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28日上午，到达土耳其边境小镇多乌巴亚斯特。这是我在土耳其的最后一站，再往东去，就是土耳 其-伊朗的国境线了。

　　其实本来没有必要这样匆匆奔往伊朗，错就错在我的自以为是。手头拿的是15天的土耳其旅游签证，单单为在伊斯 坦布尔等伊朗的过境签证就花掉了5天，再要从土耳其的最西端玩到最东端，时间显然太紧。而我想当然地以为，和大多数国 家一样，我可以在任何一个大城市的警局办理签证延长，并不当它一回事。所以签证到期前两天，当黑海港口城市特拉布松警 察总署里那个会说英文的小胡子警官告诉我他不能给我延长签证时，我就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

　　“为什么？”他耸耸肩膀：“因为我们的签证业务只限于在特拉布松有领事馆的国家。你可以到伊斯坦布尔或者安卡 拉去办呀。”

　　可是伊斯坦布尔和安卡拉已经给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这样一段毫无意义的回头路实在是无法忍受。临走时，那警官 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同情，笑着说：“你还有两天时间，足够到边境了。还有就是，回到中国别忘了跟你们外交部说一声，让他 们在特拉布松开一个领事馆，这样就省事了嘛。”

　　我苦笑一声，心想你个老外实在不了解中国国情！老实说，在伊斯坦布尔闲逛的4天里，不是没有想过顺便在当地办 一下延长，但98年秋天和伊斯坦布尔领事馆打交道的凄凉遭遇记忆犹新，实在是生怕又要为了领事馆的证明文件去那个衙门 磕头，所以特意挑了这个没有本国大使馆或领事馆的城市来办手续，没想到就栽在了这里头。

　　写到这里，干脆离题几句，扯一扯领馆的这段闲话，给将来有志于闯天下的同志诸君打一下预防针。98年秋天我想 在伊斯坦布尔办叙利亚签证，被告知需要本国使领馆的证明，这个证明，也就是一般叫它letter的家什我倒也见到过， 从日本人和德国人手里，无非“兹有本国公民XXX到贵国旅行，请予以通行便利”之类的三言两语，许多国家都有现成印好 的文本，到时候填上姓名盖上公章就行，想来也就是个花上十来块美金就能搞定的东西，于是便准备到祖国怀抱里去“温暖” 一下。领事馆位于离开市区大概有两个多小时巴士车程，以阿拉土话来说“远天八只脚”的海滨高等住宅区。我们国家的使领 馆似乎有专挑交通不便、环境清幽的地方落脚的习惯，看来是为了表明与那些地处哄哄闹市服务本国公民的他国使领馆贵贱有 别吧。倒了三四次车再加步行总算找到，五星红旗让我心头一热，紧锁的大门又让我心头一冷。打了铃没人应，绕到后门趴门 缝里一看，男女老少十来个人在院子里围坐一圈念念有词的，看来是政治学习的时间。心想邓选读到要紧关头打搅了可了不得 ，便只有坐等。等了约摸半个来钟头，来一开奔驰的土耳其老外，嘭嘭嘭地打门，又直着嗓子不知是喊小张还是小李，里面便 有了动静，一白胖中年汉子开门收进那老外，我一看机不可失，赶紧跨步上前，陪上笑脸，一口一个“您好”“对不起”。汉 子警惕地看着我：“哪儿来的？干吗哪？”

　　长话短说解释了来意，汉子直瞪瞪地看了我半天，喝道：“吓，这种证明我们可没做过！再有，你一个人跑叙利亚干 啥？”话语间凛凛透着威严，我辈当年在国内做惯草民的膝盖就有点习惯性发软，心想弄不好要国安局的说话了，赶紧再陪上 十二分笑意，唯唯应声：“您看不就是个旅游嘛。也不知是个什么规矩，非要证明不可。其实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的，也就那 么简简单单三两行字……”

　　“简简单单？你怎么知道简简单单？简简单单你自己去写啊！”汉子突然打断我的话，音量高了八度，显然对于我无 视外交工作的严肃性和困难性义愤填膺。我当时汗就下来了，一个多月里头一次逮到说母语的机会，没想到用母语和一位同胞 交流居然会闹得这么邪门，模模糊糊觉得面前这位不是来自我的祖国，而是来自火星或者其它什么星球。当然我很明白自己的 处境，只有努力象挤牙膏一样再挤出四五分笑脸，反复解释我是如何理解党的外交工作者为我们付出的辛勤劳动并且心怀着如 何真诚的感激，汉子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下来，很沉吟了一阵，以那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官腔悠悠而道：“你这个证明我们没 有办过，实在不好说。再说都快到国庆了，这不正忙着国庆宴会的事呢。你刚才不是瞧见了，连外国友人都来了嘛，你这事一 时可难办。这样吧，你再去叙利亚领事馆跟他们说说，让他们通融一下，再不行就让他们给咱们领事馆挂电话，这总可以了吧 ！”

　　汉子关门，留下我一个人在门外呆若木鸡。心下暗骂自己真TM蠢货一个，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偏要跑什么叙利亚，给 正在忙头上的外交工作者们添乱不说，还搅和了人家接待国际友人，算什么玩艺！倒是那个吊儿郎当站着岗的大块头警察，看 我垂头丧气的样子，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两手一摊耸耸肩膀，转头向着那扇大门扮个鬼脸又吐一口唾沫，他是想逗我笑可我只 想哭。

　　写到这里觉得应该说明一下，我讲这些决没有借题发挥恶毒攻击的意思，不过是给诸位提个醒：出门在外，靠得住的 只有自己。 99年在巴基斯坦认识一个日本摄影师大田，一天晚上两人闲聊，不知怎么说到海外的本国大使馆，触到痛处我 不由牢骚一番，大田听完长嘘一口气：“我原来以为只有我们日本的大使馆对自家人冷淡刁难，总是愤愤得很，原来你们中国 也一样啊！”这下轮到我吃惊了：“怎么，原来日本也是一样吗？”我们两人的一致结论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所谓官僚衙门 就是这么个嘴脸，不管姓社姓资，跑哪国都一样。(Part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