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上抄录的清少纳言《枕草子》中的文字有三节是关于爱情的。一千多年前的日本康保年间的爱情。

　　其一：“秘密去会见情人的时候，夏天是特别有情趣。非常短的夜间，真是一下子就亮了，连一睡也没有睡。无论什么地方，白天里都开放着，就是睡着也很风凉地看得见四面。话也还是有想说的，彼此说着话儿，正这么坐着，只听见前面有乌鸦高声叫着飞了过去，觉得自己还是清清楚楚地给看了去了，这很有意思。

　　还有，在冬天很冷的夜里，同了情人深深缩在被窝里，听撞钟声，仿佛是从什么东西底下传来的响声似的，觉得很有趣。鸡声叫了起来，起初也是把嘴藏在羽毛中间啼的，所以声音闷着，像是很深远的样子，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啼叫，便似乎近起来了，这也是很有意思的。”

　　其二：“黎明的时候忽而看见了男人所忘在枕边的笛子，也是很有意思的。等他后来差人来取，包了给他，简直是同普通的一封信一样。”

　　其三：“在月光非常明亮的晚上，极其鲜明的红色的纸上面，只写道‘并无别事’，叫使者送来，放在廊下，映着月光看时，实在觉得很有趣味。”

　　夏天会情人，不睡，只说话。似乎为了防止另外做点什么，专门选一个凉亭之类的所在。冬天会情人，倒是搂抱着进了被窝，好像也不睡。夏天和冬天都仔细听，听乌鸦叫，听鸡叫，听撞钟声——这样的爱情，真是情淡如菊。那种滋味，说来也是家常的，但好像没有丝毫的烟火之气。

　　清少纳言本人的生平逸事，流于坊间的很少，很著名的一则是，晚年老穷，被少年讥笑，她“自帘中呼曰：‘不闻有买骏马之骨者。’笑者惭而去。”据考，清少纳言为歌人之后，家学渊源，才华横溢。她嫁了三次，生有一子一女，分别为橘则长和小马命妇。《枕草子》一书得以流传后世，是其子女努力的结果。周作人先生在《关于清少纳言》一文中介绍，《枕草子》描述日本宫廷生活那段时光，是清少纳言奉伺中宫藤原定子的时期，差不多从27岁左右至37岁左右，“这短短的不到十年的期间，乃是清少纳言一生最幸福的时节，也即是《枕草子》里面所见者是也。”

　　27岁至37岁，女人最成熟也是最丰饶的时期，有激情孟浪的能力，也有沉潜淡定的本领。一个老穷孤单的女人回忆这段时期的爱情生活，想来当年的悸动早已忘却了，或者模糊了，但那些清绝高超的趣意随着代远年烟而更加清晰动人。忘了男人留在枕边的气息，但那只笛子忘不了；忘了两人拥吻的滋味，但飞过的那只乌鸦的模样还很鲜明。这就是女人的老年吧？

　　爱情这东西，老了来看，是不是就是那四个字：“并无别事”。只是，月光不再明亮，红纸早已残褪。

　　/洁尘

责任编辑：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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