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ren222yan(新浪网友) 图/紫镯 欢迎网友投稿 征集文章插图
下了课,回到教研室。
林生正埋头在一堆“考古学专题研究”书籍里,和甲骨文、恐龙蛋做神交。
我扔一棵烟在他面前。他抬起头,用500度近视镜后面的眼睛看向我。
我问他:“周末不会再拎着铁镐四处去挖古墓吧。”
“除非你有更好的安排。”说完,低回头,继续扳着手指头对比不同古墓殉葬人数的多寡。
妈的,这小子八成快成古董了,我心里恨恨地骂。
林生教数学,我教语文。我们俩一起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再高中,考大学第一年双双名落孙山先生后面。
次年,一起踉跄着在同一间师范学校里面挥霍青春。毕业以后又苟且在同一所中学里偷生。
林生从上大学开始迷上考古,我从毕业以后迷上女孩子。
可我又胆子极小,或者就是所谓的“近情心怯”。
我看上哪个女孩子,必要死拉着林生一起,才敢去那女孩子常出没的场所。
最近,我看上了一个女孩子。
也可以说是我被那女子“俘虏”,从心开始,很彻底的,没留一点空地给自己。
因此,我想她。一时一刻,满心满腹地想她。
我把我家一本我太爷爷买的古画书偷出来,做代价,换得林生周末陪我去看那女子。
坐在出租车里,林生用他那自迷上考古后养成的伪庄重神态教训我,
“张庚言,我希望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无聊行动。有时间做点正经事不好吗,比如说,考古。”
“我靠,我有可能作古,没可能考古。”我对林生的这个提议嗤之以鼻。
“妈的你是想牡丹花下死了。”林生不用道貌岸然的腔调我反倒听的舒服。
我懒洋洋的回击他,“有本事你小子一辈子别找‘牡丹’,搂你的马王堆女尸夜夜度良宵。”
“你算是让那支破箭把心射个千疮百孔了,花心就是这么形成的吧。”林生嘻嘻笑我。
“是心就比化石心强,知冷知热还有人心疼。”
“为红尘里的那些俗女子这么奔波,值得吗?”林生对我为女孩子们不知疲倦的追逐劲头很不屑。
“想为出尘的仙女奔波,哪儿碰去啊。”
“离了女人你能死啊。”林生终于放弃苦口婆心的方式。
“我就是死也要为我的坟墓申请专利,并声明坚决预防一个叫林生的家伙盗墓。”我忍住笑,且满脸严肃认真。
“妈的我只盗古墓。靠,我那不叫盗,叫考,你小子他妈的误导我。”一着急林生满嘴脏话,原形必露。
我哈哈大笑,林生在我肩膀上猛擂几拳,我一边笑着躲,一边跟司机说到了。
林生一字一顿念出来,“绿-烟-轻。”然后侧头问我,“一个茶艺馆,用得着这么云山雾罩的名字吗?我敢确定起名的人想附庸风雅,其实俗不可耐。”
林生本性纯良,说话做事却偶尔武断。
我笑笑不说话,一径走进去。
满眼都是绿色,一派自然,几许古意,还有丝丝的幽凉渗过身体。
都是石桌,圆的,方的,都有。椅子是多年老树的根基,上面有垫子,依照树根的大小缝制,颜色与树的断面相仿,让人叹服到连年轮都模仿缝上去。
此屋是一楼,铺地的是木板,而树根一定是先安下,并且和泥土接触良久,因为大部分都萌发出纤秀的枝条,枯木回春的样子。小小的绿叶缀在上面,好象随时会有如烟春雨丝丝缕缕。
我和林生找到一个空闲的桌子坐下,我熟门熟路地跟服务小姐点茶水点食物。
林生坐在那里摘下他的厚眼镜反复擦拭,擦完戴上,再摘下,继续擦。
这小子,别是真以为自己出尘了吧。
我心仪的女孩子终于出场。
长发,清秀,典雅,似乎还有莫名的哀愁隐藏在眉间,让人心生怜惜。
她走到一架古琴前面,坐下来。然后,修长的十指在七根弦上滑过,顿时,叮叮咚咚的古琴曲轻轻漫漫撒满一屋子。
“她!”
林生惊异地转头望向我,
“张庚言,这次你很有眼光。”
林生这么一肯定倒引得我十分的警觉和不安。
“你认为可以追?”我试探地问林生。
“当然可以。你可别让我失望,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真追不上我替你。”林生要是对什么感兴趣,就有势在必得的强烈欲望,这点我很清楚。
“妈的你小子这是哭着喊着想当活雷锋啊,追老婆这么点小事不用你替,等我要死的时候你替就行了。”我封堵林生的妄想。
“对哥们太小气。不过,用不用我替是次要,你倒是得想想怎么追,这才是主要。”林生一句话点中我的死穴。
我顿时愁眉不展。
送花?太老土。
说一见倾心?太直接。
忽然,灵光一闪,良策及时出现。
我带几分兴奋地问林生,
“你以前迷过一阵音乐吧?”
“是,怎么的?”
林生有些迷惑地看我。
“这就好办,我写个条子给服务小姐,就说你对古乐有研究,听出她弹的曲子里面有错误,希望她表演完毕能过我们这里,给她指正。你看这个方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生泼我的冷水,“我迷的是流行音乐,跟我弹古琴,用句成语形容最恰当,对牛弹琴。”
我已经拿笔拿纸刷刷在写。
写完,招呼一个服务小姐过来,把条子给她,示意交给弹琴的女子。
林生伸手来抢,我一边阻挡林生,一边说,
“你不是懂点五线谱吗,懂五线谱就行。”
“五线谱五条线,古琴七根弦,妈的你以为我教数学就能让五等于七啊。”林生哇啦哇啦怪叫。我赶紧捂住他的嘴。
因为,我看见那个女子走过来。
我的心砰砰急跳。
“我叫李子然。”她伸出手。“特来向二位讨教。”
林生向她微笑着指我,“跟他一个人讨就行,他三教九流。”
妈的,关键时刻这小子一点道义不讲。
不过我真是心花怒放。让坐,倒茶,惟恐待慢。
虽然我连高低音阶都分不清楚,可我们还是熟络起来,并渐成朋友。
子然孑然一身在这座城市,她也很乐意有朋友一起吃饭,或者谈天说地。
她跟我们在一起,其实不是因为我们主动找她,而是她觉得教师斯文,修养好,值得结交和信赖。
她选的我们。我何其幸运。
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教师也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也见财眼开,见色起意。
这些本性我自然不能透露给她,并藏头藏尾的遮掩。
几次接触过后,我愈渐发现子然的好。
稳重,文雅,谦逊,说话大方,做事低调。
在这个女孩子们都在咋咋呼呼尽力表现自己的年代,子然就象深山里的一棵绿竹,闲云野鹤,云淡风轻。
开始的约会,大都是我、子然、林生,三人行。后来,在我三番五次的暗示下,林生才不甘心地退出。
林生把深度眼镜后面的眼神调成严肃状态,对我说,“小子,好好把握机会,据考古界资深人士林生先生考证,现在好女孩出现的几率在每分每秒地下降。所以,你这次万万不能辜负我大义凛然地牺牲个人幸福、坚决成全你的小情小爱的人道主义精神。”然后,转头,壮士一去不复还般悲壮地考古去了。
在子然视线里,我努力维持着自己彬彬有礼,奋发向上的好男人形象。虽然很辛苦。可我一直坚持。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不止辛苦,还很苦闷。因为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子然都离我一尺的距离,不远不近,若即若离。但是,直觉上子然又不太排斥我,约会,很少拒绝,聊天,海阔天空。可这一尺的距离又牢固不可破。我怎么抓耳挠的想方设法靠近,可子然依旧象池中莲,只能停留在远观阶段。
我跟子然的关系很有些说不清,似情人非情人,似朋友好过朋友。
对这样的关系我颇费解。
连林生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也看出我的苦闷来。
课后,和林生一起走在校内的林荫路上。
“怎么啦,垂头丧气的,不象你的风格啊。”我知道这是林生在鼓舞我。跟林生鬼混二十多年,他一句话里能崩出几个唾沫星子我清清楚楚。
“我什么风格啊,昂首挺胸,振臂高呼,还不得让警察当神经病抓去?”我情绪低落,说话自然没好气。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什么林生都不会计较。这就是好哥们之间的铁关系,反之,我也不会计较林生。
“情场不顺?”林生明知故问。
“岂止不顺,极其坎坷。”我长嘘短叹。
“原因呢?”林生追根问底。
“知道原因何至如此。”我有几分尴尬。
“那找原因啊,找到原因自然能踏平坎坷成大道。”林生信心十足。
“我翻厢倒柜地找,一无所获,就差掘地三尺。”我无可奈何地摊手。
“这样吧,如果你相信我,让我找她,我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发现线索。”
林生超常热心,我知道他一半是为我,另一半,是为子然。即便不属于自己,常常看到也能过眼瘾。
一天两天,半个月的时间,键盘一敲,全过去。
子然平地消失,连林生也开始躲我。偶尔课间碰面,眼神也鬼鬼祟祟,扑朔迷离,仿佛小偷。
小偷!这个想法一钻进脑子里我心一惊。林生偷我东西?偷什么?
另一个自己在脑袋上敲一记,“除了子然林生还会对你什么感兴趣?笨蛋大傻瓜。”
让林生去子然那里找原因,天,这个做法不会就是常说的引狼入室吧?
我再坐不住,还有十分钟下课,我猛地推开教室门,大步跑出去,学生们面面相觑一秒钟,接着呼啦一声作鸟兽散。
我一个大脚,踢开教研室的门,从一堆破铜烂铁里把林生拎出来。
林生一边挣扎,一边喘着气问我,“世界末日提前到了?”
“世界末日没到,你的末日到了,”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林生的脖子扭断。
听我这么说,林生方领会到目前自己正处在危机时刻。继而对我狂喊。
“张庚言,你他妈的赶紧放我下来,李子然不要你,你小子抽邪风、撒邪气别找我。”
我一楞,随即把林生按进一个椅子里。沉着脸,让林生说清楚。
林生揉着脖子,却不再做声。
我耐着性子等一分钟,林生低头开始整理领带。我咆哮起来,
“你他妈亏心事做的多,哑巴啦?再不放屁小心我让你再放不出来。”
林生终于抬头,
“真想知道?”
我没来由的心一哆嗦,点一下头,
“恩,说吧,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什么我们怎么开始?”林生有些疑惑地看我。
“他妈的你小子昧着良心诬陷朋友也不怕五雷轰顶!”林生明白我话的意思后冲我发疯。
“不是就不是,说什么五雷轰顶的话。”我给自己找台阶。
“你他妈的到底真想听假想听?”林生有几分被冤枉的愤愤不平。
我降下音量,说,“真想听。快下课了,一会人多不好说话,反正到下班时间,不如出去找个地方。”我用商量的口气。
林生用冷眼扫我一下,点头同意。
我和林生坐在“忘我”酒吧。他跟我说起子然。
林生说,“你知道吗,子然已经结婚了。”
我拿酒杯的手一抖,半杯酒洒出来。
“又离婚了。”林生继续说。
子然大学念的是美术,学油画。大学毕业前半年,认识相邻大学教古典音乐的一个男老师,冷凝风。冷凝风弹得一手好古琴,行云流水一样。接触几次,子然爱冷凝风已经爱到忘乎所以。搬过去和冷凝风住。冷凝风教子然古琴,子然给冷凝风画速写。子然一相情愿地认为两个爱艺术的人在一起,应该全部是浪漫,琴瑟合鸣,生活是美酒和玫瑰的叠加。
可子然没想到冷凝风是双性恋,他的生活里除了子然还有男人。可子然对冷凝风的爱不减反到与日俱增。
“子然说,爱一个人是没有任何道理的。”林生跟我重复。
子然对冷凝风付出一个女人全部的温柔和爱。或许真的感动上苍了吧,冷凝风竟然转性,离开男人,全心全意跟子然在一起。
并且,还肯子然结婚。子然以为他们会永远幸福地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没想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冷凝风在吸毒。
子然哭着让他戒掉,说那东西是撒旦,人一沾上就完了。可冷凝风已经如魔鬼上身,魂魄似乎都不再归自己支配了。
冷凝风吸的越来越多,他们的生活日渐颓败。终于有一天,冷凝风吸毒被学校发现,开除了他的教职。
没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一下子跌入低谷。子然把自己珍爱的画一一拿出去贱卖掉。最艰难的时候,子然万不得已去做人体模特。
冷凝风有时候歇斯底里地疯狂咒骂子然,赶她走,有时候又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哀求子然,不要弃他而去。子然看见心爱的男人被毒品折磨得非人非鬼的样子。心痛欲碎。
终于,子然商劝成功,冷凝风同意去戒毒。子然两天一次,五天三次地去看冷凝风,给他带任何他想吃的,在精神上给他最关切的安慰。
冷凝风表现得很配合。可两个月后他竟潜逃。等抓到他的时候,冷凝风已经不单单吸毒,还伴有抢劫,偷窃的刑事案件。
在戒毒所里,冷凝风用绝食、割腕威胁子然跟他离婚。子然伤心欲绝在离婚书上签字。
离婚后,子然一如既往地去看冷凝风。
一年后,冷凝风毒基本戒掉,开始承担刑事惩罚。一辆警车呼啸着,载冷凝风来到这座城市附近的一个农场,那是一个劳改农场。
子然辗转打探,得知到冷凝风的去向,背一把古琴追随到这座城市。这把古琴是冷凝风最爱。
几日寻觅,一天,子然站在这个茶馆的门外,看了又看,迈步进去。和老板商讨雇佣她表演古琴的益处及该支付她的条件。
“子然从千里以外的地方一路风尘而来,栖息在这座城市她一无所知的城市,只因为离这城市不远的地方,有她愿意生死相依的一个男人。”
林生说完这句话,吐出一口烟,我的脸被迷蒙的烟雾四面包围。淡淡辛辣的烟味,缭绕不绝。还有林生的声音,缭绕不绝。
“子然觉得对你有歉意,所以没有和你告别就走了。她去那个农场了。其实这也是她在绿烟轻弹古琴的下一步计划。攒一点钱,在那个农场开一个小百货店,等她心爱的男人,冷凝风是有期徒刑,五年,一年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林生看着我,我再喝一口酒,这一晚上我已经喝无数杯了。林生不劝我,他希望我一醉方休,不醒人事,酒醒后的日子从头开始。
“子然说她跟你在一起,一方面是因为你是教师,冷凝风以前也是。另一方面因为寂寞。实实在在的寂寞,无依无靠的空虚。两样加一起,对一个孤单的女人有太大的杀伤力。而那时,你扑过去,象个蛾子。”
子然低头弹一弹烟灰,抬头看我。
“我那天去找子然,让她对你的感情有个交代,子然说她对你道歉,对自己谴责。说我找的及时,警醒了她,不然再发展下去,谁也说不准是否会一团糟,如果有那样一天,不一定对大家会有怎样的伤害。别人只能成为过客,她对冷凝风的感情,谁也替代不了。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林生说完,开始感慨,“冷凝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让子然这样死心塌地。他妈的我要遇上子然这样的女人,让我拿什么我都换。”
我再没遇到过子然。想过去那个农场找,可我到底算什么?是个蛾子,子然说的,飞蛾扑火,我不想在这场一直是我一相情愿的爱情里牺牲。
我想开了,子然对我只能是风景,给我划定范围,我的身份是在界限外远观。
什么都想明白,我还是颓废下去,没精打采,惶惶终日。
午夜失眠,茶饭不思,我妈说我最近好象变了一个人。
林生对我格外的好,迁就,忍让。仿佛我爱上的那个名叫子然的女人,离开我去找另一个男人他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其实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早晚而已。林生起到的作用是我让及时从禁区里获得新生,我应该感谢他。
下了班,我正要收拾教案回家。林生叫住我,
“我发了笔意外之财,从垃圾堆发现的一块破碗片卖了点钱,够喝半年的茶。”
一提茶我转头就走,林生死拉住我。
坐在“绿烟轻”的树根椅子上,我觉得凉意阵阵,灯光清冷,人影绰约。物是人非,无限凄凉。
我垂头丧气地闷头喝茶。心里正愁肠百结,忽然,久违的古琴曲如山间小溪般流泻起来。我猛地抬头,看见子然坐的位置上竟坐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正低头拨琴弦。
我转回头望向林生,林生诡秘对我笑。
“发挥你一惯的聪明才智,想个良策让她过来。”林生鼓动我。
我想起那次写纸条骗子然,一下子黯然,不做声。把目光转向别处。
林生拿笔拿纸刷刷写字。
写完,招呼一个服务小姐,示意教给弹琴的女孩子。
我忍不住,问林生写什么。
“还会是什么,照实写,说你是古琴高手,听出她弹的有错误,希望她表演完毕能过我们这里,你给她指正。”说完促狭地笑。
“他妈的你小子瞎编一点谱都不讲,我音盲二十多年……”
话没说完,就被林生给捂住嘴。
因为,那个女孩子已经走过来。
本文章和图片版权归新浪网与文章作者共同拥有。如需转载,请与新浪网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