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晓水

　　一个她曾经爱过的人，读过大学、教过书、坐过牢，如今却已然看破红尘……

　　这是一个久远了的故事，桑子几乎把它遗忘了，只是有时候它才会露出水面，让她想起一个人，一个不再是红尘中的人。他的面孔清瘦，对人充满了谦卑。一个曾经她爱过的人，读过大学，教过书，坐过牢，如今在寺庙里做了一名和尚，不再过问尘世间的事。

　　那年是1986年，她大学毕业，分配在老家的一所中学教书，建中也是这年分过来的，他学历史，他们在一个年级组。桑子的印象里，那个叫建中的男孩总是一副低着头的样子，开会的时候总是坐在最后面。日子久了，桑子才对建中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建中家在农村，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反正日子过得挺辛苦的，他是家里惟一的大学生，也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

　　建中不善言谈也不喜欢交际，没事的时候他便坐在房子里看书。桑子说，他们都住集体宿舍，每次回房间都要经过他的门前。也许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原因，经过他门前她经常会往里看一眼。他们常常这样点头微笑。他的笑容很善良。桑子觉得他很寂寞，很沉静。桑子对他有了好感，没事的时候他们会把凳子搬到走廊上，坐在月光下谈天说地。桑子对那段时光充满了长久美好的记忆，月光总会从宽大的泡桐树叶上洒下来，随风舞动，在他们身上斑驳地跳舞。她总觉得月光是非常有灵性的，他们在这样一个有月光的夜晚走向了附近的一处稻田，在萤火虫围着他们飞转的时候，他们彼此亲吻了对方。

　　这一年是1987年，那个夏天海南经济特区成立。建中说，他不想当教师了，他想到海南去闯一闯。桑子不愿意他出去，但他还是去了，身上揣着200元钱和对美好未来的无限向往。没想到他这一去一切都变了，回来时当初那个有些害羞有些胆怯的男孩早已不见了，变成一个让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去海南后，建中很快就给她来了书信，信里充满了豪言壮语。他说那个地方完全是一片沸腾了的热土，他一定会在这片热土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找到黄金。不久他又来了一封信，说他在一家杂志社找到了一份做广告营销的工作。桑子说，那时她还不知道营销是什么意思，心里挺替他高兴的，并且盘算着某一天来到他身边。但渐渐地建中的信少了，信里的豪言壮语也少了，只说他在那边还算好，并且打算过年时回家一趟。此后几个月里便再也没有信。

　　过年的时候桑子没有等到建中回来，倒是听到了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建中在那边犯罪了，进监狱了。这怎么可能呢？打死桑子她都不肯相信，她了解建中，他是那样善良，纯朴，他怎么会犯罪呢？不过消息很快就得到证实了，而且是由校长特意召开全校教师大会宣布的———建中持刀抢劫！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打在桑子的脑门上，不久县里的报纸也登了这则新闻，说他平时表现就怎么的不好，人生观是如何不端正。一时闹得满城风雨，成了全县的一桩丑闻。大学生犯罪，在当时也够新鲜的了。

　　桑子好不容易找到建中的家里，要了建中的通信地址，也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建中母亲老泪纵横地告诉她，建中在那家杂志社做了一个多月，没有领到一分钱的工资，没想到有一天他再回杂志社时已是人去楼空，连他押在杂志社的大学毕业证都找不回来了。他在外面流浪，由于找工作的人太多，就连洗盘子的活都找不到。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有一天他认识了一名贵州来的青年，两人一商量，认为走正当的途径发财太难了，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人早就饿死了。他们想出了一条捷径，这条捷径把建中送进了监狱。在劳改场，建中自杀过3次，但3次他都没有成功。他认为这是命，便相信了命，不再自杀了，他开始研读佛经。

　　建中因为持刀抢劫出租车被判了7年。是在第二次作案时被抓住的。桑子给他去了两封信，后来他才回了一封，信里充满了忏悔和他对人生的看法。他说他看自己已不再是看自己了，看别人也不再是看别人，这别人包括了桑子。自己非人别人也非人，人都是空的，如果用百年的眼光来看，谁不是空的？而百年只是一瞬，世间没有永恒的东西。他说他的爱情已经随风而去了，或者变成了南海边的一块礁石。建中是很有才气的。

　　接到这封信时，桑子哭了一整天。她一直相信建中，相信他的人品，她愿意等他一辈子。后来桑子又给他去了几封信，都没有回音。桑子只能偶尔从建中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一点他的消息。

　　两年后，桑子跟她的一个同事结了婚。她丈夫并不知道她跟建中的那段单纯的感情，他们过得挺好，生了儿子，后来又来了深圳。

　　建中是1991年提前获释回来的，他那个要好的朋友约了几个人一道去看他，桑子也去了。一路上她忐忑不安，不知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她差点流泪了。她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变化是可以那么大的。建中见到他们这些昔日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时，就像见了一群皇帝似的，他始终不敢抬起头来正面看他们一眼，而且瘦得真就剩下了一副骨头。

　　回来时大家都摇头叹气：这个人是毁了。不久，他们就听到他上山当和尚的消息。

　　眨眼已是十多年了，真是往事如烟。桑子说，明年她儿子就要上初中了，她时不时还会想起建中，想起那些月光下的好时光，因为那是她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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