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普通的出身，普通的职业。

　　现阶段我惟一能够不平凡的是：工作4年，我一直穿白色的衣服。

　　每天乘巴士上班，从这个城市的西部到这个城市的东部。因为时间固定，每天都会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然而并不相识。大多数时间我喜欢乘巴士的感觉，观察我目光所及的人，猜想他们的背景、心事，或是看沿途的风景。心情不好的时候，巴士变得面目全非：粘腻腻的把手，拥挤的人群，污浊的空气，无不让人痛恨不已。偶尔迟到，就会遇到另一批人，新鲜的面孔让我兴奋。

　　经常会碰到一个男人，高高大大的，一头桀敖不驯的长发。每次我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在了，我想他应该住在城市的更西面。但我们会在同一站下车，他的公司和我的公司隔一条马路，是一家证券公司。每次我都走在他的后面，可他好像没有注意过我？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我喜欢看他走路的样子，像风穿过。康力走起路来也是这个样子的。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子很喜欢和康力在一起，喜欢过马路的时候他轻拉我的手，喜欢他疼爱的叫我傻丫头。他高我一届，毕业后分到邻近的一座城市工作，一有时间就会乘火车回学校看我。我一点点地沉湎于他的温情之中，甚至考虑到毕业以后就去那个城市。可是终究没有到一起。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一天我们在外面玩到很晚，他没有送我回学校。本来他是要送的，我谦让了一下，他当真了。我一向表现得独立、刚强，他以为我是。可是，那天晚上，我几乎迷路。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活能力其实是很弱的。夜色里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找不到我要乘的车子。身边人来人往，我却是那么的惶恐无助。

　　回到学校后，我决定不再爱他了。他什么都好，但却没有送我回学校。康力莫名其妙，而我，永远也不会解释什么。爱情有时候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伤得体无完肤。那晚我真的恨他，为什么不肯送我。这样爱我的人我不要。

　　 2、

　　沈放对我说：“洁晴，你是个倔强的、完美主义的、略有些神经质的、向往奢华的女人。”我眯着眼睛喝了口咖啡，笑起来：“够拗口的。何以见得呢？”“因为你一直穿白颜色的衣服。”

　　这是什么逻辑呢？这不过是多年以来的一个习惯而已。小时候总是被迫穿大红大绿的衣服，现在可以自主了，为什么不可以由着性子来？倒也不是穿别的颜色不好看，只是选来选去，最终还是拿了白色的。

　　所有交往的男性中，我最喜欢和沈放在一起，没有压力。他不会像猎狗追兔子一样对我紧追不舍，也不会三天两头地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没事的时候我们会找一家酒吧喝喝茶，聊聊天；忙的时候各顾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早就有言在先：只是朋友，不谈爱情。这多好，总不至于到最后鸡飞蛋打，朋友都没的做。

　　这是有着深刻的历史教训的，从学生时代开始，和我关系好的男生，只要一进入恋爱阶段，用不了两个月，我准和他分道扬镳，并且形同陌路。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旦开始靠近，对方的缺点就会一览无余。而我渴望完美的爱情。

　　沈放有时候真是把我看得一清二楚。也是，32岁了，比我多吃了五六年饭呢。我再怎么耍些小花招，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徒增笑料。何况，从台湾来上海发展，若没有什么资历，如何站得稳脚跟？我却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比如怎么30多了还不结婚。不过，关我什么事呢？

　　我一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就会找他，好像天经地义一样。交往不过一年，我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喜欢和他讲。我总觉得沈放就像是我的精神上的教父一样。按道理讲，作为我的前任上司，他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说不清楚的。

　　沈放今天对我的话题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低头看报纸，忽然抬起头问：“洁晴，你今年多大了？”不知道为什么，马年一到，我对自己的年龄问题特别敏感。我不悦地说：“干什么？”

　　沈放不理会我的情绪，继续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有3个月你就27岁了。”

　　我笑：“你记性还不错。”

　　“洁晴，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我装糊涂。

　　沈一脸庄重：“个人问题。”

　　我最恨别人问我这事了，“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女人不比男人。”

　　“行了，行了，”我不耐烦起来，“你今天是搭错哪根神经了，怎么和我妈似的。”

　　有沈放在，我还需要男朋友吗？我若和别人好了，我们还会这样好吗？

　　 3、

　　今天早晨有点背，上车的时候竟然被车门夹住了。我一边抱怨售票员没等我上来就关门，一边抬起袖子看衣服有没有被弄脏。还好。白衣服就这一点不好，脏一点点是绝对不可以再穿了，所以我平时的行动难免有些小心翼翼。

　　车上的人很多，有的在读晨报，有的在打瞌睡。我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素面朝天，也许是因为没有化妆的缘故，满脸倦容，没有一点神采。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大清早的就绷着一张阶级斗争脸，给谁看啊。相由心生，一个人若是老不快乐，她再怎么天生丽质也漂亮不起来。女人啊，过了三十，自己若不爱惜自己，容颜会飞快地“惨不忍睹”。我可不能像她那样，太可怕了。

　　忽然想起沈放的话。昨天不该向他发脾气，有些话，不是至亲的人谁会吃力不讨好的对你讲？真是岁月匆匆催人老啊，没怎么招呢，一晃我就要27岁了。香港的女孩子平均结婚年龄是27.7岁，算晚的了，我又不想独身，是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否则，开到荼蘼花事了，想结婚也没人要了。

　　半小时的车程，我决定了一件大事：和程浩谈恋爱。

　　程浩是我的同学，毕业的时候他说他喜欢我。不过那时候我正为毕业去向焦头烂额，无暇它顾。又想4年同学，你早干什么去了，遂心如古井，波澜不起。现在他旧话重提，看来对我还有那么几分真心。选来选去，在我目前的势力范围内，他还是最合适的人选，又是老同学了，知根知底。给他一个机会吧？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我事先声明：谈是谈，但你不要太急，得给我时间慢慢适应爱情生活。另外，我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我的事，你不要过于干涉。

　　程浩高兴地说：“没问题。”

　　 4、

　　我和程浩的关系进展顺利。不过我总感觉到和执行任务似的。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因为以前是同学的缘故，交往起来有些知己知彼的味道，也不用太多磨合。

　　凭心讲，程浩是个不错的男人，聪明、悟性好、有心，虽然有时候不小心露出那么一点点急功近利，也不算什么。老杜都讲“富贵应须致身早”呢，何况时下的年轻人。他是不如沈放深沉稳重，过两年就好了。谁能和沈放比呢？天下就一个沈放。

　　程浩打算自己开一家贸易公司，年年为他人做嫁衣裳，不甘心。我不同意他的观点。打工？心态不对。赚的钱进了你个人腰包，积累的经验丰富了你个人的阅历，用别人的风险投资追求自己的成功，怎么是给他人做嫁衣呢？再者说，与其自己开一家小公司一辈子默默无闻，还不如在一家大公司谋个好位子大干一场过瘾呢。

　　“那还不是别人的江山。我开公司你可得过来帮我。到时候我是公司的CEO，你就是公司的CFO了，夫唱妇随，多好。”

　　我笑，“想的美，现在那些C什么O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凉快着呢？到时候再说。”

　　我不想打击他的热情，破坏良好的气氛。可是，我总认为两个人再好也应该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个体。我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了爱情放弃我的目标或生活方式，我做不到。

　　吃晚饭的时候，我提议去肯德基，我喜欢它的辣汉堡和巧克力圣代。程浩不肯，“你以后不要老吃这些高热量低营养的垃圾食品了，换个地儿，肯德基都成你们家餐厅了。”

　　“程浩，你和我混熟了不是？不去就不去，你犯不着挤兑我呀。”又怕他下不来台，我赶紧说：“要不咱吃烧烤吧。”

　　“不好。烧烤食品致癌物质比较多。牛肉你要少吃了，现在很多牛都被喂了避孕药的。”

　　我恼了。“程浩，你可真爱你自己呀！”

　　结果我们去吃海鲜。我没胃口，程浩却一个劲的给我夹菜，并教导我要多吃鱼，对眼睛和脑子好，日本人聪明就是因为经常吃鱼的缘故。

　　我恶狠狠的抢白了一句：“小心，这些鱼可能被迫服用了大量的抗生素。”

　　程浩愣了一下，大笑：“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报复心这么强。忠言逆耳。对了，明天我去你那帮你把被子晒一晒，最近总是下雨，太潮了。”

　　低头看了一下我的鞋子，又说：“怎么穿上单鞋了，春天还早着呢。”

　　“靴子坏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赶紧买啊。”

　　废话，我还不知道买吗？可是跑了几家店，都没有我喜欢的样式。我宁可冻脚，也不肯随便拎过来一双鞋将就。

　　“你这个人啊，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我怕他继续絮絮叨叨，连忙撒娇：“唐僧来了。”

　　不过心中还是很高兴，被关心的感觉很幸福。

　　夜色里，程浩轻吻我，“洁晴，我们结婚吧。”

　　结婚，太早了吧。

　　 5、

　　昨夜睡得很不安稳，乱七八糟的梦接二连三。仿佛是我一直在不停的逃离程浩，他研制出一种可怕的药物，只要喷到我身上，他就可以终身控制我。又好像那个拒绝被改造的女人根本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好累啊！

　　醒来的时候已经7点半了，匆匆洗漱，急急忙忙出门，赶上哪趟车就哪趟车吧。有些冒险，如果路上的红灯稍微多一点，就会迟到。可是我决定不乘地铁，赌一次好了，我喜欢这种感觉。

　　也许程浩和我一样是个赌徒，快30了，应该成家立业，翻看从前的照片，他看着我说：就是她了。他需要一个结婚对象，而我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他选择爱我。也许，我和他理想中的贤妻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没关系，慢慢培养。

　　“不要还和学生似的，没事只知道泡图书馆，还不如把人际关系搞搞好。”

　　“职业方向要选准，若想着做什么小资小调的自由撰稿人度日，那你也和那些网络公司一样，离倒闭不远了。”

　　当然，他不会耳提面命，他以为他教导得不动声色。

　　结婚？他爱我吗，还是仅仅是需要我？他的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然的感情，还是源于社会压力？总觉得他对我的好特别功利，为我做些什么，一定会很“不经意”的让我知道。太讲究技巧的爱情还是爱吗？

　　 6、

　　下班后，约我的“精神教父”喝茶。

　　“我讨厌像股票一样被套牢的感觉！”我一股脑的倒出我的困惑。

　　“不对你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你怎么知道他在乎你呢？你这个人，该敏感的时候无比迟钝，该迟钝的时候无比敏锐。”

　　静静地倾听后，沈放问：“你爱他吗？”

　　我想了想说：“可能吧。相处才几个月，爱得死去活来也不可能。”

　　“别忘了你们曾经4年同窗。”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一直幻想着一见钟情石破天惊的爱情，哪还会打这些窝边草的主意啊？”

　　“准备嫁给他了？”“没想过结婚。”

　　我也在心里反问自己。也许我太追求完美的爱情了，爱一个爱我的人，和他结婚，白头偕老。

　　沈放注视着我的眼睛：“洁晴，你害怕婚姻吗？”

　　我避开他的目光：“我害怕爱的幻灭。我周围没有真正幸福的婚姻，很多人本来好好的，结婚不出一年，各种是非都有了。”

　　“事情不是那样的，洁晴，你太苛求了。很多失败的婚姻是因为两个并不相爱的人错误的走到一起。”

　　我忽然抬头：“你是吗？”我在诈沈，我从没有问过他他是single还是married。房子里蓦地静下来，我甚至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沉默半晌，沈放说：“今天不谈我，谈你。洁晴，知道你为什么对结婚如此抗拒吗？你不想对这段感情承担责任，你根本就不爱程浩。”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听音乐吧，让我的心不要尘土飞扬。

　　 7、

　　我病了。中午的时候，程浩来公司找我。我埋怨他怎么那么笨，大老远的从浦东的公司请假跑过来送几片感冒药，我们公司附近有药店的。他笑笑，“我忘了。”看着我吃完午饭，他才匆匆的离开。

　　我很内疚，他对我真的很好，是不是我太神经质了？可是，我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见他了，压力太大。是的，我不想承担责任。也许，我错了，这一站我不想下车。

　　沈放昨天打电话来说他爱我，可是目前他无法给我承诺。我低泣：“现在这样很好。”

　　心痛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想，如果沈给我婚姻，我一定不会排斥吧？我甚至可以为他做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也不过想想而已，因为不可能。也许我爱他，也不过是因为他给了我一种自由的状态？他永远也没有资格向我要求什么。

　　也许，也许。感冒好了再认真想吧。

　　巴士载着我摇摇晃晃的在夜色中前行，我看看窗外：在哪下车呢？

　　文/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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