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晓蓉
在儿时众多的玩伴中,他是令我最先产生异样感觉的一位。他叫彦子,我小学同学兼同桌。
读小学时,我因从小受教语文的父亲的熏陶,唐诗宋词装了一肚子,自然深受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器重,时常监督同学背书,领读课文什么的,充充小老师。我是班长,他是副班长,一直到小学毕业。
现在想来,只觉得他长得蛮乖,浓眉大眼,五官相当精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却颇腼腆。记忆中,我根本想不起跟他说过的话,哪怕是一句。因为那时候,男孩和女孩从不讲话,并且将“三八线”从天花板一直划到地下,绝对维护自己的领地,不允许越雷池半步,但这并不表示就漠视他的存在,我常常在教室里大声说笑,却从不正面跟他说话,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在注意着我。
小时候的我任性刁蛮,处处占强,论学习成绩,我比他略胜一筹,总是我第一,他第二。他对我倒是蛮宽容、忍让的,这一点,我能感觉得到。每逢夏天,学校规定必须在教室里面睡午觉,由老师在外面守着。按规定两人轮流睡,一人睡桌上,一人睡板凳,我可不管,先下手为强。每天放学后,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家吃饭,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学校,抢占桌面,倒头便睡,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
有一次,我新买的卷笔刀丢了。我问彦子是不是他拿了,他说不知道。我不信,也不管教室里人多,提起他的书包往地下一抖,书包里的东西全撒在地下,他只是说,你看,真的没有。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还趴在桌子下面帮我找。现在想来,我真的好无赖啊。
升到初中后,我和他同级不同班,更加没有机会说话,人也大了,不好意思再疯疯闹闹了,见面总有些心虚。读高中时,我们不在一个学校,平时住校,见面的机会更少一些了。他父母跟我父母相熟,经常到我家来,每次我总是躲在房里不出来。记得那次照身份证照片,妈妈陪着我,看见他也在,妈妈笑着对我说:“看,彦子,你的同学。”我的脸红了,我看见他神色慌张地把脸扭过去,假装不认识似的,其实彼此的心思都很明白。
17岁的元旦,我第一次收到了他写给我的信,信纸很用心地折成一只纸鹤,还夹着一张他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很英俊、很挺拔的男孩子,穿着深蓝色的齐整的学生制服,站在学校开满小黄菊的花圃里,冲着我羞涩地笑,他写道:“晓蓉,在今夜满天的繁星中,请你用心去寻找,其中最亮的两颗,一颗是你,一颗是我。”我心里有一种轻轻的感动,这一切既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在我的意料之外。以他这样一个从不多说一句话的男孩,作出这种羞怯的却又是勇敢的暗示真的不容易。而那时的我,却固执地认为,我们之间已经很美丽了,“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经过那黑色的7月,我听到了他落榜的消息。我考得也不理想,只是上了一所省属中专,虽然如此,好歹也算跳了“农门”,按我妈的说法,不至于像我众多的小学、初中的女同学一样“落人俗套”早早嫁人,成为一名村妇。我也就收起雄心壮志,打道省城,安心地混了两年,然后分配到一家国营工厂,很少回家。
后来听说他坚决不听他父母的安排去复读考学,而是怀揣两万元钱去闯了海南。真不知道那么腼腆内向的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每当听到别人在我面前无意识地谈起他,我的心就很难平静。在他落榜后的那个暑假,我曾经很想跨过马路去他家看看,又怕别人看破我的心思,总是不敢,只是开了后面的窗子,久久地看着他的家,期盼着他能在阳台上出现,可我们始终没有见面。
他这一走就再无消息,他家急傻了,花重金请人去找,听说在他以前住过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件血衣。在1992年海南那片狂热的土地上,被金钱冲晕了头的亡命之徒大有人在,十有八九可能被人谋财害了命。这一件小小的无头血案很快便为经济的泡沫所湮没。可怜他的父母,一夜之间,白发陡生。
每当我回到老家,站在我们常常擦肩而过的石板桥上,想起那封信,那张照片,想起我们儿时发生的种种小事,我就想,彦子,那个腼腆羞涩的男孩,那个曾用心宽容过我,那个一直默默注视着我的男孩,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谈”过,但那种“爱”的感觉却真的伴随着无邪的童年、纯真的少年,像门前那条安静的小河,虽不曾扬起什么惊人的波澜,但那股缓缓的潜流却一直流到了人的心里,不再需要任何言辞来表达。
彦子,你的心思我真的懂得,从来就懂,只是此生再也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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