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莱

　　采访时间：2001年2月27日下午1点30分-2点30分

　　采访地点：报社19层接待区

　　受访者资料：陈红，女，1966年出生，从小随父母到北郊区生活，童年一直在农村度过，16岁那年来到天津，就读于某职专化工专业，毕业以后分配到某工厂做技术工人，22岁时认识了第一个男朋友小青，交往长达5年之后最终分手。27岁结识了离过婚还带有一个小孩的警察老范，两年后二人登记，31岁那年因老范有外遇而离婚。后陈红第二次结婚，嫁给她一直十分敬重的孙萌，婚后二人感情笃好，谁知好景不长，进入2001年不久，孙萌与另一女孩发生婚外情，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陈红更是陷入从未有过的痛苦与困惑之中。

　　阿莱手记

　　2月27日那天我显得异常忙碌，这本是我例行接待采访的日子。不巧上午和下午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我只得推迟了原本约好的两个采访。谁知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采访者的电话，而另一个叫做陈红的女士的电话竟找不到了，仔细一想，好像她根本没给我留下她的联系方法。我只好匆匆赶回报社去等她，我们约的时间是下午1点30分，我的第二个会是在2点半，所以只有短短一个小时的采访时间，恐怕会很仓促。

　　下午1点20分整，一楼的前台小姐打来电话：“是阿莱吗？这里有一位小姐找你。”“让她上来吧！”我想，这一定是她了。

　　过了不久，外面传来敲门声，我主动迎了出去，陈红梳着一个干净的髻子，漂漂亮亮地站在我的面前。我请她坐下，向她说明了今天的情况，她沉吟了一下说：“是吗？是这样不凑巧……”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我对她说我们可以另约个时间，你把你的电话留下，我会马上和你联系，就在这两天。她摇摇头说：“不用了，也许我们真的没有缘分，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没有电话能留给你……”不知为什么，她脸上的那种失落打动了我。

　　“陈红，如果今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吗？”我叫住她，心里觉得很是抱歉，一般情况下，我都能给我的受访者以充裕的时间。

　　“哦，没问题。”她一下子高兴了，“我可以说得快一点儿，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这是个爽朗而善良的姑娘，由于时间的问题，我几乎没有打断过她，就这么一气呵成地听她讲了起来———

　　小青简直就是第二个费翔

　　我的童年一直都是在农村度过的。我父母年轻时正好赶上党中央号召全国青少年向邢燕子学习那会儿，所以他们就带着我们到北郊区去了。我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哥哥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儿，自然十分受宠，而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动过大手术，也是备受重视，只有我，每天挑水、打柴、干农活，被爸爸妈妈所忽视和遗忘。所以，我和父母的感情不是很好，我总觉得我感受不到来自于他们的关怀和疼爱。似乎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这个家是哥哥的、妹妹的，却不是我的。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我终于可以到天津去上学了，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有多么高兴。

　　一到城里我才知道，这里的情况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奶奶住在一间小平房里，屋子里拥挤不堪。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现在我长期住在这儿，她就是不说，我也能感觉到她的不悦。每天，我都要等大家都睡下了，才能支上一张折叠床，转天又在奶奶醒来之前，早早地收起来，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中专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一家近郊的工厂，因为路太远，转年，调到一家毛纺厂做技术工人，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小青。小青真的是那种很漂亮、很成熟、也很讨女人喜欢的男孩子。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着一件蓝地小白花的连衣裙，梳着两个小辫，一脸的纯真。而他个子很高，长得特别像费翔，我们俩一见面就互相喜欢上对方了。就这样，一直交往了两年多。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才知道他竟然比我小4岁，算起来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22岁，他也就18，简直就是个孩子！我心里挺别扭的，他说他是因为太喜欢我了才瞒着我，还求我不要因为这件事而离开他。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因为对他的感情而劝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呢？那时我已经从奶奶家搬出来了，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小青劝我搬到他姑姑家住，彼此好有个照应，我答应了。

　　小青在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成熟，充满迷人的魅力，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很多，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也会不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开始时我也是不以为然，因为小青确实对我挺好的，可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简直不是他的什么女朋友，反而更像他的姐姐甚至妈妈。这真让我受不了！小青越来越帅气，而我却在一天天变老。于是，我决定离开他，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离开我，去喜欢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那一年，我27岁。

　　我以为，老范是我最明智的选择

　　离开小青以后，我越发想找一个成熟稳定的男人，想有一个温暖的家。老范是一个警察，刚刚离过婚，还带有一个小孩———不过我不在乎。和小青相反，他整整大我4岁，这一点让我十分满意。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是挺幼稚的，我认为选择一个大一些的男人会有安全感，能够让我依赖，其实我错了。结婚以后我才知道，他这个人十分自私，也很小心眼，在单位里人际关系总搞不好，回到家喝醉了就拿我出气，一阵拳打脚踢。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从没想过离婚，我总认为等他年纪大了，一切就都会好！我挺笨的，是不是？

　　后来老范经常出差，我辞了工作，开始在商场租柜台自己做生意。那时我的生意挺火的，也赚了一些钱，还雇了一个女服务员，姓杨，我们都叫她杨姐。也许这就叫“引狼入室”吧，这个女人嫉妒心挺强的，她气不平我的生意好，老公又有像样的工作，就总是借机会挑拨我和老范之间的关系，说我和别的男人不干不净什么的。杨姐说得最多的是商场里一个干电脑绘像的叫孙萌的小伙子，我是他开张的第一个顾客，平时他也会帮我装装车、卸卸货，就这么简单。可是经杨姐添油加醋这么一说，老范就信了，无缘无故到商场无理取闹，还经常把我打得鼻青脸肿。生意是做不成了，商场也没法去了，我索性也就不再干了。总以为这样可以风平浪静了吧，没想到杨姐竟和老范勾搭到一块了，被我逮个正着。我终于下定决心和他离婚，我不能一辈子陪着这样一个男人过下去呀。

　　离婚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要，就连我们新买的，新装修的房子，我也放弃了，尽管那里一多半是我的血汗钱，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老范带给我的伤害，远远超过了小青。我29岁和他结婚，分居半年后起诉，31岁时离婚，上下不过两年的时间，我觉得我已经老极了，是那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孙萌，我多希望你是我的最后一站

　　没想到离婚的滋味是这么难受。尽管我和老范没什么感情，可是我的心里依然空落落的，一种失败感、挫折感包围着我，我觉得孤独极了。说真的，作为一个女人，离婚后的感觉竟然比不离婚还要痛苦，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不过，离了也就离了，日子总还得过下去。其实我一点都不贪心，我不过是想要一个稳定的婚姻，怎么就这么难？

　　离婚以后，我和孙萌也有一些往来。孙萌十分关心我，经常会安慰我。他这个人说话特别含蓄，让人听了很舒服，和老范不一样。我想，这大概就是教养吧！说真的，有这样一个男人关心着我，让我挺感动的。他和我同岁，从没结过婚，既纯洁又善良。我们正式确定了彼此的关系，我就搬到他家去住，我们同居了。

　　我总想着，以前和小青在一起是因为小青的相貌，和老范是为了图个安定，这一次和孙萌，我什么也不图，我要的，就是一个“真”字，这是我走了多少弯路才悟出来的呀！孙萌没有钱，甚至没有固定工作，一直是我继续在商场做生意来维持这个家。后来他不甘心就这么呆着，想开一家广告公司，干回老本行，我就出资替他买电脑，买办公用品，全力支持着他！一眨眼4年过去了，孙萌的公司已经干得有声有色，我们也在2000年办了喜事，我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

　　我这个人心软，挺容易感动的，有时我们出去散步，楼口风大，他就用手替我把嘴遮上，或者为我整理一下吹乱的头发，这些小的地方，总是让我感动极了。孙萌不觉得，他越是自然地流露，我就越是受不了，甚至会偷偷流泪。话再说回来，我这人也是劳碌命，就像小时候伺候哥哥妹妹，长大后伺候小青一样，现在我又开始不知不觉地伺候起孙萌来，开始重蹈我以前的错误，扮演着一个母亲的角色。他以前是一个挺邋遢的人，自理能力极差，裤边总是当啷着。后来我开始一点点打扮他，每天穿什么衣服，打什么领带，都是我前天晚上替他想好了，放在枕边，连皮鞋都擦得亮亮的。我挣了这么多的钱，很少想到替自己买点什么，脑子里总是想着他。后来，孙萌的收入渐渐高起来，我也就不用在外面赚钱了，一心一意在家做一个幸福的小主妇，每天换着样地煲汤给他喝。我们开始商量着买新房子，一切也都上了轨道。

　　直到今年情人节那晚，我发现他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我刚一问他，他就向我坦白说，他爱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一个服务员，比他小10多岁，他们在一起已经4个月了。你能够想象当时我的感受，我的心里有多疼，可是孙萌对于我的痛苦竟是完全不觉，他像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初恋故事里。他说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感觉很特别，非常浪漫，让他怦然心动。我一边流着泪一边问他，是不是想过要和我离婚？他发誓说从没想过要离开我，他迷恋的只是那种心动的感觉。我相信了他，并说服自己要和他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毕竟，我们风风雨雨一起走过这么多年，这个家不能就这样散了。

　　没有多久，那个女孩就不辞而别，到广州闯天下去了。这下可把孙萌害惨了，人在时还不觉得，人这一走，他顿时就傻眼了。孙萌痛苦得不行，他对我说他要去找她，他不能没有她，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并不恨孙萌，他不是坏人，他对我一直很好，也很坦白，我只是心痛，为了他也为了自己。每天，我们就这样面对着彼此，承受着这令人难堪的折磨，只盼着有噩梦醒来的一天。

　　前几天，我一个人去了一趟五台山，我的心已经灰了，我也没有任何气力再耗下去了。在山下，我碰到两个尼姑，她们快乐极了，脸上的笑容和走在大街上的穿着时装的姑娘没有什么两样。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孙萌打来的，他哭着说不让我做傻事，有什么事回来再商量。我不想让他这么难过和自责，就回来了。可是又能怎样呢？这件事也许只有我走了才能解决，所以，我还是要走，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去哪儿并不重要，只要能让我离开这块伤心地就好。真的，这里有我太多的伤心回忆，我奋斗了这么多年，也奉献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连一个真心待我的男人都得不到？……

　　时针静静地指向2点半，我要开会去了。陈红站了起来，低着头随我走进电梯间。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忽”的一下子拥进了许多人，其中有人认识我，热情的和我打着招呼。我想再和她说些什么，会议室却先到了，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嘱咐她不管走与不走，记着与我联系，就随着同事走了出去。临关门的一刹那，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那张美丽哀伤、令人难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