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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实录:我留下只为你的存在
http://living.sina.com.cn 2001年05月22日09:40 东方网-上海青年报

  我是在这间酒吧里弹琴时,第一次遇见小安的。当时,她正坐在吧台边那张高高的椅子上,手里端着酒。

  这间酒吧,是我见过的最雅致的地方。然而,老板陆一鸣给我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斯文的外表并没有遮住生意人那一份俗气。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说话,似乎永远都在进行生意上的谈判。

  钢琴放在酒吧中间,顶上镶满了蓝色大玻璃。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光。然而,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我的琴声。曲终时,耳边响起的常是客人们谈笑间的余音,琴声对于来这里的人,只是一种陪衬,一种背景。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弹琴的兴致。而和小安的故事则是从我来这里弹琴的第五个晚上开始的。

  那夜,我像往常一样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当我结束最后一个音符时,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小安站在我的面前。没有了平日那一份张扬,表情有些安静,脸微微泛红。待会儿,给我弹一首曲子,好吗?我想跳一支舞。她的声音很轻,里面却隐含着一种命令的口吻。她从手上丢下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抛在琴键上。就弹这首曲子,她说。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她已经转身向化妆间走去。

  我展开那张纸,才看清这是一首没有名字也没有注明出处的曲子。我开始试着轻轻在琴键上敲击起来。是一首旋律很美的曲子。舒缓的琴声像是一团柔和的蓝雾,弥漫在酒吧幽暗的空间里。

  小安从化妆间里出来,在钢琴边的空地上跳了起来。束起头发的小安,一袭坠地长裙,在透过蓝色玻璃的星光下深情摇曳,像一只蓝孔雀。就是那个晚上,在小安随琴声而舞的时候,我决定我要追求她。

  弹琴间歇时,我要了一杯干红,在一个离钢琴很远的角落里坐了下来。不出我所料,小安会到我面前来,果然她来了,我心里有一丝得意。

  你的钢琴,弹得很不错。小安这样说道。迷离的光线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很瘦,黑色的开衩旗袍,把身体裹得很紧。

  跳舞时那一份纯情投入,此刻,在她的脸上荡然无存。像是一个人在同时扮演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角色。都很成功,却又让人说不出哪一个更真实。我在心里,暗暗惊讶于她的风情万种。你的舞跳得很迷人。当我感觉她已经意识到我在盯着她看时,我说出了这句话。噢?就跳舞的时候很迷人?小安说出这句话,还没等我反应,又听到她说,你是一个很自负的男人。小安渐渐收敛了笑容,突然又加了一句,而且是个脸皮很厚的男人。借着昏暗的光,我感觉她的目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我曾经爱过,但是大败而归。时间久了,我发现自己已是一个很难再投入感情的男人。

  在一家餐厅里,我在等小安。其实,我根本不作指望。因为对我的邀请,她没做出任何允诺。我知道,我并不了解她。但小安却准时出现了。

  她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个奇迹。那一刻,我有一丝狂喜。小安穿了一条咖啡色的粗布纹长裙,背了一个双肩包,淡淡的妆显露的是让我有一点吃惊的纯情。

  对我和小安来说,这是个奇妙的约会。我们交换了彼此的过去,撕掉了所有的伪装。

  见过陆一鸣吗?我和他在一起。小安幽然地说起这句话,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陆一鸣已经去了美国,打理那边的生意,酒吧交给我来处理。临走时他说,他会和太太离婚,回来娶我。我知道那是谎言,但我不愿拆穿它。

  你还记得我跳的舞吗?你的琴声真的触动了我,我真的很想重温一下几年前跳舞的那种感受。那个时候,我是我们歌舞团里跳舞最好的一个,可是没用,团里一个月也没有什么演出,薪水还不够买一件像样的演出服。小安的声音,很近又仿佛很远。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外,自顾自说下去。

  我从小在父母争吵中长大,他们只知道吵架,从来不过问我的生活。家的概念,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冰冷的地窖,甚至连床都是冰冷的。前些年,他们终于分手了,我谁也没有跟,我觉得,我和他们一样,都解脱了。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我学会了喝酒,学会了跳那些妖里妖气的舞。没有人来爱我,甚至,没有人来讨厌我。直到有一天,陆一鸣在这个酒吧里对我说,他爱我,愿意娶我,给我幸福。就因为这句话,我就决定跟他了。结果他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但是我却无法自拔。我很庸俗,是吗?也许,我早就让你感到恶心了。

  我没有接过小安的话,我只是非常平静地掷过去几句话。你幸福吗?快乐吗?你在掩饰自己的脆弱,不是吗?其实,我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连同那一份俗不可耐。渴望爱又怕遭到爱的遗弃?

  当然,如果你后悔了,你还可以选择。末了,我幽幽说出这句话。起码,你可以尝试着去感觉一下和我在一起。说到这里,我笑了起来。

  小安的眼睛里有一丝忧伤。她的面具被我的话击得粉碎。像是一只受伤的鸟在渴望呵护,那一刻看着她的时候,我心疼了。两个渴望爱情又对爱情恐惧的男人和女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从那天起,我和小安有了一种默契。我们开始像朋友一样快乐而频繁地约会分享那不需深究的短暂快乐。然而,到了那年秋天时,我们都在心底发现,在这种没有任何设防的交往中,我们正不知不觉中爱上对方。有了这种发现,我们却失去了往日的那份融洽,随时爆发的焦躁情绪会让我们大吵一架。大概,爱一旦变得认真起来,就会成为一种枷锁。我和小安都知道,我们已经走进了一个怪圈。

  一个飘着雨的黄昏,争吵的我们停歇下来。我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秋雨中,那棵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映入了我们的视线。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嘀嗒的雨声。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小安在轻轻哼一首歌。我想起来,那是小安那一夜给我的那首曲子。那一刻我似乎才真正意识到,其实,我对小安的爱就是从那一夜开始的。小安慢慢转过身来,依偎到我怀里,早已泪眼模糊。陆一鸣明天回来。小安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

  我的眼前浮现出陆一鸣的脸,有些模糊。除了钱,他有什么呢?而这一切,竟然是我无法给小安的。我突然大声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却像哭声。小安呆呆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窗外的雨嘀嗒地敲击着玻璃窗。

  小安走了。我看着她坐进的士,车一阵风开走了。小安在风中挥动的手,像一只白色的鸽子。当我抬头仰望天空时,有风吹过。窗外那棵树上的最后一片树叶,正在飘落下来。

  再次见到小安,是向她告别时,在酒吧里看见她和陆一鸣在一起。

  陆一鸣向我走过来时,我一眼就看见了紧挽着他胳膊的小安。小安穿了一件黑色的旗袍,虽然,化了很浓的妆,但看得出来,脸色不是很好。那一刻,我后悔来到酒吧了。我极力很自然地迎向陆一鸣的目光。

  小安和陆一鸣走到了我的面前,小安始终没抬头看我。倒是陆一鸣先开口了:康先生,好久不见。我刚从国外回来,和我太太办了离婚手续。这次回来,我是准备带小安走的。只是没想到,这么一段日子以来,你和小安相处得不错嘛,是吧!小安?

  陆一鸣几乎把脸贴到了小安的眼前。不过,我陆一鸣也不想拆散你们,问题是,小安愿意跟你吗?我有足够的钱让她挥霍。你不过是我这里一个弹琴的人而已。陆一鸣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扭曲,我恨不得一拳砸到他脸上去,但我忍住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本是来向小安告别的,没想到却遭到了陆一鸣一顿刻薄的嘲讽。小安在一旁开始无声地抽泣。

  我不顾一切冲出了酒吧,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小安悲伤的呼唤,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心情悲伤到极点。午夜的城市,寂寞飘浮在黑暗中。

  我几乎就是在房间里度过了整个寒冷的冬天,什么也没有出去做,像一只冬眠的熊,整日昏头大睡。和小安在一起的日子,仿佛已遥远而无法触摸了。

  我最终还是见到了小安。费尽周折,我在郊区一家医院找到了她。听照顾她的护士说,她已经住了一个冬天。小安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是在横穿马路时,被车撞倒在地上的,后脑重重地摔在地上。我见到小安时,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失去记忆的小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个叫做陆一鸣的人,关掉了那间酒吧,只留下生活费,就把小安一个人孤单地留在了这里,再也不知去向。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小安横穿马路时要去哪里。然而,我永远都会自负地认为,她是来奔向我的。

  就是在那年春天,我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家当,带着小安离开了这座城市。在以后的岁月中,为了生活,我带着小安去过很多城市,为了生活得好一点,我也做过很多不同的职业。但是,我却没有再弹过钢琴。因为在我的心里,我觉得那琴声是应该留给小安的。而当年小安跳舞的那个夜晚,也永远留在了我记忆的底版上。

  当然,现在的小安已经好了许多,虽然她还无法认出我来,但是我知道,她在感应我。在阳光很好的时候,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出去晒太阳,会为她哼起那首当年不知名的曲子,她竟然也会不成曲调地附和我。春风过处,吹动着她的长发,在那一刻,我觉得,其实,我已经打探到了幸福的下落。

  (故事由康提供,江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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