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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捷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8月23日 13:11 生活时报 50年前，一个可爱的男孩在银幕上演活了张乐平笔下的三毛，为中国电影史平添了一个典型人物。他是谁？他 有着怎样的一部人生传奇？近日在上海，这个人从半个多世纪的幕后生活中走出来，走近记者，并通过记者向广大读者、观众 亮相。 电影《三毛流浪记》的结尾是这样，三毛和全上海的人民一起唱着跳着欢庆解放。那么，三毛后来如何呢？作为 同龄人，他的扮演者或许能有着与他相近的人生？ 6月30日早晨，上海依旧是连绵的梅雨。我有些担心，怕他不会来。9时，门铃一响，进来了一个中等身材的 男人。他歉意地笑了笑，摘下雨帽，我看到一头茂盛的黑发，联想起电影里光头顶上那孤独的三根毛，我也笑了。 中等身材，茂盛的头发，此外，还有宽的额头，挺直的鼻子，方正的脸。三毛的外形荡然无存，只有三毛的个性 依旧。“我不是上海人我是山东人，喜欢直来直去，我们直来直去地谈吧。”这是他讲的第一句话。 小三毛的祖籍是哪里不知道，但从电影上看他也确实有山东人倔强正直善良的性格特点。“当年导演选中我演三 毛，就是看中了我这山东人的倔强。那时候我把我家附近的小朋友都组织起来，叫‘儿童队’，我当队长，专门和那些欺负我 们的大孩子打架，打输了再打，一直打到赢。”这是他讲的第二句话。 他，三毛的扮演者王龙基大半生的故事，都是由这种倔强个性生发出来的。 一、倔强使他成为“三毛”，并且一跃而为国际大童星 画家张乐平在1947年初的一个晚上，冒着大雪走在徐汇区的一条弄堂里，忽然发现3个十岁左右的流浪儿， 他们披着破麻袋，赤着脚，紧紧地围着一个烤山芋的炉子，两个在雪地上不停地跺脚，一个趴在雪地上鼓着冻红的腮帮去吹即 将熄灭的火，贫穷的艺术家无力帮助这些孩子，叹了一口气，去兄弟家借宿了。第二天早上，他又路过那条弄堂，却看到有两 个孩子已冻死在那个炉子前，小手还伸在熄火的炉膛里...张乐平在风雪中痛哭流涕，不朽的三毛形象在那一刻诞生了。 其实，另一位艺术家王云阶已来到上海一年了，除了在上海美专音乐系做教授外，为维持生活，业余时间还给著 名演员白杨当钢琴老师，到1947年，他开始为电影作曲。他7岁的儿子王龙基在电影公司门前的家里，一面淘气，一面兴 致勃勃地阅读张乐平的漫画《三毛》，他在三毛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起和爸爸妈妈从四川漂泊到老家山东，从山东再到上海的 贫困生涯，想起其中种种的艰辛苦难，有时他禁不住轻轻叹息：“三毛就是我呀。” 差不多就是在王龙基叹息的同时，昆仑影业公司的严恭用另一种语气也在叹息：“三毛是谁呢？”著名剧作家阳 翰笙已将漫画《三毛》改编成电影剧本《三毛流浪记》，昆仑影业公司正在积极筹拍，大导演陈鲤庭、史东山将寻找三毛演员 的任务交给了助手严恭。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一连找了数百个儿童也没有找到“三毛”，一些贪图盛名的富豪们纷纷向他推荐 自己的肥胖少爷，并许诺只要选上他们的少爷就献上重金。品质高洁的严恭不为所动，依旧苦苦寻找。 一天，严恭刚一出影业公司的门，就看见三个孩子在玩弹子球，个子小的赢了两个大孩子，两个大孩子欺负他小 输了不认帐，而且抢先动了手，小孩子不畏“强暴”迎上前去，居然打败了两个大孩子，抢回了属于自己的弹子。严恭眼睛一 亮，细细地看那个小男孩：大脑门，细细的脖子，一脸的倔强，看到这里，他紧紧拉住王龙基的手说：“你就是三毛哩，孩子 。”王龙基一愣。来到影业公司，史东山认识，“嗬，老演员来啦！”他笑道。原来，王龙基曾在他导演的《新闺怨》里给白 杨配戏，又在曹禺编导的《艳阳天》以及《关不住的春光》、《希望在人间》、《乌鸦与麻雀》等影片中扮演过角色。化妆试 镜头，由阳翰笙、郑君里、陈鲤庭、史东山、蔡楚生、沈浮组成的艺术委员会三次讨论，三次都是一致通过。 除了受艺术家庭的熏陶，除了有一点表演经验外，王龙基塑造三毛得天独厚的条件，还是他自己贫困的生活，以 及这种生活赐予他和三毛一样的倔强性格。他的爸爸王云阶尽管二十几岁就做教授，但由于参加革命活动，经常资助地下党， 生活一直过得很拮据，家里常常揭不开锅。王龙基的一个小弟弟就是因为得病没有钱医治，夭折在爸爸怀里。有一段时间，爸 爸有病住院，妈妈把家里唯一的一条被子拿给爸爸去盖，王龙基和妈妈只能和衣蜷缩在一堆稻草里。有一次王龙基不知为什么 总是呕吐不止，胆汁都吐了出来，妈妈背他看医生，路过一家包子铺，他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他对妈妈说：“娘，我没病，我 只要吃两个包子就好了。”妈妈给他买了两个包子，一边流泪一边看他吃。包子吃完了，病也好了，但妈妈的泪却还在流。贫 困的生活没有压倒王龙基，反而给他磨练出了三毛一样的倔强性格。“天不怕地不怕，像一匹小野马。”这是爸爸王云阶对他 的评价。 王龙基对贫民窟的流浪儿特别有感情，他在苏州河畔体验生活，和流浪儿们朝夕相处，他和他们一起推运粮车， 一起抢饭店倒出来的剩饭。几个月下来，他和流浪儿成了亲密朋友，他也就和三毛合二而一了。王龙基的表演几乎得到了昆仑 影业公司全体艺术家的赞赏，张乐平说：“这孩子简直就是三毛。”以至出现了中国电影史上唯一的一次“众星捧月”的盛况 ，赵丹、孙道临、魏鹤龄、项昆、奇梦石、刁光潭、朱琳、黄宗英、中叔皇、上官云珠、吴茵等当时上海滩的大明星都来给小 小的王龙基当配角跑龙套，有的人只有一个镜头。爸爸也来了，他不但给电影作了曲，还在影片里扮演一位钢琴师。影片具有 鲜明的反蒋倾向，在拍摄的过程中，主创人员多次收到恐吓信，为逃避国民党的封锁，艺术家们把拷贝藏了起来。1949年 ，上海解放，夏衍决定拿出来补拍一个欢庆解放的场面公映，仅仅一个月的时间，王龙基就红遍了全国，被人称为是昆仑影业 公司发现的“天才童星”。1958年和1980年，全国两次重新印制拷贝发行。1981年，《三毛流浪记》在巴黎的6 家影院连映两个月，场场爆满。1997年底，该片获得了葡萄牙国际电影大奖。当年，在美国上映后，王龙基被评为当代国 际四大童星之一。 二、三毛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波澜人生，“文革”当中，他打出漂亮的三拳，为朋友、为爸爸、为恋人 8岁的时候，为对付外国孩子的欺负，爸爸曾经专门给王龙基请来一位拳击教练，几近残酷的训练使他的意志越 发坚强，后来，面对恶化了的命运，王龙基轻松自然地“扮演”了英雄好汉的形象。 1951年，王龙基在赵丹执导的第一部影片《为孩子们祝福》中担任主角，有场戏要求他哭，一向倔强的王龙 基就是哭不出来，赵丹给他说戏也不哭，用激将法跟他吵也不哭，没办法，赵丹就哭着给他讲自己儿子在孤儿院的生活，他说 ：“你的好朋友茅茅，他吃了很多苦呀……”王龙基哭了出来，电影放映后在北京引起反响，一位传奇的军官为此成了王龙基 的朋友；此后不久，爸爸为电影《不夜城》作曲；以后，王龙基跟随爸爸进京定居，不久又回到上海，在行知中学结识了一个 女友。这三件事，就是后来王龙基在文革中有声有色地“演”出全武行的背景。 1955年，王云阶先生回到上海组建上海电影乐团，王龙基也到上海读书。演完三毛之后，王龙基变得更加要 强，事事都要争个第一，学习成绩第一，文体活动也总是第一，在初一的时候全班第一个入团，高中时担任了学生会文艺部部 长。1960年，他考上了上海电影专科学校电影文学系。在达式常、朱曼芳等高年级同学的关心帮助下，他进步很快，入学 不久就被学校评为学习雷锋积极分子。1963年，福州军区政委刘培善中将来到上海，找到市委书记陈丕显，说：“阿丕， 我的前锋文工团急需创作员，帮我找几个好样的。”老战友陈丕显就向他推荐了刚刚毕业的王龙基、黄海芹（黄佐临之女）、 孔祥玉（孔罗逊之女）三人，将军二话没说，给三个优秀学生穿上军装就带到了福州，生怕别人给抢去。入了伍，王龙基是个 出色的军人，他先后与别人合作写了两个剧本，被授予军区的模范共青团员。 王龙基本来可以一路红下去，但是“文革”来了。 1952年《为孩子们祝福》在北京上映后，引起了王震将军的秘书穆宗尧的注意，这个军官年轻时有一青梅竹 马的女友牺牲了，他就发誓终身不娶，把全部的爱都献给那些孤儿和贫困儿童，抚养他们教育他们。看了这部表现贫困学生生 活的影片，他非要见见王龙基不可。结果两人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他常常带着王龙基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娱乐，王龙基 也常向他汇报学习成绩。“文革”开始，已是某地宣传部长的穆宗尧被打倒。当地的公安部门给王龙基发来一封信函，希望他 能够站起来揭发穆宗尧毒害他的行为。王龙基很气愤，就写了一篇赞颂文章，写穆宗尧参加过多少次重大战役，得过多少枚勋 章，如何关心帮助他，如何关心帮助那些贫困儿童等。上级很不满意，责令他重写，他拒绝了，因此他被指责为“和走资派划 不清界线”；全国批判电影《不夜城》，部队也不例外，有人指着鼻子对他说：“这个电影是你爸爸作的曲，你要说清楚，你 要带头批判。”王龙基一点也不示弱，他针锋相对地回答：“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好批判的，《不夜城》的曲子是组 织上指定我爸爸写的。”因此，他被骂成“黑窝子里长大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都是黑帮。”1955年，王龙基跟爸爸回到 上海，起初是在沪西中学读书，刚转到这里，全校的同学下了课都跑来看“三毛”，把教室围得水泄不通，班里有个女生对此 很有看法，曾回家对父母说：“班上来了个新同学，大家都围着看，像什么话？”后来，为发展她入团，王龙基成了这个女生 的朋友，她叫王桢琴。赵丹的儿子赵茅是王龙基的好朋友，因为他在行知中学读书，王龙基就跳着脚要去。终于在高一的时候 ，他转到了那里。这样，他就和王桢琴分了手，但两人却经常见面，因为王桢琴的功课好，总要被王龙基请到家里为弟弟妹妹 补习。他参军以后，两人频频通信，互相鼓励。1969年初，王桢琴突然给他写了一封绝交信，信中说“我家已被定为小业 主，为了你的前途，请不要再与我来往。”王龙基感到问题严重，好朋友遇到了困难了，他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确定恋爱关系”。他给王桢琴发了电报，正式向她求爱。王桢琴没有回信。王龙基的倔强劲来了，他向上级打报告要求回上 海结婚。上级说要上海市公安局对女方搞个调查，很快调查材料寄来，“王桢琴不但出身小业主，而且还有海外关系...”上 级的指示是“不宜结婚”。王龙基请假回上海，找到王桢琴，问：“为什么不回信？”王桢琴说：“怕连累你。”王龙基说： “我不怕！”1969年8月9日，两家人在红房子西餐厅花30元举行了婚宴。回到部队，好心的战友告诉他不要声张，他 说：“我结婚是光明正大的事，怎么可以偷偷摸摸呢？”他一一地给大家送喜糖，向人们宣告他结婚了。造反派头头说：“你 这不是和我叫板吗？我不让你结婚，你偏结婚，回来还四处张扬，你想干什么？” 这样的“三拳”打出去，王龙基当然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果然，创作活动被迫终止，预备党员不予转正。想找老 领导刘培善诉说心中委屈，但将军这时已被迫终害致死。于是，王龙基对上级说：“那我要求复员。”于是在这一年，他回到 了上海。 三、三毛的性格成就了他的另一番辉煌，他如今是高级工程师、企业家 倔强断送了他的“前程”，王龙基却并不后悔。他对我说：“倔强没有什么不好！我的父亲也是很倔强的，张乐 平伯伯、赵丹叔叔也都是倔强的，他们虽然不能被当时的乱世所容，甚至受尽磨难。但他们的人格高尚，艺术不朽，他们靠本 事靠劳动吃饭，我敬佩他们追随他们。” 回到上海，他本可以回到电影界，但一想到父亲和叔叔阿姨统统成了黑帮，他就伤心，最后，他咬咬牙去了上海 一个只有400人的无名小厂。虽然在这里做了工人，但他却立志改变小厂的落后面貌。自幼对科学技术有浓厚兴趣的王龙基 要学习电子，要搞技术革新。他和几个同伴搞成了多项技术革新，工厂实现了自动化。到了1981年，王龙基被派到日本松 下电器公司学习印刷电路板设计技术，回国后被任命为技术副厂长、高级工程师，他把在国外学到的知识全部运用在工厂的技 术改造上，很快，工厂发展成了上海百家大型企业之一，在全国同行业中排名第一，年创产值近亿元。王龙基因贡献突出，1 983年，光荣入党，并先后被选为上海市徐汇区第八、九、十、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印刷电路行业协会秘书长， 曾多次率代表团访问英国、意大利、日本、德国，与国外同行进行技术交流，作为企业家的他也像当年做明星一样大大风光了 一番。 然而，生活又和他的倔强发生了冲突。有人主张将如日中天的工厂卖出，他和广大干部群众不同意，争执的结果 是，工厂卖掉了，深受工人们喜爱的“三毛厂长”愤而辞职。现在，王龙基创办了两个公司，主办了公开发行的电子专业的报 纸和杂志，公司前景明朗，报刊深受欢迎。我问他：“如果你这次能屈从一下，你也许会像有些人那样借此机会发一下财。你 又何必呢？”一直笑融融的王龙基，听了这话，就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那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我有两个儿子，我教他 们做人的原则就是要正直诚实。那么好的一个企业就那么便宜地卖给了外商，这是为什么？” 今年59岁的王龙基戴一副眼镜，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可是，遇到不平事，他的儒雅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有 一次，他在公共车上发现一个中年妇女欺负一白发老者，女人破口大骂，唾沫横飞，售票员也制止不住，王龙基实在忍不住， 冲着那泼女大喝道：“不许欺负人！”泼女人对着他大骂，王龙基向她晃了晃拳头，她才低下了头。 在王龙基所有的头衔中，他最喜欢的还是“上海三毛形象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他在这个公司里，义务帮助 张乐平的家人做一些策划宣传工作，说到底他还是喜欢三毛这个形象。“就是喜欢他的倔强正直善良”他说。 采访到最后，我好奇地问：“三毛的那三根毛为什么一发火就立起来？”王龙基听后，笑道：“为了表现三毛的 倔强，那三根毛是化妆师特意用三根铜丝做的。”我忍不住去看他那一头茂盛的黑发，似乎也并不柔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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