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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情感故事:二十八天
http://living.sina.com.cn 2001年05月22日15:52 新浪生活

  新浪网友:Spring

  某年某月某日,晴。气温二十二度,风力二、三级间四级,降水概率0%,空气污染指数三级。晴空万里,春光灿烂。风中浮动着干燥,随风而行的,还有一团团的柳絮。

  岳 梅

  “恭喜你……”大夫的道喜声在看到我阴暗的脸后嗄然止住了,“你怀孕了。你……是否打算生下这个孩子?”

  我漠然地看着大夫,我喜从何来?她并没有更多的表情传递给我,也许她见得比我看到或听到的故事加起来还多,而且都是血淋淋的事实。“不!”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还没有结婚。”

  “那我替你安排手术吧。”大夫眼也不抬,继续写着医生专用的、我看不懂的文字,“你要考虑清楚。”

  我苦笑着:“我没有别的选择。”

  五分钟后,我得到一个日期。于是,今天,我如约来到这里处理掉我的孩子。其实真的不应该说它是我的孩子,因为只有二十八天,它还只是一组细胞,没有心脏、没有脑子,更不会有情感的。我还没有看到它的样子,但是也只不过是一团一斤左右的肉--我冷酷地想。

  在手术室外边,我等着叫我。候诊处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强烈地刺鼻。手术室里面是一片类似于屠宰场的声音,那个还穿着某个职高校服的女孩子进去后,里面就是这种声音。她太年轻了,嘴唇还泛着浅浅的粉色。在外边等她的是一个唇边长着绒毛的(胡子的雏型)的男生,紧张地不住往手术里探头张望。

  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子,潇洒地甩了一下散着的长发,没事儿人似地走了。

  到我了。我没有踌躇,径直走了进去。进去了才发现,里面真的像个屠宰场,味道都像,含有尸体的味道。只是工具文雅许多、小巧许多,也应该贵了许多。

  那个女学生还在喊着,泪流满面。但是没有人安慰她、同情她,护士和大夫都漠然地继续革命着,一条条小的生命从她们的手下消失,被丢掉垃圾筒里。

  我的胃有些抽搐,泛起阵阵地恶心。这也许是妊娠反应,从二十天左右就开始这样,记得以前公司的一位大姐说过,反应早的准是男孩儿。

  “躺下,把腿尽量分开。”大夫全副武装,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听不出她的情绪来。

  我默不作声地按她的要求做了。

  我开始觉得疼,撕心裂肺地疼。但是我没有像那个女孩子大喊大叫,更没有掉一滴眼泪。我不配流泪--从我知道有这个孩子时,我就知道,我没有资格留下这个孩子,也知道,我终究会对不起它(他或是她)的。冰凉的手术刀在我的下身进进出出,我感觉到它被取走了。我看到它了,那么一块儿,鲜红鲜红的,与农贸市场肉案上的东西无二异--都是尸体,可是,那些是生命的部分,而它,却是生命的全部,尽管它那么小。

  我的心随之痉挛,想号啕大哭。我忍住了,我不配流泪。我用力地抓着上衣,以至将扣子都抓掉了。

  十几分钟后,我下了手术室。大夫嘱咐了几句什么,我没听清,只是一直盯着手术盘里的那块肉看。我甚至不能确定那块肉是属于我的或是那个女学生的,但是,我觉得它在哭,呜咽着,还流下好多好多的眼泪。

  心在流血。

  走出手术室,空气显得清新了--尽管我还是不喜欢来苏水的味道。

  迎着风,我觉得冷。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并试图扣上上衣第一枚扣子,但是我失败了,我忘记,那枚扣子掉在手术室了。

  我慢慢地走,小腹强烈地痛着,仿佛有一只手在里面抓我的肉,我痛,不止是肉体上的痛,我的心也在痛,我好像听到一个稚气的声音在天穹间对我哭泣着: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我也想哭,但是我哭声不出来,我的眼泪早已随着它(或是他或是她)消失了。

  晚上,在酒吧里,我赴了苏磊的约。他还是那副嘻嘻哈哈,一副永远快乐的样子。我犹豫不决,是不是应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你今天情绪不高嘛?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说。

  “脸色也不好看。对,你今天可没化妆呀?是不是化妆品用光了?”他一定是在试图让我多说些话,开心起来。

  “不是。”

  “我下午给你打电话时,你的同事说你今天请了病假,可你又说你没生病。你倒底怎么了?”苏磊就这点不好,像个孩子似的沉不住气。

  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张折得小小的手术单,一点点平铺展开在他的面前,静静地近乎冷酷地说:“我们曾有个孩子。”

  苏磊怔住了,仿佛被定格了。一分钟后,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笑,近乎开心的笑,而后,转瞬就变成一种痛苦,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分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我们都沉默了。

  苏 磊

  岳梅这两天很是古怪,总是打电话也找不到她,也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她同事说她今天生病了。她不太会照顾自己,前几天胃一直不好,没胃口,还想吐。嘻嘻,像害口的人似的。

  岳梅个性太强了,总是感觉抓不住她的心。这点,褚红艳要好得很多,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得到她,而她总是会乖乖的,虽然有时不免露出上海人的那种现实与市侩,但是她很会生活,心很细。所以,我一直在两个人的身上犹豫不决,不知道该选择谁。

  烦哪,红玫瑰与白玫瑰!为什么男人不能娶两个老婆?新婚姻法不知道会不会为我而更改。我不是流氓,我是真的喜欢她们俩个人,其实她们俩人相处也蛮好的,虽然都爱我,但是俩人谁都不排斥对方,这就更让我难以选择了。

  我是博爱的,或者说,贪心。

  真够没劲的,晚上又闲着了,我不喜欢一个人呆着,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拿上手机,从公司出来,打了个车去那家常去的酒吧。

  春天的夜还真不错,不冷不热,就是这漫天的杨花柳絮招人烦,飞得哪里都是,吸到鼻子里怪难受的。

  坐下,要了一瓶啤酒,我又开始给岳梅打电话。这回手机开了。

  “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跑呵。”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出来吧。我在酒吧等你。”

  她好像在犹豫。

  “快点儿,不见不散呵。”我不容她说话就挂了电话,我担心她会拒绝我,所以不给她机会。

  其实我跟岳梅的关系更亲近些,就是说我们已经……而我与褚红艳就没有,不是我不想,是她每次都会很技巧地拒绝我。平时艳艳文文静静的,但是关键时候是很理智的--这也是我喜欢她的一点。只是有一次我生气了(要知道男人被拒绝很伤自尊的),说她冷血,像上海人那样现实,看不到结局就不付出。艳艳并没有生气,还说:“我只是在保护自己。这是最底线。”我说,可不是所有女人都这样儿。她居然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岳梅就不这样儿。”

  岳梅来了,脸阴着,没化妆。

  当她将手术单SHOW给我看时,我蒙了。

  故事,故事,纯粹TMD是故事!我心里在咕噜,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然而我也知道,岳梅不会拿这种事儿开我的玩笑,她从不做那么无聊的事儿。那么,就一定是真的了。嘿,哥们居然当爸爸了。我有一些欣喜,我是喜欢孩子的。可是,没了,只有二十八天。

  我开始伤心,我只做了二十八天的爸爸。

  我理解岳梅的做法,她不想因为孩子来要求我做出选择,她个性太强。可是,她也应该事先告诉我的,我真的会为这个孩子做出选择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喜欢孩子,尤其是女孩儿,尤其是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生的、属于自己的女孩儿。我没有幻想,我知道,这样对岳梅和孩子都不公平。

  沉默了好久,岳梅突然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走了。我想留她,但是,话堵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

  一个人坐着,啤酒没了,我又叫了一瓶。

  我开始自责,深深地自责,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流氓,充其量是雅痞。但是,我现在开始觉得自己就是流氓,而且是最低级的那种,不仅肉淫还意淫。

  我开始一只一只地抽烟。

  孩子,我的孩子。GOD!我做了些什么!

  手机在响,号码是褚红艳的。

  “又在哪里玩儿呢?”她的声音轻松而快乐,听起来就像这个春天。

  “酒吧。”我闷闷地说。

  “声音听起来不好嘛,又被老板骂了?还是跟岳梅吵架了?”她吃吃在笑着。

  “你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我面前!”我命令她,然后挂掉电话。我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褚红艳来的时候,我正喝着第N瓶啤酒。她一坐下就说:“天哪,你喝了这么多?不会叫我来买单吧?我可没带钱。”

  我抬头看她,什么也没有说。

  褚 红 艳

  坐在去酒吧的出租车上,我就在想,为什么就一定要去?好没骨气哟,苏磊就认定我一定会到,那种态度对我。完蛋了,对他,欲罢不能。

  苏磊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不然,他总是会笑嘻嘻的,快乐得像个大男孩儿。我喜欢他的性格,和他在一起,轻松。不会是又跟岳梅吵架了吧?我猜测。每次他们吵架,苏磊都会找我,说一大车的话。真是不想听,那对我是一种刺激。可是又不能不听,有时候就想,不如只做他的朋友,而不是一个爱着他的女人,这样什么事情就都没有了。

  苏磊的情绪低落,很少见他这样,即使是跟岳梅吵架也从不这样。本来还想和他开玩笑,但是看他的样子是不行了。

  “你到底怎么了?”我紧张地问他。

  苏磊把头低得更深了。他的忧伤让我在酒吧里那么阴暗的灯光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疼。

  我伸出手,轻轻在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喜欢他的头发,浓密而干净。他猛地抬起头,一脸的眼泪!我被吓住了,连手都来不用收回,就愣在那儿了。苏磊用手重重地擦了一下眼泪,很响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努力装作没事儿人似的,冲我强笑了一下。但是,不知是什么使得那笑容变得僵硬而恐怖,他选择放弃了笑容,继续紧皱起眉头。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苏磊沉默着,一声不吭,他看着我,可是我觉得他眼中并没有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过那样的神情。我紧张起来。

  “你若是有什么事儿一定上要说呵,你别让我担心。”

  “我--”苏磊迟疑了一下,“我做了二十八天的爸爸。”我惊恐地看着他,我的表情应该很滑稽,引得他发笑。“别这样儿,你像看到了恐龙。”

  我闭目静了一下,问:“岳梅有孩子了?”

  “没有了。”他低低地回答。

  我更惊讶了:“你,还有别的女人?”

  苏磊生气地看着我:“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你……”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没有了。我说了嘛,我只做了二十八天的爸爸。”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就那样僵持着,空气里除了让人晕眩的烟雾,还有让人几乎可以窒息的阴暗的灯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我看得清他的心情。苏磊一直想装得轻松,但是他实在是轻松不起来了,眉头被压得越来越低,低得令人惊奇,最终,他实在不堪重负,终于伏在桌上,低哑地抽泣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面对他,我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厌烦。为此,我感到惶恐,此时,苏磊是急需要安慰的。可是我一想到,有一条生命就这么从世上消失了,我就烦闷,渐渐地,居然有一种拿起杯子扔向他的冲动。

  大约五分钟,苏磊的抽泣渐渐地停下来了,抬起头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是个东西?”

  我点点头。

  苏磊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怔住了。

  “是你的不稳定,造成了几个人的伤心和一条性命的消失。”我慢慢地说着。苏磊不敢看我了,拿起杯子,狠狠地喝光杯里的酒,而后,很明显地辩解道:“但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没那样儿想过。如果我知道有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娶岳梅的。”

  “不管想过程怎样,现在结果这样儿了。无论你想与不想,孩子是没有了。”

  “我知道,可是我……”苏磊继续还是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我越来越沉的脸,便止住了。

  我心中不禁暗暗欣赏岳梅,我觉得她是很有勇气的,我扪心自问,我是没有勇气自己承担下来的。当一个女人,躺地手术台上,孤独地毁掉自己骨肉时,那种痛恐怕是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想到这里,我仔细地打量对面这个人,以前,我认为他是完美的,但是,今天我看到了他的缺点,偏偏这个缺点对我来说却是致命的。苏磊并不是个坏人,只是,他是一个不能负责的孩子。我无法期待他的成长。

  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拿起皮包,对苏磊说:“我想,我敢离开你了。”

  苏磊抬起诧异的目光看我。我不得不解释到:“我的意思不仅仅是现在的离开,而是永远地离开。”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他说:“除了你和岳梅的婚礼,否则,不要找我。”

  出了门来,才发现,门外与酒吧那低暗、矮小的格局相比,原来是那样的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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