的强劲、豪迈、悲壮的心灵呼号,他使我懂得了勇敢顽强,懂得了爱,也懂得了人生的艰辛。(王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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