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维敏

　　“喂，还记得肥仔吗？今晚请来我家聚会，我家在……”放下电话，我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肥仔其实不肥，他身材修长，瘦精精的，一双睿智的大眼睛，因为名叫张隽，而“隽”字又可解释为肥肉，就被戏称为肥仔。他是个下放学生，上世纪70年代我在林场劳动锻炼时认识了他。张隽最令人羡慕的是他有一位上海知青女友白玫，白玫是个纤弱的南方姑娘，皮肤白得像玫瑰花瓣，两只明亮的黑眼睛，美得惊人。有次我戏问肥仔怎么找到这么漂亮的“白雪公主”，他笑着说：“因为我们都是‘老右’！”在广阔天地里，个人的出身就是等级，张隽和白玫都是右派子女，上调的可能性最小，他们同病相怜，又都爱好文学，渐渐结为情侣。张隽的父母已经去世，他作为回乡知青住在姨妈家，有天他请我们到姨妈家吃饭，他知道上海人喜欢吃水产品，就在收工后去捉泥鳅、捞螺蛳，白玫一到就帮着洗，她剖泥鳅是行家，又利索又干净，烧出来的味道也好。就在那天晚上，他鼓起勇气向白玫求了婚，白玫温柔地靠在他胸前，像一只春燕呢喃：“将来我们比翼双飞，一起回上海吧！”倾听着她那带有春花香气的呼吸声，张隽深深地沉醉在幸福中……

　　在那不久我就告别了江南，今天在故人重逢的期待中，我想象着当年的小公主风韵犹存的形象。门开了，张隽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还是那样神采奕奕一脸书卷气，但头发已经花白，他笑着说：“欢迎！欢迎！20多年了，还记得肥仔，我真高兴！”我忽然瞥见他身旁站着一位陌生的清秀少妇，不禁一愣，他忙给我介绍：“这是内人林芳。”我与他们寒暄着，心中暗想：白玫与他竟未成比翼鸟？

　　晚饭后，张隽送我出门，他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唉！往事不堪回首……”

　　原来，就在他们订婚的第二天，公社来了招工的，一个高大健壮，满面红光的中年人。知青们都去了公社，张隽的知青证被退回，说是回乡知青没有上调名额，他失望地在外面等白玫，等了很久白玫才出来，她睛睛发亮，两颊红红的，兴奋地对他说：“带工的王主任真好，他答应替我想想办法呢！”他觉得那人看女知青的眼光有点邪，他想提醒白玫，但不知说什么好。

　　从那以后，白玫天天往公社跑，他们见面少了，见面谈的都是“上调”和“王主任”。忽然一天传来消息说，白玫不是右派的女儿，据说她原是一个老干部的女儿，出生不久托付给现在的右派父母，王主任为她找到了亲生父母，证明人也已找到，手续办好就要恢复身份首先上调。听说这件事，他去看了白玫，祝贺她脱掉了“黑五类”的帽子，白玫脸一红，讪讪地说：“吃了这么多年苦，总算熬出头了，隽哥，真对不起，我想回城市，在这儿不习惯……”他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不久白玫就上调走了。

　　“你知道，那次恋爱对我来说真是刻骨铭心，她走后，我思念她，苦闷、失眠，差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张隽沉默了，我问：“白玫现在怎样了？”他低下头悲哀地说：“她不在了！”“什么？”我大吃一惊，“那带工的为她改了成分，使她如愿上调到省城，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发现自己未婚先孕后，自行服药堕胎，中毒死了……”

　　听说这件事，我的感慨颇深，人生真是神秘莫测，有时稍加忍耐，命运就会改变，白玫上调后不到一年，高考制度就恢复了，张隽考进了医学院，白玫要在不是也能考上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