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芭蕉
临走的时候母亲硬塞给我一张她的一寸彩像,那是她五十岁生日时去照的,看一眼便是风韵犹存的模样。我依言收进钱包中,钱包是件必不可少的东西,这能代表母亲至此与我如影随形。
几乎每个我愿意与之谈论母亲的人都看过这张像片,然后礼貌地夸赞两句,这些话我都会用电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母亲,她在彼端听得乐不可支,有时还煞有介事地反驳一下,譬如说她的牙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完好,其实里面的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了。如果有人说她的五官漂亮她也会说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她只是气质略好些罢。
无从回忆起母亲是何时开始如此小孩子脾性,也就是随我成长的这些年头,从溺爱的母亲、严厉的母亲、苛刻的母亲一直到了此般单纯的母亲。母亲与我的故事是永无法完整的,正如生命中的故事都是无法完整的,点滴记取偶尔感动然后在终老时像看一个水晶球般看一阵光芒掠过,也不论答案与否,撒手尘寰。
在如我年轻的人们心中这样生命的过程仿佛信手拈来,讲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悲哀,能做出一脸世故状,但在母亲们看来她们的老去真是教人胆颤心惊,半丝都碰触不得。
春节时回到家中,长年与我明争暗斗的姐姐酸溜溜地说:终于知道回家洗客袍啦。
我无言,从来不帮我洗衣服的母亲那天晚上为我洗了换洗衣裳,等待第二天的除夕日。母亲其实是个非常勤快的人,继续了外婆的传统与固执,据说她小时候做过很多苦力,我觉得她后来在文工团中的柔韧腰身都是从苦力中得来的。因此她一点也不吝惜让她的孩子干活,从小如此,家中的杂务是由除了父亲之外的家人平分的,就连我毕业实习那段时间每天在铁道线边挑砂运石的辛苦后她都不曾因为心疼而去做我的那份家务。其实我很羡慕母亲的那双手,我以为最美的手应该是瘦骨嶙峋的,黄褐色的皮肤显出隐隐约约的青筋或是红色脉络,很细微,就好象很多故事不能对人说,隐在心里,但总时不时能跳出些痕迹。
女人的美丽,不过如此。
没有了岁月,没有了风尘,又怎会让人心动。
那夜睡在姐姐房里,这让母亲大为生气,因为她替我晾过的被子并无用武之地。
我和姐姐整夜地回忆往事,我们想起曾为母亲写的一阕词,是由《沁园春·雪》撰改来的,题为《沁园春·娘》其中就有“惜玉环飞燕略输粉黛,西施王蔷稍逊风骚”,我们把这词大声念给母亲听,但她听不懂,父亲笑着说她除了会背当年样板戏的台词这外什么也不会。
每每我们聚在一起谈一些与学问有关的东西母亲总是冷哼一声离去,仿佛是那么地不屑一顾。那些时候母亲迷上了跳交谊舞,几乎是夜夜笙歌,我头一回发现人原来可以午夜十二点以后回家便是由于母亲。但我坚持等她回家,等她回家是小时候的我的爱好,白天我会跑到路口的小树下去等,看她骑自行车身影出现,晚上便在家中等,有天实在迟了忍不住抱着玩具又走到路口,仍然不见人,就一直走出去,当时忘了害怕等看到母亲长裙飘飘向我走来时方才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在年幼时并不知道母亲去跳舞的缘由,有时觉得很不能原谅,但长大后才能明白这是她仅此的一些优势或者骄傲,那样一个年代中美丽的女人仅有的骄傲。
由于在家的时间太过短暂,我并没能和父母尽情地聊一次天。
走的那天清晨父亲没有醒来,母亲叫我起床,帮我收拾行李,然后是姐姐过来以喝水为名对我说了声再见。母亲提着我的箱子先行出了门,我就跟在后面,约好的出租车在路口等,我拿过母亲塞给我的像片上了车,冲她摇了摇手。
她就站在那棵我所熟悉的树旁等车离去,那棵树现在都已比她高出了许多,也不知道还能继续长成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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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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