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楠

　　我急切地拿起话筒给他打电话，天很热但我却冷得直发抖。电话里终于出现他的声音，远隔千里之外，声音清晰得使我觉得近在咫尺，这声音象磁石，又象冬日里的炉火，能听到他的声音多么好！我哽咽了。

　　"喂。"

　　"听出来了吗？我是王琳。"

　　"你现在在哪儿？"他的声音很急。

　　"我今天已经到家了。"

　　"到家了。"他怅然地嘟噜了一句，然后沉默了。

　　我说："你知道吗？我在福州整整多住了十天，内心矛盾痛苦极了，每天我都按捺住给你打电话的渴望，福州离你那儿太近了，而我俩却不能再见面。我俩各有家室，总得替别人想一想，人不能太随心所欲，最后我下定决心回家了，但心里觉得特别苦。"

　　他语速很快，试图说服我："你该来找我，我觉得能碰到你是我俩百年不遇的幸运，好在你也有同感，这本身就很难得。人只活一辈子，而且大家都活得很累，干吗要这么苦着自己呢？既然相爱就要相守，难道让我们天各一方永远隔离吗？相思之苦，切肤之痛，你这样做对我们太残忍了。"

　　他的话语充满了感情，我黯然泪下。

　　我说："太晚了，在我当姑娘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找你这样的人，但我没有找到。现在我遇到了你，第一次品尝到了真正的爱情，我感谢你，感谢命运的恩惠；但我俩又不是自由人，我痛恨命运的残酷无情。我真想抛弃一切，跟着你走，浪迹天涯，我无怨无悔。但人总要有道德感和责任感吧，我愿意以两个家庭的平静安祥换取两个人的幸福。"

　　"你说得对，人应该有道德感和责任感，应该善良待人，而我凡事都可善良待人，但在个人感情问题上善良不了、道德不了，我做不到。善良了，就是对自己的最大苛刻。如果不爱了还生活在一起，那么爱情这个人类高尚行为同兽性还有什么区别？那才是不合理、不道德的。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可也封建守旧，我会拿出夸父追日的精神追求你，分别不到半月，我已经变老了，心太累。"

　　我意识到我俩不能再谈下去了，他快把我说服了。

　　"我已经定了，我不能太自私。我怎能忍心抛弃我的女儿或夺走她的爸爸。我怎能忍心伤害疼我爱我的丈夫。有了家，就得有献身精神，我俩不能再交往下去了，整天陷入恍恍惚惚、惘然若失的情绪，我会发疯的。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不管我内心怎样挣扎也是最后一次。好好珍惜你的家庭，这一切来之不易。好好怜惜你的妻子，她把美丽的青春都献给了你。请记住，远方的一位姑娘永远爱着你，祝福你。"

　　他在电话那头喊了起来："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我挂上电话，无力地靠在墙上，我感到血从胸口涌上来，嘴里一股血腥气。头脑里回响着他的话，我对他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凝重的记忆浮了上来，时间回到了一个月前。

　　单位工会组织我们去沿海城市--厦门疗养，具体接待任务由厦门市的一个疗养院担当。到的第二天晚上，疗养院举办舞会款待我们。来疗养的大多是些老同志，舞会的气氛冷冷清清，舞池中的人也稀稀拉拉的。我们团的导游何新来了，他约莫40岁，身体瘦、高、硬，挺拔健壮，步伐轻快富有弹性。他潇洒地跳起了典雅的探戈、奔放的伦巴，他给沉闷的舞会带来了一股清新鼓舞的蓬勃生气，他那有征服性的青春活跃、有感染性的轻松愉快和无穷尽的充沛精力，立刻在所有女人身上引起了共鸣。男人们欣赏他，女人们暗羡他，希望能得到他的邀请。

　　几曲之后，同来的一位小伙子在台上如泣如诉地唱着一首情歌，我在台下小声应和着。何新闻声扭头看了我一眼，霎那间，他的眼睛迸发出了火花。

　　"你是谁带来的小孩？"他问。

　　我吃了一惊"我不是小孩了，我是来疗养的干部。"

　　他也很惊讶，"你看起来真小，我一直把你当小孩看。你以后也长不大了，你的脸型是孩子脸。"

　　"年轻点有什么不好，24岁以后我就没希望过再长大。"

　　"那总叫别人把你当小孩看也不好吧？"

　　"那有啥不好，别人能干的我也能干。"

　　他被我说服了，伸出手来请我跳舞。他的手宽大温暖有力，不象我通常接触的手那么绵软而羞怯。刚才还渴望着与他跳舞，跳起来却索然无味。我边踩着点子，边漫不经心地凝视着台上正唱歌的小伙子，轻声应和着。

　　何新突然停下来，很生气地一把把我的脸拨正，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我尴尬极了，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男人，要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我想假装生气扭头就走，觉得对何新不礼貌，再说我也欣赏他；不装生气，又害怕周围的人看见笑话我。我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何新看出了我的犹豫和尴尬。他缓解地说："你怎么不懂跳舞的姿势，跳舞要投入，听的是音乐，感觉的是轻松。"

　　我俩又旋转起来，象在溜冰场上一样滑行，在他的带动下，我头一次跳得这么好。一曲终了，我俩坐在一起聊天。我打量了他一下，他既不漂亮也不难看，但很有魅力。他的眼神很特别，野性、热情、犀利而执着。我问："听你的口音，是山东人吧？"

　　"对了，是烟台人。"

　　"烟台的情况，我知道，工资低，比不上这儿好。"

　　他不乐意了，"谁不说咱家乡好。"

　　我问他："听说厦门是经济发达地区，工资很高，是这样吗？"

　　"不是，钱多的是老板，普通工薪阶层收入也很一般。"

　　我想到厦门的外企打工，就向他打听，"你说我和我爱人一个月各拿1000块钱，跟这儿相比，算不算高？"

　　"1000块钱走到那儿都是高工资，象我和我爱人一个月都只有700块钱，你和你爱人是干啥的？"

　　"他是教师，我是编辑，我们都是中级职称。"

　　他肃然起敬，"你俩都是上层建筑吗，这么年轻就拿中级职称了。"

　　音乐又起，诱人的音乐催我们起舞。他嫌我离得太远，说："我觉得你这个人自我保护意识挺强的，你离我那么远，我给你的暗示你怎能知道。"

　　我半信半疑地离他很近，故作天真地说："我从来没有离舞伴这么近过，以前舞总跳不好，可能就是因为离得太远了。"

　　他没有吭声。

　　当《月亮船》这首舞曲响起来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我陶醉了，这音乐有形，让人周身缠绕着爱与温柔；这音乐缥缈，我象在梦境中飘飘欲仙，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薄雾，这感觉象极了性高潮。啊，浮起了我的《月亮船》！就在这一刻，爱情不期而至，充满了我的心胸。我的眼睛象一潭幽深的湖水，里面有一片浮冰一样的东西在闪动。何新突然放慢了脚步，他以一种侦察的眼光偷偷打量着我的眼睛，我竭力避开，他还是看了出来，用一种亲切的眼光爱抚地望着我，这眼神是柔情爱意、是迷惑，是一种能立刻进入人的内心、使人无法抗拒的天生魅力。

　　以后的时间里，我们俩互相欣赏、互相爱慕，谈着、笑着、跳着，沉醉在快乐之中，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别人。

　　舞会结束后，我兴奋地穿过黑暗的道路回宿舍，夜色温柔，心很柔软。令我惊喜的是这个我喜欢的男人，他竟然也喜欢我，这是我生命中仅有的一次，太令人激动了。

　　当天夜里，我失眠了，一种在我身上沉睡了很久的感情苏醒过来。说实在的，我对何新一见钟情，并不是由于我是多情的种子，经不起一点诱惑，其主要原因在于我对婚姻的厌烦绝望。准确地说，我这辈子还没品尝过爱情，我爱的人他们不爱我，26岁的时候匆匆找了一个老实而无能的丈夫结婚，他爱我而我不爱他。婚后的生活单调而枯燥，在锅碗瓢盆、寂寞无聊中消耗了青春、消耗了颜色，直至生命枯槁。我害怕这种生活。多少次我扪心自问，难道我就这么过一辈子吗？我心有不甘呢，我是妻子，我是母亲，但我更是一个女人，我需要爱与呵护，需要冲动与激情。作为一个已婚女人，我也理应拥有爱的权利。

　　在何新身上，我感到一种成熟智慧、洒脱奔放的男性之美。他是那种所谓"血中有汗、汗中有盐、盐中有铁"的血性男儿，这样的男人正是我多少年的渴望与希求。我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并不要求爱人腰缠万贯，才大气粗，也不要求他官袍在身，挥斥方遒，我只希望他象个男人，有胆有识，有勇有谋，这正是何新所具备，而我丈夫所缺少的。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在院子里徘徊。多么新鲜的清晨空气，你可以觉得出里面夹杂着夜间露水的清凉，刚翻松过的土地的气息，以及开花田野的芬芳。在春天碧绿的湖畔，我希望有个偶遇，有个惊喜。

　　我和同单位的好友小陆共住一室，她性格刚毅，我的好多主意都是她给拿的。回到宿舍，她一见我先笑了，"昨天晚上玩得很快乐吧，大家都看到你和何导游之间气氛不对。"

　　我笑了，"是气氛不对，还是气氛不错？"

　　"是不是喜欢上了？何导游智慧风趣幽默，很有个性，做个旅途中的临时情人很好，增加点生活情趣，丰富点精神生活。"

　　我惴惴不安地问"你说他喜欢我吗？"

　　"喜欢，何导游一看就喜欢小妹妹，而且他从来也不掩饰这一点。小媳妇追中年男人那有追不上的。"

　　"可是我真的不了解他，就这么冒冒实实地追求他，行不行？"

　　"干吗要了解，爱就产生在熟悉与不熟悉之间，你又不打算嫁给他。情人吗？应该有一段距离感，距离产生美，朦朦胧胧，缥缥缈缈，如果太了解不就跟你丈夫一样了吗。"

　　"听你的话我倒坚定了信心，以前总觉得自己的思想不对头，觉得作为一个已婚女人思慕爱多不妇道。其实许多女人的婚姻都不幸福，夫妻俩在互相应付中过着同床异梦的生活，也就是按惯性生活下去吧，找情人其实是一种心理需要。"

　　小陆压低声音对我说："我对我丈夫已经没有爱情了，我不爱他了。"

　　"我也一样。其实这种情况很普遍，许多中国人走入的都是无爱婚姻，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勇气突破重围。我曾与几位女朋友闲聊，她们信口说'已婚女人对这种婆婆妈妈过日子的生活烦透了，她们经不起一点诱惑，一点诱惑就会使她们干出点出格的事情来。'当时我不信，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我们的心境。其实何新并不完美，也许他不值得我爱，他只是我感情爆发的一个契机，是我沉睡太久的感情需要唤醒、需要寄托，半麻木的生活需要振奋。"

　　小陆低头沉默了良久，郁闷地问道："婚姻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也许当初吸引我们的便是光明正大、不必偷着摸着的性爱。可婚后我们夫妻俩都是性冷淡，有时候一个月都没有一次性生活。结婚十年了，我还没有体会过性高潮，什么是性高潮？"

　　我吃惊极了，为她惋惜，"性高潮是从身体深处荡出的一波接一波的幸福涟漪，是从未有过的快活和感官剌激，让你悲喜交集、欲笑无声、欲哭无泪、酣畅淋漓、欲仙欲死，真是幸福极了。这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最好礼物。我觉得有没有性高潮很重要，以前我没有掌握方法的时候，性快乐是他的，而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因此很反感，为这事打架、吵架。后来总结出了经验，女人就是要当行为的主动者，积极参预，不要被动地接受，这样你就容易得到快感。你不妨换成女在上的姿势，或者在性交前延长抚摸时间，这样容易达到高潮。"

　　"换过了，没有什么用。"

　　小陆眼圈一红，说："我的婚姻既无情爱也无性爱，这样的婚姻要上有什么用，已经死亡了，但我不敢离婚，很两难啊。中国人封建意识浓厚，离婚妇女被看作残花败柳，很难再嫁掉了。我的身体有所归属，但我的心没有，它永远在漂泊。仅仅因为一时的选择错误，我不得不用我的一生来偿还、来后悔，这代价也太沉重了。"

　　我叹了一口气，"作个女人真是很可怜，许多女人都认为爱即幸福，幸福即爱，她们包括我俩在内，用自己的一生去追求爱，苦苦地追求，无望地等待，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女人的可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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