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离开湘西的时候，她雄心勃勃，踌躇满志。在家乡，秉承祖辈相传的治疗女性不孕症的医术，不满30岁的她就开设门诊，成为远近闻名的女医生。对于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毕业于卫生学校的少数民族女儿，家族的恩惠照亮了她的前程。

　　祖母曾经在民间行医几十年，从6岁起，她就跟随祖母进山采草药。当年，因吃了祖母的草药而有喜的乡民，抱着大公鸡登门道谢；多少年后，她的门诊外也常常鞭炮声四起，惹来同事们的羡慕。络绎不绝的病人，争相报道的报纸杂志，这一切让她对家族、对自己的医术有了越来越强的信心。祖母、父亲毕竟没有走出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她梦想有朝一日，她的这身技艺能够得到更多人的认可。湘西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但湘西在她的梦想王国里仅仅是一个开始。

　　8年前，中国作协的一位作家到湘西采访，耳闻她的名声，热心地为她牵线搭桥，“中国中医研究院开办门诊，你去试试吧。”她带着几年的积蓄，和丈夫儿子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北京，在她心目中是接触世界的窗口，已让她向往了很久。年迈的祖母舍不得孙女的离开，但孙女想名扬天下的抱负她又怎么能够理解。

　　落脚在京城一家四合院里，生活真正地展开了。研究院也一番勃勃雄心，要召集全国各地有绝技的医师，创建起一支强大的中医队伍，最终走向世界。她心里很感慨，如果放眼世界，过去的成绩微不足道啊。祖母、父亲凭着一颗善良的心治病救人，而她要把这家族的荣耀撒播开来。

　　门诊开在东直门内的一条胡同里。每天她充满希望地踏进门诊室，而后又怀着失望回到四合院里。她的满腔热情换来的是3个月的无人问津。医生需要病人就像演员需要观众一样，她的心中充满了失落感。在家乡，找她就诊的病人曾住满了附近大大小小的招待所；而在这里，一个曾经创造过奇迹的人就这样了无声息……她苦笑着想北京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自己的那点名气又算得了什么？于是到处找人做宣传、打广告，6万元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依然不见成效。焦虑、迷茫折磨得她夜夜失眠。置身在行色匆匆的上下班人潮中，没有人知道她能做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她会做什么。

　　多亏研究院宣传部的力荐，某报海外版上一篇对她的专访，给她的门诊带来了生机。治疗的效果和病人的感激让自信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她接触的大都是不幸的女人，生理上的不幸导致婚姻上的不幸。面对她们的眼泪和诉说，她很清楚能够治疗的是身体上的疾病，而婚姻上的疾病却不是随着婴儿的出生就能治愈的。

　　对于婚姻中的得失成败，她远没有给病人开方抓药那么自信。走出家门，她是个受人尊重的医生，而回到家里，却不得不在不幸的婚姻中苦苦挣扎。出嫁前曾看中的老实忠厚的男人，婚后却动辄对她拳脚相加，为了自尊，她羞于向他人诉说。本以为来京后，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生活会改变丈夫，但她错了。面对没有病人的窘迫状况，丈夫没有半句安慰的话，只是一味恶言恶语，让她绝望极了。她觉得一个女人哪怕她事业再辉煌，如果家庭不幸福，终究是可怜的。对于自己的婚姻，她的诊断迟迟果断不起来。

　　事业刚刚有了一点点起色，家庭丑剧却愈演愈烈。初冬的一个夜晚，她抓起烟灰缸回击丈夫，然后一头冲进了黑夜里。在家和单位之间的路途上整整走了一夜，她真怕自己全部的勇气都断送在这无聊的婚姻中了。终于有一天，她离家出走了，十天后，房东打电话告诉她，丈夫带着儿子回老家了。她发狂地奔回家，一遍遍地扫地，将儿子用过的东西扔得远远的，然后静静地躺了一天一夜，不吃也不喝。她搬家了，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这就是她来京一年的生活。

　　开始了寂寞的单身生活，对儿子的思念只能转而投入到工作里。1997年年底，北京电视台《医林奇观》栏目播出了对她的采访，那一晚研究院的总机室忙得不可开交，都是询问莫淑珍的电话。门诊部最多的候诊人数达到了180人，很多病人埋怨她为什么不早点儿上电视。

　　1998年春节前夕，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之窗摄制组跟随她回到湘西。这是她离家4年后第一次返乡，家散子离曾经让她无颜面对双亲。纪录片播放后，门诊部又掀起了就诊高潮。

　　事业如日中天，她觉得该是给婚姻做个了断的时候了。经过半年的离婚大战，终于取得了对儿子的独立抚养权。阳光迎面照来，阴影抛在了身后，她庆幸自己走出了人生的死角。

　　再回到北京，研究院的中医门诊部已经关闭三天，病人在到处打听她的消息。生活竟是如此爱捉弄人，她失业了。别的医生手脚麻利，又去其他地方看门诊了，她一时无处可去，选择了赋闲在家。离开儿子3年了，对儿子的歉疚感让她决心要好好补偿，工作暂且抛到一边，这一年里她一心一意地为儿子做饭。

　　来北京的第五年，38岁的莫淑珍在北京藏医院的不孕专科又一切从头开始。离开湘西后的路一直走得磕磕绊绊的，有时觉得自己身心疲惫，孤独无助；有时又为自己的前途信心百倍，唯一从未怀疑过的，就是扎根北京的选择。其实她并不具备一个医生该有的特质，她爱激动，爱梦想。她为自己设计的三大愿望是：有一本写自己的书，有一部拍自己的电影，有一座专门治疗不孕症的医院

责任编辑：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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